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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

作者:赵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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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十一章 燕王朝奏请安丰 察罕夜使通浙西

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十一章 燕王朝奏请安丰 察罕夜使通浙西

“宜早不宜晚。等老夫选好人,今夜便走。”
很快,帐外进来一人,年约四旬,又瘦又高,衣服穿在身上就好像挂在了竹竿上也似,眼睛不大,但是却十分有神。
“草民浅陋,躬耕田野,岂有敢有教於老爷?今晚冒昧前来,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小人世居徐州,不忍见桑梓沦落贼手,所以特来拜见老爷。”
“这有何难?老夫在河南驻军十万,只要太尉愿与我盟约,待战时,老夫自会命河南驻军一起东进,压制朱元璋,必使其不敢妄动。”
豆子不须多讲,说到棉花,棉花原产印度、阿拉伯,传入中国大约是在南北朝时期,不过一直以来多在边疆种植。直到宋末元初,才开始大量普及内地,关、陕、闽、广种植得最多。
察罕帖木儿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心知肚明,晓得他是为自己一边泡脚、一边见客不满,想道:“有不满不敢言,非有胆之士。”不动声色,接着说道,“封君自称徐州人,徐州距大名数百里,何故弃家远来?”
“雪原景慧”,“景慧”是出家人的法名,“雪原”则是他的字。
本来山东种棉花得并不多,但因邓舍深知此物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与实用价值,故此早在海东之时,他就特别要求地方强制推广,来到山东一样如此。规定民田二十亩者,种植桑、麻、棉各半亩;二十亩以上加倍。
“太尉之所以拒绝草民族弟的计策,除了惧怕老爷外,还有一个原因。”
封帖木说道:“高见不敢当。老爷也知,徐州久受张太尉管辖。张太尉性宽而厚,甚能体恤民情,爱护百姓。小人虽然愚陋,但有一个族弟因受乡人推崇,却颇有虚名,为张太尉所知,礼聘去了松江府,现为幕僚。”
“老爷此战必能大获全胜!”
“小人族弟信上说,听闻老爷提师东进,亲驰济宁,有一计想献给老爷。”
邓舍微微一怔,笑了起来,心中有数,嘴上不说破,说道:“老吴为政确实不错,很有治事能力。自他来到益都后,我肩膀上的压力顿时减轻许多。民间有美名流传,也在情理之中。”
“何人也?”
察罕帖木儿对这个名字似有耳闻,转目去看李惟馨。李惟馨欠了欠身,说道:“景慧禅师乃大名路有名的大德,是楚石梵琦的弟子。”
出了城,四野皆绿。
“好!军情紧急,你不要多做停留。这就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就说老夫愿与你家将军相约。”
察罕帖木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王保保所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奈何后方不稳。
察罕帖木儿此问不是怀疑信使的身份,而是想通过此来判断燕军的主力究竟在哪里?
他乃刘福通的族弟,本在宋政权中颇有地位,之所以肯将之舍弃、转投海东,为的还不就是因为看起来海东更有前途,说白了,可以得到更多的权势?今得济宁、徐州捷报,他顿时想起早先初来益都时的一个任务。
“围城的红贼有多少人?是赵过亲率的么?”
“克贼妙计?……,此人有无名帖拿来?”
也许是为了拍吴鹤年的马屁,也许是因为吴鹤年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他们的利益。无论怎样,最起码吴鹤年的确将益都治理得不错,邓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知了。
其实,邓舍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不得空,没有将此提上议程罢了。他的高兴还有另一方面原因:刘十九毕竟有着朝廷使者的这一层身份,由他上这道折子,终归要比洪继勋、吴鹤年等提出来好上许多。
山东、辽东的蚕丝业不发达,种了棉花,别的好处不说,首先一个,至少民间、包括军队士卒的穿衣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随从们应声附和。
“主公,你怎么想?”
“绕道路途遥远,肯定不行。”
众随从们都道:“将军天资英武,世之英雄;察罕虽然暂时看起来很凶横,但早晚必是将军的手下败将。”
“报,曹州告急!自三日前红贼赵过部将我城包围之后,连日来攻势甚猛、昼夜不息,我军伤亡惨重,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邓舍心情不错,和吴鹤年开玩笑,故意沉了脸,说道:“我下过一道令旨,‘教海东秀才学骑射’。老吴,你虽位居高职,却也是秀才出身啊。距我下此令旨已有数月,怎么?你还没学会‘骑射’之术?”
正谈谈说说间,帐外随从来报:“营外有人求见大帅,说有克贼妙计欲献。”
“小人乔装,夤夜援绳下城,专走小道,当时天黑,又且只小人一人,故此行动方便,没有惊动到贼军,得以偷混过关。”
……
“今红贼猖獗,如果想治之,最上策莫过夹击。故此,小人族弟以为,若想尽快地消灭燕贼,最好请老爷遣一使,轻骑入浙,与张太尉达成盟约,联手与敌。老爷自西而东,太尉由南而北,以老爷之威名,用浙西之虎狼,即使邓贼喧嚣,如何抵之?料其必难以招架,定能一鼓擒之!”
不过,却正如丁国珍等的判断,便在接见过徐、宿二州降将后的次日,果然有人上书邓舍,提出建议,认为应该即送奏折去给安丰、请求封赏。
王保保心中一动,说道:“徐州人?燕贼刚刚攻陷徐州,会不会是从徐州逃出来的士绅?……,父帅,不妨一见。”
“吴公为政,乐不可支。”
李惟馨微微思忖,说道:“可是望鹤先生?”
“没有。不过他自称徐州人。”
辽东偏远,山东久经战乱,都太穷了。尽管有南韩这块还算富庶的地方顶着,但说句实在话,从夺下双城起,几年来,邓舍就没闲过,差不多十天一大仗、三天一小仗,银钱、粮秣方面早就十分困窘了,捉襟见肘。
“昨夜三更。和_图_书
察罕帖木儿伸出手指,轻扣胡床扶手,沉吟片刻,说道:“保保,你且先坐。……,古人云:‘谋大事不拘小节’。谋大事尚且如此,况尽忠皇室呢?”问封帖木,说道,“若老夫果派使者南下,你族弟可有几分把握促成此事?”
上书之人不是洪继勋,更不是吴鹤年、罗李郎等,却是一个谁也没用想到的人,——刘十九。
“此话怎讲?”
“相约什么?”
韩山童、刘福通都是白莲教的会首。
察罕帖木儿来了兴趣,问道:“敢问是何妙计?”
刚刚处理完此事,堂外时三千进来,说道:“大将军,您的坐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您是还出城不出?”
“如果是这样,则大事成矣!请问老爷,打算何时遣使往去浙西?”
“十分不敢说,五六分总是有的。”
邓舍愕然:“动身?去哪里?”
察罕千里驰援,八千精锐出了碗子城,倍道而行,向东直奔曹州。
由此可见其名,不但重於当时,且受崇於后。
楚石梵琦系宋僧大慧宗杲的第五代弟子,九岁就出了家,他的度牒是赵孟頫给他买的,宋濂曾专门给他写过《塔铭》。明末名僧支栖袾宏称:“本朝第一流宗师,无尚于楚石矣”;再晚一点的又一位名僧蕅益智旭也说:“禅宗自楚石琦大师后,未闻其人也”。
“雪原景慧。”
察罕帖木儿一笑,点了点封帖木,说道:“惧怕老夫?老夫有何令人恐惧之处?”话虽如此说,他其实也清楚,张士诚不外乎害怕“请佛容易送佛难”,如果与察罕联手,这淮泗一带还能保得住么?淮泗如果尽失,松江府就没有了遮掩,不管是察罕也好、抑或邓舍也罢,都可长驱直入。
“太平无事。”
“如果全力北上,则松江难免空虚。金陵朱元璋觊觎浙西已久,怕他会趁机生事。”
行过一片收获后的麦田,紧邻一大片地里种植的都是粟米。粟米,即谷子,也就是小米。秋禾夏麦,这两样作物皆为“五谷”之一,是最重要的农作物。特别在北方,比如关中平原等地,所产就是以粟、麦为主。
见客人来到,李惟馨、王保保不再泡脚,随手抹干了,穿上鞋,端坐一边,静听察罕帖木儿与此人对话。
“太尉不肯接受的原因,是因为惧怕老爷。”
察罕帖木儿环顾左右,笑道:“赶了半天路,风尘仆仆,你们想必也都饿坏了。来人,先端些水来,请诸位先生、将军洗面;再令伙夫速速上饭。今夜休整,不用急着行军了,可做几个好菜。……,李先生,你随军辛劳,这几日苦了你了,瞧你这脸,都有些见瘦。待会儿,好好地吃上一顿!”
封帖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主动解释说道:“张太尉为人虽善,但也正是因为他太‘善’,所以左右多奸佞小人,堵塞言路。徐、宿失陷的消息传到松江后,小人族弟便一直想将此计献给太尉,惜乎受人谗言迷惑,太尉未能接受。”
吴鹤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就臣这能耐,骑马走路已是勉强,怎能与主公相比,文武双全?”
察罕望望天色,此时才刚近薄暮。
既然已经投了海东,为荣华富贵计,总得立些功劳才是。只是无奈,刘十九文不通、武不成,认不得几个字,更没有出色的将才武略,一直以来,最多当安丰有圣旨、使者来的时候,帮邓舍说两句好话,替海东打打掩护。除此之外,别无贡献。
“老爷的意思是?”
比如韩山童,世传白莲教,他的祖父就曾因“以白莲会烧香惑众”而被谪徙过;再比如刘福通,他是颍州界首人,不但是白莲教的会首,并且是当地的豪富。淮泗流域确实是最受他们影响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在汴梁被攻破后,刘福通等还可以在安丰坚持这么长时间。
察罕帖木儿问李惟馨,说道:“先生何意?”
他能多次代表小明王、刘福通出使益都,首先就说明他不是笨蛋;后来又能果断转投海东,虽或非“俊杰”,但至少说明他对当前的局势、时务也还是颇有把握的。他有自己的分析。
这已是察罕第二次直言询问封帖木的来意了。
“一因有燕王在山东牵制,山东不平,察罕不敢冒然举兵;二来淮泗间多我白莲信徒,人多势众,鞑子纵使来攻,亦难速胜。”
“如何?”
“什么原因?”
很显然,所谓“吴公为政,乐不可支”正是从此歌中变来的。想那民间百姓哪里会懂这些?十有八九是出自当地士绅之口。
察罕帖木儿沉吟不语。
“遇大事当稳,尔等何必焦躁?红贼狡诈,且其军中有名潘贤二者,素来多谋,人称智士,好用奇险之计。不可轻忽大意!”
“你何时出的城?”
黄河的主河道是由西向东,经过徐州等地;但是在河南兰阳却分出了一个支流,向北蜿蜒,刚好从大名路的南部流过,将曹州与李家道分为南北。这一条支流虽无主河道水深,但想要横渡,也不是轻而易举。
“除些许斥候、游弋,并无所见。”
“诺!”
“燕王有实力,但在淮泗间却没有太高的名望。故此俺以为,当俺谏言请安丰封赏时,他必定不怒反喜!毕竟,有了朝廷的封赏,就等同有了刘太尉的支持。有了刘太尉支持,攻略淮泗的阻力必定就会减少许多。”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邓舍很放松。
人人都羡慕、想做人上人,实际上人上人做久了,有时候却也难免憋屈,会向往民间的生活。当然了,也仅仅是“向往”而已,真要忽然从人上人变成平头老百姓,享受惯了权力滋味的,反而会更不适应。
“这,……。父帅娴熟hetushu.com.com兵法,我军骁勇善战,今虽因孩儿无能,获败单州,但只不过一时而已。山东地狭、辽东苦寒,假以时日,邓贼的后勤补给肯定出现问题,到那时,以父帅之威,只需万人东征,必能破贼!”
“前时,红贼陷徐、宿,两州守臣多有因迫于无奈而降贼的,其中有两人,小人素与相交,关系很好。”
北方不比南方,江南不但蚕丝业发达,因为海外贸易的缘故,棉纺织业也已经很发达,单只松江府一地,太平时候,每年就可供给朝廷军用衣料几十万匹之多。——为什么朱元璋说“天下诸侯,士诚最富”?他能不富么?所占地盘虽非最大,但又是产粮,“天下粮仓”;又有丝绸、又多棉纺织业,“衣食住行”,他占了两个“天下第一”,不富才奇怪了呢。
“雪原景慧?”
“主力今夜不必行军,就地休整,养精蓄锐,以待渡河之战!”察罕下令完毕,又问那信使,“你一日半夜行了二百里地,身体可还吃得消么?”
“你在这里有朋友?”
诸人一边放松,一边说话,话题不外乎还是围绕军情。
“可以一试。”
吴鹤年凑趣,说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主公精通兵法,深谙‘师老无功’之理。该歇息的时候自然应该好好歇息!”
朱元璋意欲谋取浙西,刘福通打算二桃杀三士,对于这些,益都当然并不知晓。
“那以主公之意?”
蒙元在全国共有十四道牧场,其中河北、山东两地就占去了三道。河北的牧场是在真定、涿州等地,山东的牧场就在益都。此外,临淄、济南也有一些牧马的草地。虽然说,后来有不少的牧场渐被开垦,但草地还是留下有不少的。
刘十九的分析不无道理。
“封伯颜。”
“正处淮泗间。”
指望在辽东、山东发展经济?即便察罕不来骚扰,也不说山东因为地势的原因,守则亡、攻则立,就以辽东、山东如今一穷二白的现状来说,没有个三年五载,也绝对难以发展起来。天下群雄竞逐,时不我待。邓舍真是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机会“闭关锁国”,埋头大搞经济。
“什么来信?是何内容?”
邓舍远望四野,郁郁葱葱,因麦、粟而联想到两淮的良田以及浙西、江南的富饶,有所感触,不由感叹地说道:“假我以两省之地,百万之民,三年之期,虽强横如察罕,有何惧焉?扫荡天下、易如反掌!”言下之意,如果两淮、浙西在他的手中,那么天下九鼎、唾手可得。
出家人并不是说只有一个简单的法名。为了表示尊敬,同时大概也有与其它同法名之和尚区分开的缘故,在称呼一些出名的大和尚时,往往会在他的法号前加上他的字、或者他的号、又或者时人给的敬称。
“黄河渡口?”
在中军的一块平整地面上,几个手脚麻利的亲兵很快为察罕帖木儿搭建起了帅帐。李惟馨、王保保等亲信、体己人随着察罕步入帐内。
察罕帖木儿有此反应,——竟因封帖木是楚石梵琦一个弟子的朋友就忍不住肃然起敬,自也不足为奇。
那信使亦果真没当作休息,只换了两匹良马,取了一囊水,讨了几个炊饼,便又匆匆踏上回城的道路。
“愿与太尉订下盟约。”察罕帖木儿起身,遥指帐外东方,斩钉截铁地说道,“以黄河为誓、用泰山为盟,老夫愿与太尉约:两家并力攻燕。若太尉同意,则当事成之后,以黄河为界,山东归我,徐、宿归太尉。且老夫愿借精兵万人与太尉,再共取金陵,以消除朱贼对松江的威胁。”
有元一代,最重释教。察罕帖木儿在这方面也是深受影响,只从他写在书斋上那一句出自佛家言语的对联,其实就可看出。自元代立国以来,年数虽然不久,但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有了政府的支持,出名的大和尚当然层出不穷。现如今,最著名的一个禅师就是楚石梵琦。
昨夜三更出的城,今天薄暮就能抵达李家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信使只用了一天半夜的时间,便疾行奔驰了二百里地。这又说明什么?说明曹州的战况定然十分激烈,形势也肯定已到十分危急的关头了。
“有一计想献给老夫?”察罕有点奇怪,如果有良计妙策,为何不献给张士诚?
“可行否?”
“原来先生不但是高僧友人,且为名士之兄。”
“你且去吧。……,时辰渐晚,诸军,各自驻扎。”
“哈哈,哈哈。先生久居淮泗,又是景慧禅师的朋友,定然对淮泗、大名、济宁都很熟悉,熟知地方,也就是熟知地利了,怎可算是不知兵事呢?未免太过谦虚!……,今老夫将与红贼一战,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察罕帖木儿现在的官职是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知河南行枢密院事、陕西行台御史中丞,其中以河南行省平章政事的官衔最为显贵,所以,来人尊称其为“平章老爷”。
“此古战国纵横之术。”
谷子的产量也是不低的,蒙元至元后期在两淮间募民屯田荒闲之地,“岁可得粟数十万斛”。“斛”、“石”相通,数十万斛就是数十万石,仅此一“荒闲之地”一季的收成就足可养精兵一衙,而且还绰绰有余。
他晓得察罕的心思,明白他在担忧些什么,插口问那信使,说道:“你一路行来,自曹州至李家道沿途可见有红贼布防?”
封帖木大喜过望,拜倒在地,说道:“老爷不计私名,以国事为重,委实令草民佩服!此实为朝廷之福,更为天下百姓之福!”
“却还有一为难处,需老爷思虑。”
封帖木起身站好,瞧了一眼仍然还在泡脚的察罕帖木儿m•hetushu•com.com,似有话说,但话到嘴边,到底咽回了肚中。
“小人别无所长,唯健壮而已,再行两百里也不在话下。”
山东的重要产粟区有三个,益都、济南、济宁。济宁才经战火,今年的收成是不说了;济南为前线,今年的收成估计也不会太好;要想秋季丰收,只有看益都收成了。
“如此多红贼围城,你如何杀出来的?”
“刚开始围城的红贼不多,大约一两千人;围城当晚,有大部队络绎开至。到次日早晨,粗略估算,已有近五千人围我城池。将旗林立,赵过的帅旗也在其中,鼓角震天。再又到昨天晚上小人出城的时候,红贼又多了不少,具体数额知,只见火光冲天,营寨相连,绵延十里。”
“请主公放心。奉您的令旨,每隔两日,小人就会去牧场看一看。各方面的情况都很好。上个月才又从辽东运来了一批军马,虽然不多,还需加大繁衍,但假以时日,必足够山东地方军队的使用。”
他自起事起来,纵横海东多年,罕有败绩、所向披靡,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一种锐气,也可说是自信,甚而言之骄傲,对张士诚这样的“守成之主”有些看不在眼里也是正常。
封帖木还礼不迭,连声说道:“岂敢岂敢。”
“老爷虎威,宵小之辈无不闻名远遁;小邓残贼,山东等地的百姓饱受凄苦,尽皆仰首翘足、期盼王师。老爷此次远来一战,上承天心,下体民意,正所谓‘解民倒悬’是也。小人虽不识兵事,却也知天时、地利、人和之说,斗胆断言,……”
——他最早的计划是先收拾孛罗帖木儿,安定了后方之后,再全力东征,剿灭燕军。然而,济宁一战却给他敲响了警钟。他蓦然发现,居然邓舍的威胁比孛罗帖木儿与张良弼加在一起还大!因此,整个的战略重心不由自主地便从先“安内”转向了先“攘外”。
“噢?请问先生族弟大名?”
“可是,如果不走大名路境内的黄河,就必须改道向南,过黄河主道,然后再绕行向北,前前后后加在一起需要多走三百多里地。我军急行军已有数日,即便还能以这个速度行军,即便三天后红贼还没有能攻下曹州,但等接战时,怕咱们也早成强弩之末,难为贼军敌手。”
“大人是想说?”
早些时日,这刘十九奉旨来益都夺权,不料却三下五除二地就被邓舍给轻易收服,虽然在明面上还是刘福通的“暗桩”,实际上早投靠海东。
有将校急躁,叫道:“曹州告危,急需我军援救。大帅还在迟疑什么?请快快下令吧!末将愿为前锋,先去解围!”
洪继勋自比孔明,清高孤傲,素来瞧不起武将,虽也能骑马,但若叫他去学骑射,与武夫们一样舞刀弄枪,却是万万不能,含笑摇头,说道:“主公难得雅兴,且请自去。……,估算时辰,该又有曹州前线以及有关察罕援兵动向的军报送来,所以,臣等下还要去行院看看。”
“先生还有什么话想说?何必吞吐,尽管讲来。”
察罕帖木儿负手踱了两圈,转回原地,又抚须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潘贤二智者,赵过帅才,红贼军中非是无人,他们不会不知道咱们援军将至。黄河天险,岂会不派一兵一卒驻守?其中必有诈也!”
“什么为难处?”
邓舍起家自辽东,骑兵是主力,对战马的饲养、补充自然极其重视。故此,尽管他大力发展农业,但对牧业却也保持有非常高的重视,暂时来讲,并没有把益都牧场全部开垦成农田的打算。
有随从说道:“俺常去左右司、也常下乡,不论是地方官儿、还是农人都说今年咱们益都路谷子的长势要比往年好得多。主公不必担忧,待到秋时,定然如麦收一样,也会是个丰收时!”
“不错!想当年,刘太尉起事便是在颍州,颍州位处何地?”
有一人笑道:“将军说的是。俺前天出了趟城,在下边村子里听到了一句话,是说吴知府吴大人的。不知道将军听说过没有?”
王保保却不乐意了,奋身立起,大声说道:“父帅名震天下。自红巾乱起,官兵溃败,贼势最盛时,南北皆赤,乃至大都告危!而朝廷所以至今尚能保半壁江山者,全赖父帅浴血奋战、力挽狂澜。张士诚,本盐徒,今虽降我,心怀二志。……,父帅岂能放下身段,与此种人主动盟约?”
李惟馨颔首,对察罕说道:“这个人是徐州名士,在下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来者何人?”
如果邓舍有意淮泗,对这一点是必须要考虑进去的。
察罕命人上茶,请他入座,说道:“先生亲临辕门,必有欲言。不知有何以教我?”
毕竟,“兵不厌诈”,不能仅仅从营寨的数量来判断敌人的多少,也有可能燕军是在使诈呢?没有这么多人围城,但给你一个假象。给假象的同时,而主力其实却是埋伏在从李家道去曹州的路上。察罕帖木儿所带之八千人已经接连急行军了四天,一旦半道遇伏,后果不堪设想。
不多时,马蹄得得,有一百多人皆轻骑长矢,紧跟其后,踏着暮色、飞卷出营。这些,便正是“踏马营”选出来的过河精锐。其余各营,在安排好警戒后,也在各自主将的命令下,分别驻扎、埋锅造饭,准备休息。
察罕叹道:“燕贼狡诈,狡如狐、狠如狼,前祸辽东,后害山东,今又将战火烧到淮泗,致使徐、宿沦陷,生灵涂炭。老夫也不才,今日亲提精锐三万,不辞千里,远来大名,欲与燕贼一决高下者,不但是为了济宁一路,正也是为了徐、宿百姓!”
——东汉时,有一位官员叫张堪的,河南南阳人,任职渔阳太守m.hetushu.com.com期间,不但使匈奴不敢犯塞,而且开垦了大量的稻田,“劝民耕种,以致殷富”。百姓们为此编了歌谣赞美他,唱道:“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时三千更愕然:“大将军您忘了?前天与城外大营诸将饮酒,席上您答应了郭从龙等的请求,约好了今儿下午出城打猎。”
在上书邓舍之前,他的亲信有人不理解,说道:“燕王明尊朝廷,实有异志。今取徐州,实与安丰圣旨无关。大人本刘太尉密使,虽得燕王青睐,但身份不免尴尬。值此时刻,又何必上书、谏言燕王请朝廷封赏?”
他大致概述了一下刘福通的名望后,把话题拉到了眼下,说道:“远的不说,只说淮泗。俺且问你,今朝廷退守安丰,偏居一隅之地,与盛时相比已大大不如,可鞑子却为何没有在攻陷汴梁后对我继续展开进攻?”
“是。”
……
那该怎么办?一个字:抢。又所以,他之所以忽然决定南下徐州、欲图染指浙西,实在也是有内在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封帖木不知道王保保是谁,察罕帖木儿一直没给他介绍。此时听王保保慷慨发言,偷眼观瞧,只见此人剑眉星目、仪表不凡,心中赞道:“真一位少年英雄。”但是,对王保保的言论却不以为然。不过,他心知此人既能坐在帐内,必为察罕的亲信心腹,不敢直言驳斥,唯唯而已。
经怀庆路,过卫辉路,入大名路,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赶了三百多里路。这一日,渡过淇水、越过卫河,快到李家道的时候,军中来了一个曹州信使。——李家道已快到曹州,两地相距不足二百里。
“正是!昔日朝廷在汴梁,虽盛实虚;今日朝廷在安丰,虽小实坚。单州野战之余,燕王突袭徐州,意图很明显,是想南下淮泗,远谋江南!我安丰朝廷、刘太尉既然在淮泗间有偌大的名声,他又怎么会不顾忌?”
察罕帖木儿忖思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吾儿所言不错。便传他入来见见。”
“燕王固有自立之意,但是他的势力大多数却都在辽东、海东与山东,没有影响到中原,更远远达不到江南、淮泗。囊时,明王、刘太尉起义,占据河南、西入关内,纵横河北、驰骋三晋;卷而向南,略淮泗、下江南,一时天下响应,尽皆我宋之将帅。……,今虽势衰,兵散将逸,但是正如一句俗话说:‘虎死威不倒’,有多少的乡野好汉仍旧是以安丰马首是瞻?又有多少的江湖英雄依旧视刘太尉为大英雄?燕王尽管名震海东,较之刘太尉,远不及矣!”
“营外求见?”
所以,几乎没多做耽搁,便在当天下午,他就准了刘十九所请。并当即选定了出使安丰的使者,定於明日一早便就前去安丰请赏。
如当时另一个大德:愚庵智及,法号智及,号愚庵;再又比如宋末元初的一个大德:高峰原妙,法号原妙,因名动一时,人们尊称他为“高峰古佛”。再又比如景慧的师傅楚石梵琦,与景慧一样,楚石也是他的字。
诸人坐定。
麦收虽已渐近尾声,但田间还有许多其它的农作物,诸如豆子、棉花之类。
邓舍沉吟片刻,做出决定,说道:“既然约好的,便如军法,不可言而无信,当然要去。也罢,自济宁开战以来,多日未得歇息,便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哈哈。”
提到吴鹤年,邓舍想起一事,说道:“刚才府中分手时,我忘了问老吴。早前我曾交代他,开荒归开荒,牧场却还是得留够地方的。”举头看了看天色,“等下要打猎,今次怕是去看不成牧场了。……,你们有谁近日里去看过啊?情况如何?”
“燕王雄图伟量,见俺此折,必不疑反喜!”
诸将听令,齐声应诺。自有传令兵分别去向各营传令。
王保保听了半天,这时接口说道:“你族弟此计虽然不错,但也正如你所说,张士诚不是不肯接受么?请我父帅遣一使入浙西,又有何用?”
封帖木吞吞吐吐,没有胆量将这层关系说透,含糊带过,继续说道:“太尉惧怕老爷,或许是因为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足为外人道也,草民不敢妄意猜测。但是,就以草民族弟看来,如果老爷肯放下身段,以大局为重,主动与张太尉订下盟约,再加上他於内配合,也许便会柳暗花明又一村,——把太尉的主意改变。而只要老爷与太尉联手,邓贼不足为惧!”
“踏马营”,是察罕帖木儿麾下一个专门的斥候营。
洪继勋、吴鹤年等皆在堂上。
这也是为什么邓舍觊觎江南的一个重要原因。
邓舍与随从驭马缓行,因他只是穿了便服,所以路上有百姓遇见,也只当他是从城里出来的“官人”而已,胆小的跪拜路边,胆大的不以为意。
整日在燕王府里,邓舍受够了底下人的诚惶诚恐、曲意奉承,忽然见此景象,不觉畅快。
邓舍“哎哟”一声,以手加额,轻轻拍了两下额头,说道:“瞧我这记性!竟给忘了。”一边说,一边随手翻了翻置放在案牍上的成堆奏折。
黄河的这条北去支流还是比较长的,一直深入到东平路,穿过会通河,至荆门站附近,所以绕道向北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想绕道,就只有向南。向南入河南境,有察罕帖木儿在当地的驻军接应,比较安全、稳妥。
“依你之见,可有良策能够迅速破贼?”
他指点道路两边的田地,与左右说道:“每出城一次,就觉得田间又有变化。绿意盎然,可爱至极。……,诶,你们看,觉没觉得良田又多了些?”
“也好!若有紧急军报,你可遣人叫我回城。”
察罕帖木儿记不清景m.hetushu.com•com慧是何许人也,但说到楚石梵琦,早已久闻其名,如雷贯耳,立刻不由就肃然起敬,二话不说,先急声令亲兵给他擦脚,紧跟着穿上靴子,站起身来,对封帖木还了一礼,说道:“不意先生竟是梵琦大法师弟子的朋友!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幸勿见怪!”
“是。”
刘十九不以为然,说道:“此小人之见。”
“两日内,我必至曹州城下!若过期不至,是老夫违约,自会割发代首,以正军法,而曹州城,则任由你家将军弃之。而如果我至,城却失守,则是为你家将军违约,老夫军法无情,必斩其头!”
洪继勋答应了,与吴鹤年一起告辞退下。
当时来益都,他有两个主要的任务,一个是夺权、一个是促使海东南下攻取徐州。现今徐州已下,虽然晚了些,可一来对他本人来说,也算是完成了小明王、刘福通交付给的使命;二则对海东来说,也可以说是“遵奉”了圣旨。——既已遵奉圣旨,顺利夺下徐州,岂不正好邀功请赏?
邓舍哈哈一笑,打马扬鞭,催动坐骑,疾驰奔行,说道:“营中诸将或已等得着急,诸位,且快行去者!”
欲逐鹿中原,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肯定不行。
暮色深沉,帐内幽暗。亲兵们先点起火把、蜡烛,接着奉命端来温水,请诸人洗脸。洗过脸后,奉茶倒水。又有两个伶俐亲兵照例端来热水,为察罕帖木儿去了靴子,帮他泡脚。
果然,在接到刘十九的上书后,邓舍非常高兴。
言下之意,邓舍对朝廷并不感冒,且随着势力的发展,已渐有自立之意;而你刘十九曾为刘福通的密使,在这个时候忽然上书,谏言他请安丰封赏,岂非自讨没趣?平白使其怀疑你刘十九还是站在朝廷一边的?
他虽然敬重楚石梵琦,因此爱屋及乌,对封帖木也礼遇了起来,但是这却并不代表他就肯陪着封帖木闲聊。毕竟不日将有大战,他没这个心情。此问过后,如果封帖木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便就打算礼貌送客。
“草民封帖木,拜见平章老爷。”
在大事上,察罕从来是敢于决断的,略一思忖,便做出了决定,说道:“不瞒先生,老夫早有意通使浙西。今日既有先生族弟愿为内应,便全依先生所言!”
封帖木喜形于色,正高兴间,忽然想起一事,欲言又止。
孛罗帖木儿虽败、大同却还在其手;关内虽有李思齐坐镇、张良弼却蠢蠢欲动。这两个人都非善茬,一天不能将之彻底收服,便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如何能够全力东征?其实对这个问题,察罕早有考虑,也有过想法:“是不是可以与张士诚联手”?——先灭山东强燕;随后再全力北上、西进,彻底安定后方;最后徐徐南下。如此,天下大势便可定也。
“免礼,请起。”
“踏马先行。主力呢?”
“那以大人之见?”
闻曹州告急,先不思解围,而是考虑本军安稳。何为老将?何为经验丰富?此即为老将,此即为经验丰富。察罕帖木儿果然名不虚传,深知急躁冒进是为兵家大忌,纵然军情急如火,也依然保持理智,非常的稳当。
此时天色尚早,远望天空,蔚蓝如洗。
“什么话?”
“徐州城破后,小人弃家远遁,本想去松江投奔小人这个族弟的,但旋即宿州又破,前路受阻,因而不得已,转来大名,以访友为名,实欲求庇护於景慧禅师翼下。……,昨日,忽然收到了小人族弟的一封来信。”
他是刘福通的族弟,跟着刘福通一起的起义,深知刘福通在淮泗白莲教徒中的威望。
“家国、家国,有国方有家。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日前,徐州亦不幸沦落贼手,遭受荼毒。草民虽为白身,却知忠义二字,不愿屈身事贼,辱祖宗清名,故而舍家远避,来此访友。”
察罕思忖良久,做出了决定:“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绕道,事倍功半!绕道既已不可,只有强渡一途。……,来人,命踏马营拣选精锐先行,即日渡过黄河,为我先遣。军令:务必要将黄河对岸远近的敌情打探清楚。”
“小人族弟的号正是望鹤。”
六月收获麦子,谷子的收获季节则是十一月到一月间。此时盛夏,正是谷子的花期,远望甚美。
“五六分把握?父帅主动去与士诚盟约已是放下身段,若是反而再被士诚拒绝,岂不自讨其辱?一旦消息传出,再要教邓贼知晓,红贼之势必更喧嚣!……,父帅,此事万万不可。”
察罕帖木儿因又吩咐说道:“再多取两盆热水来,李先生、保保,你们也泡泡。”到底久经战事,遇乱不惊,有大将风度。虽然曹州危在旦夕,他却依然分毫不乱,表面看似若无其事,以免动摇军中士气。
“你这话说的不错!老吴,这段日子,你也累得不轻,也该放松放松。今儿下午便随我一起出城打猎,如何?”
“哈哈。我与你说笑耳。”邓舍转问洪继勋,“先生有意否?”
李惟馨深以为然。
刘十九对此十分不满。
“主公,您就饶了臣吧。”吴鹤年撩起袍子,便在堂上露出毛腿,用手指着,伸出去请邓舍观看,说道,“主公请看,这道、这道,还有这几道伤,全是前阵子学骑射摔的!”
察罕帖木儿顿了顿,说道:“而今邓贼军容颇盛,取之不可过急。此次老夫远来大名,准备不足,难以决战。如果太尉有意,可约定时间,然后同时发兵,两路夹攻,邓贼若主力阻我,则太尉可趁势取徐、宿;邓贼若主力阻太尉,则老夫便趁势取山东,总之,必使其左右为难!”
邓舍说道:“麦收虽将近尾声,再过几个月,谷子也该收获了。希望能像麦子一样,也是个大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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