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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4·朱雀卷

作者: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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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叟颇知其倚伏 五、福祸

第二章 北叟颇知其倚伏

五、福祸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果这一次能令他学到些东西,引以为戒,那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我要保护他们!守护住他们……
虽然年少时身体曾受过重创,但入宫后因为将养得很好,除了心绞痛的毛病偶尔发作个一两回,阴天下雨膝盖风湿疼痛外,我的身体向来健健康康,即使小小的风寒也不曾患过。
他浑身一震,端盌的手遽然一抖,盌中的水尽数泼出,溅湿床席。
“阳儿,你的确是个智力超群的孩子,可是你还不懂人心。如果你不懂人心,不懂帝王术,即使娘将你捧上那个高座,你也没法坐得稳当。”我见他仍是一脸困惑,不禁叹气道,“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自负,太自信了,难道你以为你父皇真看不懂那木牍上写的话是什么意思,需要你来指点?你又怎能如此鲁莽的断定皇太子便一定看不懂那句话?”
“娘!你别生气!”他慌张的从案上重新捧过木盌,喂我喝水。
对面的人影闻声晃了晃,跪于床头,一干宫女侍从上前,递案端水。
我伸手接盌,他摇了摇头,将手挪开。我没法可想,只得勉强撑起脖子,就着木盌屏息一口气将酸苦的药汁强灌下大半。
“好孩子,你的悟性比娘强多了。”我叹了口气,“这两年来,无论是罢兵权,还是封皇子,娘都在背后支持着你父皇,一方面为的是你父皇皇权稳固,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一步步登上却非殿,与你大哥并驾齐驱。娘总以为,走到这一步,一直以来都是胜券在握的,却不料祸福不过转瞬,https://m.hetushu.com.com我在处心积虑算计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被别人算计。”
刘阳一把握住我的手,埋首大哭:“娘!你不能有事,我宁可不当太子,也不要娘你有事……”
我虚弱的笑了起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缓缓的闭上眼。
沉默半晌,床头“嗯”了一声。
“吃不出来啊。”我砸吧嘴,仍是觉得满口苦味。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他微笑着将盌再度递到我唇边,不理会我的絮叨。我五官紧皱在一块,憋气将剩余的残渣一并喝尽,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陈敏。”
“不是你不争气,不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一次,是娘的失误,娘到底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他们……”
我点头,不让心里的酸痛流露在脸上,只是咧着嘴装出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去忙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孩子们都支持你!”
“娘……是孩儿无能……”他轻轻啜泣,哽咽声透着浓浓的屈辱、不甘、伤心。
这一次,郭圣通又教会了我一样东西。
“你大舅舅以前常对娘说塞翁失马的典故,娘那时少不更事,总是听过就忘。现下想来,只悔当初听他教诲不够。”
我真傻,十五年前,随刘玄从长安逃亡新丰,我尚能冷静理智的将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何过了这么些年,年纪长了,人却反而糊涂了?
陈敏轻轻应了一声。
“呼——太难喝了,这样一天三顿的灌水,和_图_书哪里还吃得下饭菜?你让太医想想法子,下次能不能吃药丸,不要喝药汁?”
这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使用不当便会割伤自己。
“塞翁失马……淮南王刘安的《淮南鸿烈》?”
得赶紧好起来啊!为了刘秀,为了儿女,我都得养好身体,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被人有机可乘。
少年稚气的脸庞透着苍白,脸上犹挂着泪痕,嘴角却已倔强的紧抿。须臾,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温润的水沾上我的唇,我干渴的吞咽,身上时冷时热,浑身肌肉酸痛。
固执的人!明明那么固执的人,却总能保持着那么温馨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诺。”
放下盌,刘秀轻轻的握住我的双手,放到他的唇边细细亲吻。我平静的望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没事,不是什么大病。”
“等你喝完药就去。”
他扶着我躺下。
“阳儿,父皇下诏度田,本意是好的,为江山社稷,理当如此。但正如你所言,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阳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你既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应该也要明白,父皇能建国称帝,打下这片江山,靠的是什么人?我们母子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又是什么人?”
眼前有个虚影在微微晃动,我无力的眨眼,舔了舔着干裂的嘴唇,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你来了?”
这孩子饱览群书,博学强记,然而迄今为止,似乎也止于此。虽然怜惜他年幼,不忍将他童年的美好尽数破坏殆尽,但皇子就是皇子,这实在和*图*书是没法逃避的事实。
“死不了。”我陡然睁目,正跪爬上床,一点点膝行靠过来的刘阳吓得往后跳起。陈敏飞快撒手,我虽然瞧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清楚的看到对面刘阳苍白的脸上一片惊慌。我情不自禁的心里一软,泪意上涌。
人人都说他温柔仁慈,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他性格背后的坚忍与执著?
胸口火烧似的疼,无法让我安下心来,陈敏服侍我躺下,我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喘着粗气说:“你……你也去,以后你跟着他,我要你保证……”
“你挑两个身手和反应都不差的人安置到东海公宫里,以后东海公无论去哪儿,干什么事,都要贴身跟随。”
刘阳面露狐疑的瞟了陈敏一眼,我喘气:“这女子我信得过……”肌肉酸痛得厉害,说完这一句,眼前竟是一阵儿发黑。
我垂下眼睑,有气无力的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那滩水渍:“没关系,输了,认输便是。怕的是输了还不知道输在哪里。”
我靠在陈敏身上,略略养神:“阳儿,知道娘为什么不让你去听朝了么?”
陈敏想走,被我扣住手腕:“你也留着,有些事还要你去办。”
我顺了气,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逼得双靥通红,神志却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起来。
阴兴说得对,刘秀作为帝王,考虑的是大局,但我却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名后宫女子,如果追随刘秀的脚步,我将失去一大批支持者。
“床前孝子……呵呵。”果然,再没有比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恰当的了,https://www.hetushu.com.com这一病还真是值了。我笑得十分虚无,心里又酸又痛。这孩子毕竟才十二岁,虽说IQ值很高,EQ值却仍是不成熟的孩童标准。“为了让你坐上却非殿,你知道娘筹措了多少年,花了多少心思么?”
“药里已经加了白蜜了。”
“相信你的父皇,相信他有能力应付所有的变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保护好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负累。”
刘阳呆若木鸡。
他沉沉一笑:“好生养着,万事有我。”
底下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了了,我睁大眼,死死的瞪着陈敏。陈敏略一顿,便马上磕下头去:“奴婢誓死守护东海公!”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躺倒在床上,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连续七八天想爬都爬不起来是什么感觉。太医诊断说是忧思过度,加上年少时不注意保养,落下了沉疴宿疾,为今之计适宜静养。
“不是父皇让孩儿这阵子用心服侍娘亲,不用再去幄后听朝议的吗?”
“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哑声安慰,伸出去抚摸他的头顶,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实在不像话。
心律跳得太快,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我一动不动的阖上眼,心口疼得厉害,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后陈敏在微微发颤,等了好一会儿,鼻端有东西慢慢贴了过来,冰凉如水。
“你能明白它的道理么?”
“噼啪”,床头的烛花爆裂,响声惊得刘阳骤然一颤:“娘……”
“娘,今天好些了没?”刘阳在床头跪着端过水盌,用木勺舀着送到我嘴边。
“你不是要去接见谒hetushu.com•com者么?”黑黢黢的药汁盛在木盌中,纹丝不动的端在那只白皙的手中,药汁黑亮得倒映出他的眼眉,一如以往的微笑中多了一份忧虑。
刘阳一凛,飞快的朝我身后瞥了一眼。
我忍着胸口的剧痛,长叹一声:“南阳是帝乡,何尝不是为娘的故乡,莫说那些士族豪强不满度田,转嫁百姓,就连你的舅舅们,也会不满啊。国之根本在于民,这道理虽然不假,但是……国之支柱仍在于大姓士族啊!”
刘阳愣了下,思忖片刻后答道:“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可是……”
“不要哭!娘教你拳脚时不是说过么,从哪跌倒要再从哪爬起来!从这一刻起,你就留在娘身边,我们母子远离朝堂,远离度田……撇清这些是是非非……”
“无大碍。”解了渴,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虽然全身发烫,精神不济,却仍撑着让陈敏扶我起身。刘阳想上前帮忙,被我摇手制止,“都下去,我有话和东海公说。”
苦涩的药汁喝了一盌接一盌,直到喝得令人作呕。
枕着玉枕,我阖上眼,耳边一阵窸窣,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本想躺下假寐,没想到神志昏沉,居然意识模糊的当真睡了过去,等到再睁眼时,寝室内已点了宫灯,儿臂粗的蜡烛一排排的映得满室光辉。
刘阳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已有了惧意,却没法停下来不说,虽然现实是那么的可怕和残忍,一如六年前。
“胡说什么!”我怒斥,颤道,“你的亲人难道只有娘一个么?你当初怎么说来着,你的弟弟妹妹们……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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