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沉默片刻，终于说：“我这一路都在想，我们这么做，到底值得不？就因为我们国师的一句话，那么多东齐儿女涉险而来。”
我这一路说了那么多笑话，做了那么多搞笑的事，甚至前几日找他告白，把脸都丢尽了，他都依旧板着脸。唯独这几句严肃劝导的话，戳中了他的笑点。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我和他总是沟通不良了。
我问：“那她没笑你呀？”
“可这命令未必是正确的。”我说，“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就压在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封峥咬了咬牙，定笃道：“陛下是不会觉得无力的。”
我挑了挑眉，“在外面还自在点。回去又要听我爹念叨。”
封峥避开我的目光，垂下头。我知道他在忧愁，他忧愁起来都是这么好看的。你说一个男人长这么好做什么？
院子里有个小荷塘，现在才是荷叶只露尖尖角，一片水光倒映着天上圆月，显得十分清冷。
“姑姑，我家公主年幼，初来贵地，许多事还不懂。劳烦姑姑以后对公主多上心些。”
那大姑姑收了礼，笑眯眯道：“郡主放心。奴婢们既然已经认公主做了主子，自当尽心服侍。”
好在嘉月身边的侍女来找我，我跟着那人走开了。
他字字坚定道：“将来，终有一日，我们东齐无需再受此等侮辱！我们的战士必不马革裹尸，我们的女子不必含泪远嫁。”
我突然有点手足无措hｅtｕshu•coｍ.ｃｏm，心跳加快。
我一时嘴贱，问：“今天你们又玩了什么？”
嘉月不允许带自己的侍女，皇后拨给他的侍女和姑姑看着都一脸精明样。我想嘉月这个性子，将来难免受欺负，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帮她什么了。
我笑了，“你说错了。老百姓并不信仰这个，他们只要能过上宁静的日子，吃饱饭就足够了。信的，是陛下，是我爹、你爹他们这些面对局势觉得无能为力的人。”
封峥忽然开口，说：“终于结束了一件大事了。”
我说：“别忧郁，你一贯是硬汉形象，不适合露出这副忧郁的神情来。封峥，你长得这么好看，在我们东齐也算是一等一的好儿郎了。可是很多时候，我还真希望你能更加洒脱一点，特别是对你自己。”
宫门外，封峥和夏庭秋都在等着我。
嘉月点着头把小金收下了。小金依依不舍地嗅着我的袖子，喵喵叫。我摸了摸它的头，说：“她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保护好她，知道吗？”
封峥老实答道：“今天赏画。山水圣手丁前的作品。我赏画不在行，她问我是不是真品，我也说不出来。”
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上衣服，去花园里走走。
我忙应了一声：“这么客气呀。送的什么？”
送嫁的队伍吹吹打打，将我们送到了皇宫门口。
封峥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说了一句：“天上和*图*书人间共团圆。”
“嫁人嘛。”夏庭秋挺理解的，“等册封下来了，有了名分了，或许会好点。”
封峥拍了拍旁边的石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礼毕后，我和皇后派来的女官陪同嘉月进了后宫。嘉月即将生活的地方叫锦和宫，是一处规模不大，却精致得体的宫殿，而且靠近御花园，算是个不错的住所了。只希望嘉月有幸一生都平安住在这里，人生不再有波折。
这么一个单纯柔弱的女孩子，从一座宫殿走到另一座宫殿里，永远华服美食，却也永远孤单寂寞。
封峥笑笑，“他也是为你好。”
嘉月等人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雄伟的建筑，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来。我和封峥之前见过了，还比较镇定。
封峥仰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微眯着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我不能在后宫久呆，太监催促着我叩安。嘉月舍不得我走，拉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太后和各宫娘娘很快也派人来贺喜，我代嘉月给那些侍女太监一一发了红包，又转手给锦和宫的大姑姑塞了一包珠宝过去。
封峥扯了一个冷笑，“上有国命，再所难为。”
“大概在心里笑了吧。”封峥说。
封峥站着离我不远，表情也是僵硬的，目光躲闪。
封峥笑够了，埋着头不吭声。我从怀里摸出一包炒黄豆，咯嘣咯嘣地吃着。
“不要讥讽。”封峥倒是好言好语地说，“你还这么年轻，和_图_书不适合用这个语气说话。阿雨，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你比很多女孩子都聪明，看得透彻。可是很多时候，我真希望你是糊涂的。”
“没睡？”封峥问我。
我挠了挠头，又抓了抓耳朵，再挥手赶一只小飞虫。
“你把心放宽些吧。这个世上，只看利益，无视道德的人，活的最自在。虽然我们不至于如此无耻，但是你也该在大众允许的范围内，对自己宽松一点。”
我在心里叽叽歪歪着的时候，封峥终于发话了，说：“国师给你送了点礼，我叫人送到你房里了。”
我丢了一颗豆子进池塘里，击起一圈圈涟漪。
帝后二人的使者过来道了祝词，又送来各种赏赐。只见金玉珠宝琳琅满目，绫罗绸缎如云流水。我是喜娘，也有一份红包，几个大红绸盘子里托着金条和珠宝首饰。
“因为，那是民之信仰。”
过了片刻，封峥忽然幽幽开口，问我：“阿雨，如果我将来做了违背我原则的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我吗？”
我们有一阵没说话。四下很安静，只偶尔有结束冬眠的青蛙在池边叫两声。天上的云被风吹过来遮住月亮，然后又飘开。
想也是，国师美人貌若仙子一般，他还能天天见。嘉月这样的容貌，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了。
封峥的眉头轻皱着，模拟两可地说：“大概吧。”
我终于叩别了嘉月，离开了皇宫。
我走了两步，看到对岸池塘边的大石和图书头上坐着一个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人怎么也有那种女人才有的千回百转的心思。
我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喂，在为那件事担心？”
那夜使馆设有酒席，众人都为公主顺利入宫而高兴，海吃豪饮。我情绪却有点低落，吃了几口饭菜，就借口累了，回房休息。
封峥又呵呵笑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一脸苦涩。
“睡不着。”我说。
我还真糊涂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然后我俩冷场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不约而同把脸转开。
我乖乖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回了院子，也是一片冷静。小金睡觉用的那个软垫还放在椅子上，上面留着几根黄毛。我摸了摸，更觉得有点寂寞。
是呀，反正听他念的又不是你。
封峥听了，摇摇头。我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劝得他改变，只无奈一笑。
我把还湿润的袖口给他们俩看，“瞧，公主哭的。”
古往今来多少名人轶事，写着那些少侠浪客，为情为义，怒发冲冠，放手一搏，肝脑涂地，血洒江海，在所不惜。
封峥笑了起来。我不觉得我这话有多好笑，但是他埋着头，笑得肩膀直抽，仿佛这是天字第一号大笑话。
我站在他身后，一同望着北辽的宫墙，“嗯，终有这么一日的。”
小金舔了舔我的手，呜了一声。
我急忙收手坐好，点头附和，“是呀。轻松多了。”
第二天，良辰吉日，公主入宫。
我m.hetushu.com.com走了过去。那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我。
封峥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是。”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青衣一闪，仿佛一抹月光。
封峥看着我，笑了一下，问：“就要回家了，高兴吗？”
北辽帝一身龙袍，在宫门口迎接嘉月。他们俩是第一次见面，嘉月低着头，我看不到她表情。不过北辽帝看起来，略微有点失望。
“装盒子里的。我也不知道。”
我看着心里冒火，心想我不过是对你坦白了心迹而已，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怎么见我和见鬼似的，还真当我这么稀罕你呀！
我安慰道：“陛下和娘娘看着都是好相与的人，公主您且好生侍奉他们吧。您到底是东齐公主，拿出点皇家气概来，也没人敢欺负你的。对了，这猫——”我指了指被一同带进宫的小金，“我也十分喜欢它，却是不能带它走的。公主留着它吧，做个伴也好。它十分通人性的。”
“是呀，他还年轻呢。”我忍不住轻嘲了一句。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却站了起来，嘱咐我早点去休息，然后转身就先走了。
满池的盈盈月光都映着他俊秀的脸，在他温润的眼底留下一抹清光。他穿着淡青色常衣，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仿佛就要融进这片夜色里一般。
我愣了愣，说：“我现在看你，觉得你这个人高傲、古板、做作、虚伪……总之非常讨厌。你希望我对你继续维持这一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