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布喜娅玛拉
第22章 省亲
葛戴应了，胡乱的披了件衣服便出去叫人。皇太极将自己的棉被也一块裹在了我身上，关切的问：“还觉着冷吗？”
我醒不过来，只能痛苦惶恐的徘徊在这一副副的残像之中，怎么也挣扎不出。
葛戴脸色一白，颤颤的跪下：“奴才不敢……”
Sam！sam！sam！
什么随波逐流，什么独善其身，统统让它见鬼去吧！如果我连一个孩子都不能保护住，那我真就不是我步悠然了！
车队抵达叶赫西城时已近黄昏，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布扬古竟然亲自出城相迎，印象中的他可并非是个热心之人。
“他们放火烧不死你，难道你却要特意跑去送死不成？”我掀了被子，气急败坏的跳下床冲过去拖住他，“你给我回来！说什么我都不许你出去！当务之急只能先静观其变，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撕破脸明目张胆的来害你。等天一亮，我们去找那林布禄，先听听他如何解释，好歹你是他亲外甥……”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浸在冷空气里的身子冻得牙齿咯咯直响，心里的恐惧感陡然放大。
我正在摘耳环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半天才艰涩的说：“也许，那也不过就是个托词。”
正悠然神思，忽然马车晃悠了下，竟停了下来，没等我作出反应，帘子已然撩起，一个细嫩的声音叫道：“骑马乏了，我到车上歇歇！”
我摇摇头，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影笼罩下来，皇太极的话不无一定的道理。布扬古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我叫回来，单单只是为了省亲如此单纯。
“东哥……有你在，真的很好……”
见他说得如此慎重，我竟心跳加快，胸口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他见我脸色难看，面色稍缓，轻声说：“也许只是我多虑。”
我忍笑移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他身上冰凉，抱他跟抱个雪人已没啥区别。我感觉他身子微微一颤，于是强忍着冰冷的寒意，将他又用力抱了抱：“傻瓜，我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知道这次让你跟了我回去，其实是你额涅的意思。她出嫁十年，想念家乡的亲人却无法得以相见，所以才会希望你能代替她回叶赫看看……你额涅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海真告诉我，这些年她经常因为想家半夜里偷偷掉眼泪，可却从不在外人面前多提一字半句。皇太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额涅的心意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m•hｅtｕshu.ｃom•ｃｏｍ楚，所以我不信你是努尔哈赤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也不怕你是监视我的人。”
这个时候，sam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将东哥的十指一根根的掰开，东哥尖叫一声，像个石膏像一样在我眼前突然裂成了齑粉，飘散得无影无踪。
“不要刺|激她了，你会害死她的！”有宏在边上惊恐的大叫，“你明知道她只有努力熬过这二十年才能平安回来……她万一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Sam仍是一如既往的冷着脸，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轻蔑，我见他嘴角嚅动，似在对我说些什么，偏又听不清楚。正要追上去问他，眼前一晃，有宏冲了过来，惊惶失色的抓住我，厉声问：“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爷？”葛戴巴巴儿的等着答复。
见他已然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神智似乎已濒临崩溃边缘，我使劲咬住自己的下唇，冻成冰坨的身子居然也不再打颤了，只是直直的挺起了腰杆，缥缈的笑出声：“没关系，不用怕……他们把我诓回来，总有用处的。皇太极，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
“呵……原来他们的目的是冲我来的啊。”皇太极在冷笑，他一个旋身，从墙上取了弓箭。
“怎么做由你！”sam冷言，“只是失去自我后的步悠然，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翻了翻白眼，很不情愿的往后挪了挪，给他腾出空来。
“几时了？”
“回不来就回不来……总比她现在这样毫无主见，毫无生气的强！她已经不是阿步了，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是阿步了……”
“格格！”葛戴哆嗦着，话也说不清了，“西厢……走水了，服侍八阿哥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跑出来……”她两腿发软，蓬地跌坐在脚踏上，肩膀剧烈颤抖。
轰！一把火烧了起来，霎那间将这些照片化为灰烬！
躺下就没敢让自己睡实，眼睛虽然闭着，可耳朵里却格外清晰的听到廊下的水滴声，外屋葛戴的磨牙声，以及时不时的窗外有只野猫喵喵凄厉的嘶叫。
我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sam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我了？我……只是想回去而已，想回到他们身边而已。我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我？
他缓缓退后，消失……
失去hｔtｐs://ｍ•ｈｅｔusｈｕ•ｃｏm•ｃoｍ了自我的阿步，即使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一动不动，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缓缓放松，竟像只小猫般柔软乖巧的窝进我的怀里。
皇太极眼波一掠，戏虐的哂笑：“好丫头，你主子调/教得好啊，居然管起爷们的事来了。”
这样一直撑到四更天，听到屋外悠远的响过打梆的声响，意识才朦胧模糊睡去，只觉得梦里众生颠倒，凌乱的出现许多张狰狞的脸孔。那些脸孔渐渐放大，清晰，最后汇成三张脸孔，一张是sam，一张是有宏，还有一张竟是我平日里看得最熟的脸——东哥。
皇太极大咧咧的一笑，葛戴忙上前替他打着帘子，嘴里喊道：“我的爷，瞧您满身雨水的，早在出门时奴才便劝您上车的，您还偏要去骑马……”
“嗯。”
“得了！”我歪坐着身子，手里握了卷书，不耐的说，“要打情骂俏别在我眼前显摆，出去玩去。”
Sam突然挥手将有宏推开，有宏的影子渐渐变淡，最后竟化作了一缕清烟，在我眼前消失了。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亲情又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
我摇头：“只是汗黏在身上难受。”话说完，便觉得眼前一眩，看东西竟有摇晃的感觉，我闭了闭眼，痛苦的说，“晚上没睡好，这会子头有些晕。”
我想尖叫，被她卡着的喉咙咯咯有声，却连一个音也吐不出来。
我想回去的！一直都想！我焦急的点头，想拉住他解释我的苦楚，可是眼前又是一花，竟是东哥从边上凄厉的伸出手来掐住了我：“这就是你能取代我的原因？你有什么理由能取代我？你自诩清高，把自己当成是个看客，这样自私冷漠的人，凭什么老天要让你来取代我？”
我仰头倒下，脸闷在软褥上，手足发颤。这……这算什么？古代男生的早期性教育启蒙？我抬头飞快的瞥了眼皇太极，见他眼眸亮晶晶的，黑得犹如乌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忙坐直身子，板着脸：“既然知道自己岁数还小，就给我放老实点，别当我的丫头不是人，你若真喜欢她，等你大了，我便将她指给你。不过有一条，你可得好生待她……”
连看了十来页，他仍是半句话也没再哼上一句，不禁觉得奇怪，忍不住拿脚踹他：“做什么呢？要睡的话先把那湿衣裳脱了，小心着凉。你若和*图*书病了，回到叶赫我可不管。”
我侧过头，慢慢看清皇太极的脸，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却被浑身的酸麻疼得又倒了回去：“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忽然不吭声，我以为他是害羞了，窃笑不已，重新翻了书页看起书来。
因去年年底布扬古托人来说叶赫的额涅思念成疾，想让女儿回去小住几日。我正愁在费阿拉住得快发霉了，便放下身段好言相求于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倒也应允了，只是时间往后拖了许久，到我正式动身时已是正月末。
身旁有人推我，昏沉间感觉被人在胳膊上使劲的掐了一把，我猛地睁开眼来。
葛戴苍白的脸色噌地烧了起来，低低的叫：“格格……”
“怎么了？”我诧异的转过身来，“今儿个怎么不高兴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东哥！东哥！”
“阿步，记得要回来！要回来……”有宏仍是不断的告诫我，“不要管太多，只要顺其自然，只要熬过去……”
皇太极哈哈一笑：“我才七岁而已，要学坏还早了些，不过四哥五哥他们几个倒是真被阿玛的包衣奴才领了出去开荤，听说那滋味不错，我倒有几分好奇了。”
我绝望的尖叫，心里明知这一切不过都是梦境，拼命安慰自己不用害怕，不用担心……可是我的心仍是抽痛难当，那些照片……代表着我曾经是步悠然的照片……
那日终于坐上马车缓缓驶离了费阿拉，我再次踏上回叶赫的那条老路，突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于是意兴阑珊，推脱长途跋涉身体困乏，早早的带着他离开喧闹的酒宴。
“格格！”葛戴仅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光脚趿着鞋皮，一脸紧张的站在床下，“可醒了，您方才被梦魇住了。咬牙切齿的蹬着被子，却怎么叫也叫不醒，真真吓死奴才了。”
我轻轻笑出声，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可以再值得我恐惧害怕的了。
“天亮就好……”我吁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汗，就连身上的衬衣也给汗水捂湿了。
“布扬古贝勒爷在西厢备了八阿哥的房间，随行的人已经全打发过去了，奴才想问问爷的意思，您是现下就要歇了，还是等消了食再过去？”
然后场景倏然转变，出现了许多张照片，就如同洒花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一张又一张。我伸手去抓，它们却又遂然飘远。我认得那照片中的一幕幕场景，那些都是
和_图_书我亲手用相机精心摄下，那些是代表着我作为步悠然存在过的最重要的东西……“啊——”我大叫一声，抬手将手中的书卷掷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中皇太极的脑袋。葛戴缩了缩肩膀，哧溜钻出了车厢。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突然抬起头来，眉心紧凝，“什么思女心切，悒郁成疾，可我一晚上都没听他们提起一点你额涅的事情。”
“……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除非，我死！”
“没人要你管，知道你心狠，也懒得管。”他闷闷的别开脸，“你本就不喜欢我跟了你回去……你心里必然认定我是阿玛派来监视你的人，你把我当仇人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管我死活？”
夜晚设宴，皇太极紧挨着我坐，脸上居然挂着一丝怕生似的怯懦，我知道他这又是在装疯卖傻。果不其然，布扬古和那林布禄等人见皇太极一脸的孬样，根本就没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从眼前完全忽略掉。就连与皇太极年龄相仿的一些所谓的堂弟堂侄们，竟也是带着鄙夷不屑的眼光不断藐视他。
我吓了一跳，叫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切虚像终于消失，望着床顶绯色的幔帐，垂挂的香囊流苏在轻轻的摇晃，我长长的嘘了口气，心痛的感觉仍是消失不去。
皇太极心情大好，一扫平日里沉稳乖僻的形象，居然伸手摸了一把葛戴的小脸：“好丫头，去给爷沏壶茶去，回头爷有重赏。”
话才说完，两边太阳穴上一凉，竟是皇太极将大拇指按在上面轻轻挤压。
皇太极取了帕子在我额鬓间仔细的擦拭汗水，我打了个哆嗦，只觉得热汗被冷空气一逼，身上冷得不行，于是便对葛戴叫道：“受不了，冻死我了，你让外头守夜的人替我烧些热水，我需泡个澡去去寒气。”
“你恶不恶心？前阵子老是出门，都跟着谁胡混去了？怎么别的没学会，倒是那满身的纨绔流气学了个十成十，你若是再这样，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东哥！起来！”身边那人仍是焦急万分的推我。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皇太极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床却最终在跑到门口时停了下来。
己亥，明万历二十七年初。
他笑嘻嘻的将书卷拣起：“怎么乱发脾气？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葛戴早在房内弄妥一切，等着我们回来。我见她手脚越发的比之前麻利了，不觉大感欣慰。
我捂着https://ｍ•ｈetushｕ.ｃoｍ.cｏｍ嘴，只觉得浑身越发的冷，像是全部的血液都结成了冰块，再也没有一丝的热气。
他这是在干什么？真是难得看到他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皇太极却一直没吭声。
“好些了没？”
皇太极不说话，葛戴被我咬牙冷笑的模样吓住，竟哇地掩面大哭起来：“格格……”
“卯时初刻，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葛戴倒了碗茶，扶着我喂我喝下，我润了润喉咙，感觉气顺了些，只是心悸的感觉仍是挥散不去，紧紧揪结在心头。
皇太极闷着头不说话，我坐在凳子上对镜卸妆，从镜子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困的话就再陪我说会儿子话吧。这里不比费阿拉，你若是睡不习惯那也只得将就着了。”其实我也有认床的毛病，不过还行，不是很严重。
“是啊，托词……那用这个托词诓你回来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他语音一转，我发现他表情肃然，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心中一懔，未待开口，他已冷笑，“今晚我睡在这里，也不用在北炕上铺褥子，我只和你一床睡。”
整晚，皇太极都只是闷头吃饭，连一句话也没说，完美的扮演了一个隐形人的角色。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不知还背负了多少常人难以想像的深沉，不禁对他又惧又怜，既害怕他的城府，又怜惜他的弱小。
一会儿葛戴呵手跺脚的回来了，小脸冻得煞白，我心疼的斥责她说：“怎么也不|穿好了再出去……”
我稍稍动了动，忍住酸麻的感觉坐了起来，皇太极随手拿了垫子塞在我背后。
啪嗒，弓箭落在地上。
我见他脸色惊疑不定，虽然强作镇定，但到底是个弱质的孩子，即使天性聪颖，智谋无双，说到底却仍是个七岁大的小孩子！他也会感到无助和害怕，特别是这个地方原是他母亲的族系，要他幼嫩的心灵立时三刻接受亲人的背叛和欺骗，他哪里能承受得住？
“阿步！”sam冷冷的看着我，目光中仍是充满了不屑与讥讽，“这还是你吗？你以为你随波逐流，独善其身，最后你就能回来了吗？”
皇太极目光冷如寒冰，握紧弓箭，一字一顿的说：“必然是叶赫和建州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布扬古已生异心！”他倏地回过头来，目光凝在我身上，变化不定，“会是谁？叶赫势单力孤，绝不肯轻易违约背盟，它身后一定有其他同谋者！乌拉？哈达？辉发？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