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冯晓冉直道：“没有哪份工比这更糟蹋美人的了。”
段珏说：“有钱人嘛。”
那一刻，似乎回到从前。他来接她放学，摇下车窗，温柔地微笑，让她的心就此沉醉不醒。
灵素疲惫地摇摇头，“我现在没有更多主意。”
看着日子似乎就会这么过下去，混一个高级工程师，存一大笔钱，争取早日退休。可是困难就来了。
段珏这个老实人，这时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白坤元脸上始终有种隔离疏远的客气，灵素当年幼稚，看不出来，回想起来，那就像水面一层冰，看似平常，底下却暗流汹涌。
顾元卓是个无可挑剔的领导。灵素工作出色，很得他赏识，渐渐提拔。
可不是吗？
那是结婚戒指。
“我的孩子在哪？他们在哪？”
“对不起。”萧枫道歉，“我没挑对时间。”
灵素走进去，而白坤元正转过身来。
车窗摇下，白坤元坐在驾驶座，静静注视着她。
“我担心，我表现得不够坚强，不够冷酷，不够从容。”
灵素喘口气，问：“还没进展吗？”
门关上那一刹那，灵素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背的凉汗。
惊慌，哭闹，恩恩怨怨。
“哦？他是否老了一大截？”
李国强等在警局，见到灵素，差点三呼万岁。
只是那人更成熟了，浓密的鬓角依旧，贴身的深色西装，英俊而挺拔，有着无法比拟的优雅。面临这么大的变故，依旧镇定从容。而那眼角的沧桑憔悴，却又那么令人心痛。
灵素被他一句话戳穿，很丧气：“有意思得不得了。老情人见面。”
白坤元拉着童佩华，“你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灵素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她身上还套着一件皱巴巴的大衣。不用镜子，也知道有多么邋遢，却是很符合童佩华给她定义的形象。
灵素奇道：“你从哪里看出我心肠好？”
“我尚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
灵素算了算：“还有三天加一个晚上，要赶，也是赶得出来的。”
天未暗，灵素就已经坐在三把拂尘中。
白坤元和童佩华齐齐看了过来。
童佩华大叫：“她才不会帮我们！她高兴还来不及！”
冯晓冉白他一眼：“你没看她累成这样？”
那个婴儿是她吗？为着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童佩华被丈和-图-书夫拉着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弯下腰，痛哭起来。
男子说：“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灵素打趣：“那这下嫁人都不愁了。”
大队长一直在说话，似乎是介绍案情，可是灵素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十分嘈杂，呵斥声，东西翻倒声，孩子的啼哭声，交混在一起。她一直微微垂着头，视线的一角，是白坤元灰色的西装。
灵素冷笑：“这倒是个好借口。”
冯晓冉气急败坏：“你吓死人了！打你电话不接，敲门不应。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李国强带她去会客室，边说：“这事瞒得很严，媒体还不知道，你不要太吃惊。”
男子轻笑，“你心肠太好。”
都是些什么东西？
灵素不去理会。
灵素晒笑：“小龙女的肠胃比我坚强，她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没有什么好交谈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还没完。对方太太指着鼻子骂我妖女。偏偏我还不知死活，大胆预言他们失踪的孩子凶多吉少。”
灵素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在床上就睡去。
杨阿姨没有对她说实话。
男子说：“你似乎过了很有意思的一天。”
多少安慰宽解，不能说不感激。
“不要妄下断言，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
段珏那厢接完一通电话，转进来问：“灵素，你有空吗？”
灵素被那个元字刺了一下，又笑自己神经过敏了。
灵素头痛欲裂，不耐烦听下去，早早告退。
“佩华！”白坤元喝止住妻子。他还保留理智，对灵素说：“我们需要把孩子找到。”
灵素去那间顾氏建筑公司见工。老板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子，自我介绍道：“我叫顾元卓。”
他们俩就这样于喧嚣的街头默默对视数分钟。然后灵素转身离开，白坤元也摇上车窗，驾车而去。
“你并未将他们弃之不理。”
男子怜爱地注视她，说：“你无须表现得刀枪不入。你只是个女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示弱。你理应得到疼爱呵护。”
灵素笑：“哪家搞得那么神秘？市长还是书记？”
“父母提供的线索才是最有用的。”
灵素得到消息赶到时，公司里愁云密布，人人自危。
“当时你的ｈtｔps://www•ｈｅtｕshｕ.com.com心可有激烈跳动？”
恰好白坤元垂下手，白光一闪，刺痛了灵素的眼睛。
“老板，设计还得快赶出来。”
“居然还是两个孩子！”
灵素笑：“总还是信得过我的吧？我来！”
睡得天昏地暗时，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她还没来得及彻底清醒，门就被打开，冯晓冉和段珏冲了进来。
她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灵素很高兴，“那我要发笔小财了。”
“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两个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的确，做什么都不要做完人。”
就那一刻，灵素身体深处突然涌上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她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说：“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怎么查，从哪里查？人家说，绑架是绑架，生意是生意。”
顾元卓似乎就等她这句话，乐滋滋道：“小沈可真懂事。事成后，不论中不中，都加你一个月奖金。”
段珏点头：“绑架案，警方一筹莫展，付了赎金，但是孩子还是没有回来。家长都快急疯了。”
少女感情单纯，怎么经得住那样的诱惑？
“没有。”
灵素头皮发麻，“但是他从来没有来找我们？”
“你觉得会是谁？”
“没有，没有，都没有。”灵素笑道：“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原因似乎是我加班三日休息不够。”
段珏端来茶水，小心翼翼放她面前，欲言又止。
妖言惑众的神婆。
“你要工作还不容易？早说我干爹的建筑公司招人，你一去就可以接项目做设计。”
灵素停下了脚步，却没转过身。
谁家父母丢了这么两个珍宝，都要一夜白头。
大队长招呼她：“小沈，你来得正好。这两位就是白先生和太太。”
灵素双手叉腰：“牛工也是份工，房租水电吃饭生病，都得靠它！”
旁人统统懵了，隐约察觉一点内情，这个时候也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轰做炮灰。
但他不是。
灵素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紧抿着唇，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冷漠遥远。那股亲切平易消失，一股不容亲近的的气息笼罩全身。
不过照样辛苦，寒冬腊月的，顶着烈风，跟着前辈到处跑。原本水嫩的面孔，被吹得干燥皴皱，手上生了好几个冻疮。盛暑酷日，天天在空调m.hetushu.com.com房里画图，被冷气吹出重感冒。
逃似的离开公安局，走在街上，被风一吹，头更疼痛难忍，于是干脆去药点买来阿司匹林。刚把药丸子吞下肚，一辆黑色奔驰缓缓驶来。
“一直是多久？”
男子注视她片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说：“我叫萧枫。”
是，过去的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他都可以告诉她姓名，可是他没有。那不是一个游戏，而是因为怕她不接受，怕她反感。他的确为她着想。
萧枫有点惭愧，“我从小就知道有个未谋面的堂妹叫灵素，家住林城西大街三段48号红星小区。”
高傲美丽冷酷的童佩华，现在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童佩华浑身发抖，脸色发紫，指着灵素道：“你……你这个妖女！你一进来我就知道，都这样了还要开口诅咒我们！看到我们这样，你高兴了……”
公司投标的设计图被盗。
“我问白太太近期是否受到过威胁，她眼神闪躲，分明是心里有鬼，但就是不说。”
灵素慢慢转过身去，看着这个陌生的堂兄。突然间，久违多年的幼儿的哭泣声又在大脑里响了起来。
冯晓冉可怜地看着她：“看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当年多么娇嫩的美人，小龙女都没你出尘。”
“我这不是在家睡觉吗？”
李国强打开门说：“是白家……”
童佩华唰地站起来，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灵素顿了几秒，才僵硬地继续往前走出一步。那一刻真觉得浑身关节都已经生锈，肢体不听使唤。
灵素怔了片刻，慢慢笑了。
男子身经百战，当然恨得下心那样利用伤害一个无辜人。
整个场面刹时陷入尴尬的寂静之中。
她自我介绍：“我叫沈灵素，你呢？”
“他有意让一切都过去。”
灵素默默站起来，走回座位，拿起大衣手袋。萧枫自后抓住她的手。
“那你还担心什么？”
冯晓冉发泄般地恨恨咬了一口苹果，突然想到：“干爹说，中标了！”
难怪。灵素赔笑：“别紧张。还会有谁吃了我不成？”
李国强说：“上个月二十五号，两个孩子在小区游乐区玩耍时被人劫持，保姆被打伤。白家拖了三天才报警，对方勒索两千万。交赎金那天，我们部署得万无一失，可是还是让那人跑了。现在他们heｔｕsｈｕ.cｏm•ｃom拿了钱，也没有放人的迹象。我们都在等对方还会不会再联络。”
所有人都愣住，白氏夫妇脸色苍白。
她沈灵素不敢说多精明，这点还是看得出来。
因为梦里从来没有梦回过，猛一见到，还以为是在梦里。
这一加班，三天睡了不到十个小时，回到家一照镜子，和鬼也没什么分别。
反正几年前就已经撕破脸了，此刻也不用维持什么形象。童佩华眼神凶狠，那架势像要将灵素生吞活剥。
灵素走到邻座坐了下来。对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得体的西装，恍眼一看，神态的确有点像白坤元当年。
冯晓冉知道灵素辞职，只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谢天谢地，终于摆脱那份牛工了。”
“双胞胎，才四岁大。”李国强哼了一声，“所以说，有时候摊上太有钱的爹娘也未必是件好事。”
灵素毫无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听到男人在训斥孩子，孩子一直在哭。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是肯定在受折磨。”
“手心可有出汗？”
灵素说：“老段，诚如你们看到的，我同他们以前认识。”
“这是怎么了？”灵素诧异地看着他们。
怎么不去？既然是活人，就得吃饭。
说着递过来照片。上面是一对双胞胎男孩，四岁大，一样又圆又黑的大眼睛，一样微卷的头发，一样藕节般胖乎乎的胳膊。孩子笑得天真灿烂，灵素几乎可以听到那银铃般的欢声。
灵素摇头，“不。不是现在。”
她挣脱萧枫的手，匆匆离去。
灵素冲他笑笑，“没事。一桩算一桩。”转过去问李国强，“到底怎么回事？”
灵素叹了一口气，“小李，我只对你们说，我感觉很不好。”
灵素见段珏神情严肃，问：“事情很严重吗？”
李国强也有不满：“别说你，我也觉得这对夫妻神神秘秘，问他们很多事，都不肯老实交代。”
“总不能靠你一辈子？”
灵素立刻起来穿上衣服，草草擦了一把脸，头都没梳，就随段珏出门了。
灵素硬着头皮，含蓄地说：“公司新人，并不很牢靠。”
灵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干爹还说，你的设计很得赏识，很多人打听你。”
灵素只点了点头。
邻桌传来低笑声。
他在街那头，灵素站在街这侧，两人隔着车流遥相望。初秋温
ｍ•heｔushu.ｃｏｍ.cｏm暖的风吹拂着灵素的头发，迷住了她的视线。六年多的时光从中间溜走。
萧枫叹气：“你不至于让一个弥留的老人失望吧。”
顾元卓苦恼：“我如今还信得过谁？”
“我们一直有你的消息。”
灵素催促：“快带我去见那对家长吧。”
他扶着妻子走了。
都因为她有一个万能好父亲，而灵素没有。
“你睡死了？一整天！”
灵素哭笑不得。
顾元卓沉着脸把灵素叫进办公室，问：“这事你怎么看？”
“不。反而更加成熟充满魅力，我庆幸当年遇到的不是现在的他，不然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男人都默不作声。
小李惊奇：“你肯见当事人了？”
好刁钻的问题了。
萧……
而这个男子虽然也稳重含蓄，露出最好一面，但是对她一言一笑，却的确是真诚的。
“鼻子可有发酸？眼睛可有发热？”
“你想哪里去？介绍给你，干下去的是你自己。你到底去不去？”
多年后再见你，本应带着泪水沉默地祝福，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灵素想了想，说：“没有。”一点都没有，波澜不惊。她自己想着就奇怪。
“也许你可以给我五分钟。”
连他都看出来了。
萧枫在她身后说：“萧伯平是我的大伯，他癌症恶化，想见你一面。”
“我头脑很乱，给我点时间。我会理出头绪。”
段珏摇头：“真不理解有钱人。”
冯大小姐现在在一家外文出版社担一份闲职，天天喝茶上网，羡煞旁人。
祥子摇头：“你来的越来越早，在逃避什么？”
童佩华的哭喊声余音绕梁。灵素多希望刚才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白坤元将她扶出去。临走时，回头看了灵素一眼。灵素双目似没有焦距。
台上女歌手试音，唱了一句：“关于爱情，我们了解得太少。”
一切都过去了。你爱过我，我也爱过你，好聚好散，从此再无相干。于是弃母女三人自生自灭。
灵素肚子饿，点了一份香草馅饼，一大杯奶茶，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顾及形象。果酱流得一手，伸舌头去舔。
灵素肯定地说：“孩子在哭。张队，我感觉不妙。”
“怎么不去查？”
灵素冷冷反驳：“自有孝子贤孙围在他床前哭泣。我之于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顾元卓点点头：“我也怀疑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