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断（中）
“哎，这不是交流一下嘛，看叶霏有没有什么一手消息啊！”
“没有。”她闷闷地答了一句。
来听讲座的人不多，其中不少看起来是留学生。主讲人是一位福建口音的研究员，从华人下南洋的历史讲起，讲到不同时期和国际形势下，印尼政府对华态度的转变，其中穿插了一些印尼华人姓名的特征及构成。
同组的几位男生中，有人只知道叶霏的男友人在美国，并不知道二人情海生波，从办公室出来后，还紧跟在她旁边，问：“叶霏，之前你说想研究老龄化，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想法？我也觉得这个方向不错，申请出国应该还算容易吧。”
叶霏的妈妈说：“您忘了，他去美国了呀，那边假期时间不一样，现在已经开学了。”
今天的事情，有些想告诉陈家骏，但并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和他直接联系。
新学期伊始，导师吕教授约谈几位研究生，提醒大家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也为明年的毕业论文早做准备，做好铺垫和积累。叶霏心中迷茫，不断点头，也没怎么说话。
“没想法还是不容易？”男生笑笑，自顾自说道，“我觉得社会工作也不错，不过查了一下，在美国属于职业教育，博士项目并不好申请；人口学的方向很广，而且灵活，偏社会或者偏经济都可以，申请相对hetushu.com.com容易一些。你问过你家那位没有，最近相关专业的录取怎么样？”
叶霏瞪他一眼。
她睡得十分安稳。
“我最近还好吧。”叶霏揉了揉脸，“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什么都没干。”
“可不，你还有后路，我们不行啊。”男生半开玩笑，“你就算拿不到offer也能去美国，让许鹏程养着你呗。他们电子系工作还挺好找。”
一个展位前站了几个身着东南亚传统服饰的学生，有越南的奥黛、马来的纱笼、娘惹的卡峇雅，展板上写着“东南亚文化交流协会”。叶霏刚一驻足，手中就被塞了一张传单。
遇到类似的时刻，叶霏难免心情低落，好在许鹏程没有再打电话来，她偶尔心中郁结，但也没有大悲大怒的起伏。
这个春节假期过得浑浑噩噩，亲友聚会时，难免会问起许鹏程。大四那年冬天，他曾经来过叶霏家里拜年，连外婆都问：“你的那个小朋友呢，今年还来不来？”
吃过午饭，叶霏拿着导师开出的书单去图书馆，路过学生活动中心，几十个学生社团的展位一字排开，各显神通，招新宣传如火如荼。叶霏本科时加入过动漫社和羽毛球协会，读研后人就懒散了，不再热衷于混社团。但是街上人潮汹涌，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在和-图-书有奖竞答环节，叶霏准确答出了jogyakarta的中文名称是日惹，获得冰箱贴一枚，上面的图案是婆罗浮屠。出门时，那几位着装绚丽的同学又在分发报名表。她走过去说：“给我一份吧。”
叶霏盯着那名字，向前倾斜身体，胸口贴在课桌上，陈家骢，hartani，和那枚榴莲定然有什么关系吧。想着想着，不觉微笑起来。
叶霏说：“有机会来中国啊。”
“你们是中国学生，还是留学生？”她问。
他笑了笑，说了句什么。海风吹起来，海浪涌上来，梦里净是风声与潮声。
这时研究员恰好举了一个例子，“用印尼文的第二或者第三个音阶，保留家族姓氏，比如林，改为halim，salim；陈，闽南音读为tan，改为hartani。”
“是哦，中国太大了。”
传单被叶霏和书单叠放在一起。她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坐了一下午，选了四五本书，脑海中总是在思索是否要继续申请出国的问题。从以前本校同专业的形势来看，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并不容易，之前许鹏程总说，申请成不成功都无所谓，至少还有f2可以保底；但叶霏还是报了英语班，参加了托福和gre考试，她想凭自己的努力申请到奖学金，这样两个人的经济压力也小一些。https://m.hetushu.com.com如果实在申请不到，她也不介意以陪读的身份出国，总好过隔了半个地球遥遥相望。但现在，去美国的最大动力没有了，那里甚至变成了她的伤心地，可周围的人都看到她在积极准备，现在放弃，是不是就等于认输了？无论感情或前途，都败下阵来。
“我出生在jogyakarta（日惹）。陈家骏是我的中文名，但护照上写着ahartani。”
外婆似懂非懂，点点头：“这样啊。”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总觉得身边的目光中带了些探询，聊天时说到感情问题，朋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叶霏没有太多倾诉的欲望，也不想找来闺蜜，同仇敌忾，声泪俱下地声讨许鹏程。走在熟悉的校园里，难免会回想起往日相恋相依的场景。心中没有假期前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或是令人睚眦欲裂的愤懑，她只是变得木然，偶尔烦躁，不想流泪，也不想大笑。
“在哪个城市，知道么？”
“听说什么啊，都是风言风语。”赵晓婷说，“就是看你最近这状态，有些担心。”
“有一些是我们在印尼留学生中发放的调查问卷。”研究员推了推眼镜，“有一些是网上公开的信息，比如印尼中华总商会等等。”
叶霏想得头脑发胀，参考书也看不进去，收拾东西时恰好看见那httｐs://wwｗ.hｅtushu•ｃoｍ.ｃｏm张传单，她扫了一眼题目——“从姓名研究看印尼华人社会变迁”。
叶霏无奈地轻笑，“太远了。从北京到香港，大概比你们飞过去还要远一些。”
“我去问问。或许你们周末可以碰个头。”
赵晓婷挽着叶霏，和她抵着头，小声说：“别听他的。咱们想申请就申请，想工作就工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呀。”
叶霏忽然明白，此前为什么总觉得他和周围的人有一些差别。在海边的他，随性、自在、果决、矫健，而回到城市中，换了装束，他变得清俊而优雅。如果不是肤色太深，真的像一位镇定自若的商界精英。
在提问环节，她举起手来，“请问，您刚才举例的那些人名，都来自哪里呢？”
叶霏想了想，还是决定纠正她：“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
女孩子们看起来本科二、三年级的样子，咯咯地笑着，“都有。”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答话中，叶霏知道留学生们争取了各国使馆的支持，定期组织各种文化活动，今晚便有一场讲座。
叶霏一边和她聊着，一边信手点开克洛伊的页面，她发了几张scubalibre的展位照片，陈家骏就站在展板旁，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肩宽腰窄，身姿挺拔，解开头两颗纽扣，袖子半挽到小臂上。他一手搭着长桌，一手随意地半揣在口袋里，嘴角和图书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同来的女生赵晓婷和叶霏交好，数落他道：“你一个大男生，跟着八卦什么啊，都打听好了，自己爱申请什么申请什么呗。”
叶霏也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些事家里人不知道，但同学和朋友中，可能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坐在夜晚的露台上聊天，他说，这两年太忙，没有时间去照相，如果有空，也希望能够各地走走。
克洛伊正在线，回道：“和汪sir一起参加潜水展。”
叶霏心底一动，眼睛亮了亮，“他来做什么？”
叶霏撇了撇嘴，无奈地笑了笑，“你们都听说了吧。”
“怕你憋出抑郁症来。”
“还好还好，都发泄完了。”叶霏挤出笑容，“但我也不大可能那么快high起来，让我再调整调整。”
正想着，打开电脑，看到克洛伊发来的消息：“k.c.去中国了！”
那天她做了个梦。
投影幕布上，ppt显示了一张印尼华人中文名与印尼名的对比，中间有一行，赫然写着，“陈家骢”。
“没问，我也不一定申请。”
克洛伊打了个笑脸，“ok，那你去不去看潜水展？”
一下就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当时没有听清印尼名的读音，更不知道拼写。
克洛伊沉默了片刻，又继续打字：“啊，我记错了……刚刚问了刀疤，k.c.是去了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