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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朗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暴雨的夜晚，陆臻抱着他，乘风破浪。

夏明朗疲惫地笑了笑：“是条汉子。”他拍了拍陆臻的后背，拉着他转过身，走向他的战场。

夏明朗抬起头来看向他。

“可是……”

我们的人生中总是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地恐惧，即使你知道为什么，亦永远无可解脱。夏明朗相信自己永远都不能像陆臻那样无畏，他看以脆弱的外表下隐藏连他自己都还不甚明了的坚强。那个百无禁忌的臭小子，他有着比花岗岩更坚定的灵魂。

“他需要马上被送回国，至少送到‘和平号’上去。”钟立新错开视线没有再看陆臻：“否则他后半辈子可能……就得靠轮椅过日子了。”

陆臻冲他笑了笑，抬起手，做出那个好戏即将开场，兄弟们请尽情表演的手势。秦若阳的脸色终于变得柔和起来，他微微笑了笑，像十年前那样，与陆臻在半空中击掌。

陆臻慢慢走了过去，抽出防弹衣的背后插板，挡在夏明朗的头顶上方。雨点砸在钢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夏明朗眼前汇集成一个光滑的小瀑布。透过这层水膜看出去，天地变得越发模糊，好像从海底看到的世界。

陆臻听了好一会儿，才从方进支离破碎的陈述中明白过来。原来，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沈鑫扭转方向盘，将车身45度角迎向爆炸产生的破片，而他……也就成了那辆车上唯一个直面死神的人。

陆臻看着秦若阳瘦削的背影融进黑暗里，眼中饱涨着酸涩的自豪感。

沈鑫和图书一晃眼看到陆臻在，又连忙招手：“来来来……”

“我没空休息，我本来应该在明天晚上到达朱坦，现在已经耽搁太久了。”

“没事儿，沈少，有我们在……”陆臻连忙说道。

“切……”沈鑫有些不屑地摆摆手，又把视线转到方进身上：“哥用千金之躯保了你，要感恩！”

队员们还在忙碌，各司其职。

夏明朗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他知道那是谁。虽然陆臻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安慰，没有劝说，甚至没有弯下腰来拥抱他。他知道夏明朗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是站着，替他挡住一方风雨，默默无声。

他说：我只问你想不想。

“嘿……”他看着夏明朗：“这是我哥们儿，当年我们一起组乐队，他是我的主唱。”

“侯爷！”陆臻连忙喊住他。

陆臻的脸色渐渐地白透了。

“那沈鑫后面坐着谁？”陆臻问道。

秦若阳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我知道！”秦若阳瞪了他一眼，眼神有种幽冷的寒气：“不用管我，你的队长在外面。”

秦若阳忽然退了两步，急促地说道：“我当时在后面睡觉，事情发生了以后，他们都压在我身上。”

似乎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迟钝了三分，看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直钩钩的眼神。

“夏队长！”秦若阳走到夏明朗面前，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但是身上还在滴着水。

“队长。队长还好，就是左边胳膊擦到一片，问题不大。”方进呆了一会儿，眼泪又滚下来：“其实我问题也不大。”

www.hetushu.com.com“等一下。”陆臻连忙喊道。

“我看他也不怎么好。”秦若阳偏过脸去不再看他。

程彻略皱了一下眉，却没说什么，给陆臻让出一个位置。陆臻发现他比想象中懦弱，他只能参与处理喀苏向导的遗体。

“可怜哥英雄一世，栽在这种无耻暗器手里。”沈鑫遗憾地咂了咂嘴，沉默了好一会儿：“哥重伤，看来得下火线了。”

几分钟后，陆臻恍惚间感觉到，他也需要有一个人可以拥抱。压雷车里有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一名麒麟队员和两名当地向导。

“怎么样？我们那个队员？”陆臻问道。

沈鑫的手术持续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人还是清醒的，左腿上包着层层纱布，用夹板牢牢固定着，嘴里喋喋不休的反复叮嘱张浩江不要把他的那块骨头给扔了，洗干净要记得还给他，要留下来做纪念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陆臻看到方进从无菌棚下的手术室里走出来，两只胳膊上缠满了绷带。

“路上小心。”陆臻说道。

“你怎么样？”陆臻很惊讶秦若阳现在居然还能走。

“老秦你这是要干嘛？你需要休息！”陆臻急道。

陆臻愣了一下，接连不断的有人走进来，手里抬着沉甸甸的装尸袋，秦若阳忽然偏过头，好像躲避瘟疫一样，连连退到了帆布墙边。

“哪边儿都不会影响开车的。”陆臻很坚定地说。

如果你曾经站到100米高空，就不会在50米脚软。

“滚！”方ｈｅｔusｈu•ｃｏｍ•com进流着泪反驳：“小爷我名门之后，能帮爷挡枪子儿是你的荣幸！”

“手臂有两个穿透伤，盆骨边沿有一小块骨折，大腿骨有一段粉碎性骨折，但最严重的问题在膝盖上……”

“帮哥查一下，咱那个防弹衣谁做的，哥要送面锦旗给他们，牛B……救了哥一命！”

张浩江的助手钟立新正捧着一盘带血的纱布从无菌棚里出来，连忙喊道：“陆队长，你不要刺|激他，他现在需要休息。”

沈鑫看了陆臻一会儿，笑了：“承您吉言。”

“一定一定！”陆臻伸出手才发现指尖上全是血，连忙在自己T恤上蹭干净。

“对了，对了……还有头盔！我操，你是没看到啊，那扎得像刺猬一样啊！暴雨梨花钉！！这绝逼是唐门出手……”沈鑫激动地攥着陆臻的手，脸色灰白黯淡，那是大量失血的痕迹。

“我帮忙。”陆臻小声说道。

好像有人拉低了这个世界的音量键，风声，雨声，人声……所有的喧嚣都渐渐散去了，这世界只剩下他和他，如此安静。

安静地，看着……

“你怎么样了，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

暴雨忽然停止了，那么仓促，以至于每一个人都诧异地抬头看着天。乌云干脆利落地散了个干净，冥蓝色的夜幕纯净而空灵，月光如洗。大路上的雨水飞快地流走，只剩下好像浆汁一样浓稠的红色泥浆汪在路面上，明天，等太阳升起来，这些水份会被迅速烤干，变成尘土飞扬的路面。

“你们也一样。”

方进无力地低下了头。

方hｔｔps://wwｗ.hｅtusｈｕ•ｃｏm.ｃｏm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定，眼睛红通通的。

外面还在下着雨，好像无休无止。到处都是水，上下左右全都是，天和地都是一样的漆黑阴冷，就像行走在一个可以呼吸的深海。

“爷不需要！”方进大吼。

你将用什么方式习惯死亡？用更多的死亡。

“我不知道！”方进忽然放声大哭：“那傻冒儿干嘛转向，他一转，全转他那边儿去了……他不转，爷不就跟他一起背了，什么玩意儿啊？不是一直说他的命比咱们值钱吗，最值钱的……”

这一次，整个麒麟甚至是所有的军人们都镇定了很多，没人有空哭泣、悲伤甚至叫骂什么，一切有条不紊。

陆臻马上按住他，递了一个眼神看向无菌棚：“别吵着医生。”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钟立新把秦若阳拉到一边，检查他的内脏是不是有损伤。

“里面，还好吗？”陆臻试探地。

有人开始尝试发动车子，一声声引擎的轰鸣打破这夜的寂静。

“你先出去吧！”钟立新刚刚给沈鑫注射完镇静剂，好让他先休息。

“谢谢。”秦若阳飞快地还了他一礼，转身就要走。

一位名叫程彻的医生诧异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陆臻听到自己异常清晰地回答了他。

他永远在……

“是啊，那是，绝对的！”陆臻忍不住想哭，眼泪含在眼眶里微笑。

夏明朗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很缓慢地敬了一个军礼，说道：“没有问题，你可以自己挑。”

沈鑫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时扯动伤口，又连忙愁眉苦脸地止住了。他支起身子和-图-书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腿，叹息道：“还好是左边，将来不影响开车。”

“好。”陆臻轻轻点头，帐蓬里现在变得越发拥挤，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让人崩溃的死亡的气息，潮湿而冰冷。陆臻郑重地向钟立新敬了一个军礼，说道：“辛苦你们了。”

全部牺牲！

好像这是就是他的王国，那都是他的臣民。而他们的国王，独自一人坐在路边，孤独地，疲惫着。雨水落在他凝固的身体上，冲刷着他的每一根线条。陆臻看到夏明朗抬起头，很快被雨水倒呛着咳嗽了起来。

陆臻看见夏明朗独自坐在路边。

“嘿，兄弟……”陆臻试着走过去：“你别这样，活下来不是你的错。”

“可是，医生……”

“沈少？怎么了？”陆臻连忙走过去。

“我需要一辆车，两个人，还有一个向导。”秦若阳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最残忍却唯一的办法。

帐蓬门又一次被掀开，带入一丝清凉的水汽。陆臻看到秦若阳披着雨布走进来，带着恍惚的神情。

在那个瞬间，成百上千根钢钉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用各种方式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有些甚至带着一个人的血肉，没入另一位的胸口。

陆臻收起了自己的防弹插板，然后把它收拾好重新穿到了身上。暴雨时神仙都难瞄准，可是现在……就难说了。

医疗队的医生们一边流着泪，一边着手清理遗体，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不断地从陆臻身旁冲出去，过一会儿，又眼眶红红地跑回来。陆臻定了定神，脱下手套和沉重的作战服，拿起放在一边的干净纱布擦拭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