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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了个罪，夹起一块吃了。然后放下筷子抹抹胡子：“一点儿没差。”

正是那一家分店里的掌柜！

但如今看着是……全逃出来了？！

狼妖愣了愣：“便是……他说的那样子呀？”

狼妖瞪着眼睛不敢说话，只好左顾右盼。

“啊，在京华。咱大庆国京华。”王掌柜边说话边吩咐伙计去准备酒菜——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

李云心便不理会他了，而是再走几步，在这余国蓉城的“木南居”分店门前停住脚步。

李云心略沉默一会儿，道：“贵店生意做得这么大，看着是处处都有分店的？”

但接下来这掌柜的竟记得自己。不但记得自己还记得自己在很久之前点过的酒菜——这事已不能用“巧合”和“有眼力”来解释了。

那时候他在柳河府的府衙中当堂惊死李府尹，随后便与刘老道去城中木南居吃饭为老道压惊解馋。

他又开始小心翼翼地说。李云心倒听得出他的意思——又想叫自己意识到这“剑宫”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好叫自己知难而退。

他这高深莫测的做派叫狼道人摸不着头脑。但李云心说走就走，没有半点儿犹豫——不一会儿又和狼道人说些别的闲事，仿佛刚才并没有关心那一幕。

王掌柜听了他的话抚掌大笑：“小公子到底是行家。这么一桌素席呀，寻常人漫说看，连吃都吃不出。如今小公子这么一瞧就晓得了，可见是个有情趣的人。”

王掌柜忙一缩头，溜溜地退下了。

“看着倒是。但渭城木南居的凤眼白玉丝用料是干桂圆和鸡丝。你这儿怎么用菇丝来哄我呢？”李云心往椅背上靠了靠，又抬手划个圆，“满满一桌，七荤八素，全是用素菜做肉味——王老板你当我是兔子么？”

可另一层——

王掌柜看了看狼道人，便笑道：“是这么回事。咱们余国呢，有个‘剑宫律’。说是宫主阳剑子心怀天下苍生，觉得这wwｗ•ｈetushｕ•cｏｍ•com人呀，妖魔呀，都是有灵的天地万物。而妖魔呢，又出身飞禽走兽。因而提倡众生平等——就不要相互吃过来、吃过去。”

这间店的门脸儿倒是与渭城里的店面别无二致，装潢也是典型的庆国渭城风格。这在蓉城的街道上显得相当与众不同、格外惹人注意。

那王掌柜这时也还礼，笑得和善亲切。当真仿佛是他乡遇老乡，言语之中透着热络亲近：“托小公子您的福，正好前些日子咱们城里这些人往总店去对账、这才逃过一劫。临了回来一瞧，嚯，那火烧得骇人呀！还能往哪儿去呢？往北边走怕再遇到什么灾祸，可巧这边这家店缺人手，就都投过来了——也亏狼道爷照应。”

那王掌柜几乎是在对李云心说，“我很关注你、且是非同寻常的关注”了。

李云心又眯着眼睛细想了一会儿，便不说话了、也不答狼道人的话。

然后掌柜走过来，先请沉默的狼道人入座了，自己也偏着坐下了陪着：“那些日子从京华往渭城走的水路不太平。正好又要过来这边办些事，就绕了路——也是福大命大。”

王掌柜在柜台后又小睡一会儿再露头看，发现李云心只端着并不动筷子，因此过来殷勤地询问。

李云心看他：“原本就在这里有分店，然后这群人来了这儿、再接着你允许他们在城里待着了？”

这时代不是他从前那个时代——餐饮连锁之类的玩意儿很常见。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购买力低下，商业环境与他那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从前觉得木南居的总店在渭城、又在渭城四府开了分店已经十分难得。而今又听狼道人说竟还开到蓉城里了，这才真正惊诧起来——物流人力资金管理这些个问题，他们是怎么搞得定的？

李云心便眯起眼上上下下将快要坐不住的狼道人打量一番：“这么说这蓉城里你做主？https://www.hetushu.com.com可有余国的官府么？”

琅琊洞天的道士们从入渭城到封城再到焚城也不过短短数日，这些熟人当中的一个恰好有事外出逃过一劫还可理解。

“但到了咱们这里，又没什么京城的贵人——所以仍按着剑宫律来。既是如此，咱们木南居也就不好破戒，总要顾全大局、照顾妖修道士们的感情。由此，小公子才看见今日这一席。您尝尝，实则味道的确不错的呀。”

“所以也有余国的律法了。”李云心微笑，又为自己斟一盅酒，“但是看起来这剑宫律比余国律要管用些。”

而这木南居的菜流水一般端上来，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结果李云心对着这满满的一桌菜，皱了起眉。

狼道人犹豫了一阵子，道：“呃……这个嘛，唔……在自家吃咱们也不管的。不要在咱们面前吃就好……”

听到脚步声才抬眼看。一见李云心和他身后的狼妖立时打起精神来，但也并不是惶恐或者畏惧。一个伙计伸手用指节在柜台上敲了敲，掌柜的便从柜台后起身，睡眼惺忪地招呼：“哟，您二位来了呀。”

狼道人简直害怕他的这种笑——看着温和无害，但恰恰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都不知道是真的微笑，还是藏在皮肉底下的冷笑。

他设计诛杀九公子与凌空子之后同附身乞儿的清量子在城北另一处木南居分店里谈话——而现在在这店中酒柜之后的那人——

然而在李云心这里……狼道人似乎并不觉得木南居的这些人有什么怪异之处。或许原因正是他所说的，他们那剑宫的宫主因为某些原因对这木南居高看一眼，具体到底下小妖便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如何做”就可以了。

那人在酒柜后，遥遥向李云心点点头、拱了拱手。

是啊。他怎么……来了这儿了。

他伸手捻了捻胡子，又踱几步：“起初这剑宫律呀，是说人只能吃五ｍ•ｈetｕsｈu.ｃoｍ.ｃｏm谷杂粮。妖魔们呢，也要吃五谷杂粮。可后来余国国都章华的贵人们觉得还是大荤才好吃些，便不理会。这阳剑子既是余国的国师，也只好默许了。因而在章华人是可以随便吃的——但不能在妖魔们面前吃。”

他先前怀疑李云心是人。如今又听说他曾在渭城与木南居的这人相识，就觉得自己的推断更近一层。

李云心也愣住了。

李云心听了先愣一会儿，然后看狼道人：“真有此事？”

李云心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停住脚步。微微侧脸向门外看了看。

李云心的记忆力极好，因此也记起这个人来。又想起那天尹捕头称他“老王”，便在微微一愣之后笑起来、拱拱手：“王掌柜。好久不见——您怎么来了这儿了？”

狼道人再坐不住，猛地瞪眼看王掌柜：“这位——这位——这位乃是贵客，怎么整治这些素席呢？撤了去撤了去，换鸡鸭牛羊肉来！快去、快去！”

这下子狼妖更加忐忑起来——转头去往窗外看。

李云心便动手为自己斟了一盅酒。用手指捏着闻了闻喝下去：“贵店掌柜的是谁？”

吃完了出门，发现尹捕头尹平志在一楼堂中等他，和他说了些话。那时候店里的掌柜觉得他和刘老道或许也是尹捕头熟识的“贵人”，不但将他们的酒菜钱免了，还额外差人又送了一席去龙王庙。

岂知李云心又一拍手：“好哇。我来的时候可见你院子里养了鸡——又对我说这蓉河里有一种河豚……”

李云心想了想，抬脚慢慢走到堂中靠窗的一桌一撩衣摆坐下了，笑眯眯地看王掌柜：“你们总店在哪里？”

王掌柜忙接口：“哎呀，这么说狼道人也是个有情趣的呀！这蓉河里的河豚，咱们没口福享用，道爷们却常叫咱们烹煮了私下里送去的——我看狼道爷对小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小公子是该尝尝的。”

李云心便再往店里扫一眼。这一眼和-图-书，又看到角落里酒柜后的那个人了。

王掌柜看一看，眨眨眼：“凤眼白玉丝呀？”

但等这掌柜的又揉了揉眼、将李云心看仔细了，才微微一愣。随后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真心实意地说道：“哟，是小公子您呀！”

“你毕竟是别处的妖魔呀——”狼道人说了这话又顿住，想了想，“咱们这余国的剑宫呀，可不是寻常的妖魔聚集之地。我家宫主修为通玄……”

这时候上了第一道菜：清炒肉芙蓉，还有一壶木南春。李云心住在龙王庙的时候喜欢吃这个。但此刻只看看，并不动手。

狼妖看看王掌柜，又看看李云心，沉默起来不说话。

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似乎很怕接下来说漏了些什么。再看看李云心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便小意道：“大王……当真是人修呀？”

狼道人又陪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在看到街道另一边木南居的黄褐色木质招牌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大王……实则是个……人修吧？”

狼妖忙道：“……有的，有的，都好好地活……呃，待着呢！”

李云心笑了笑：“怎么回事？”

狼道人便眨了眨眼，看坐在窗边、沐浴在夕阳光中的李云心：“呃……这是……”

李云心便叹口气，拿手指点了点狼妖：“你这是原教旨主义啊。这个原教旨主义可要不得——人既然尊重你们的感情，你们怎么能不尊重人的感情呢？好好一家店，你看看成了什么样子。这个后厨的师傅研究这些变着花样儿的素菜需要不要时间？需不需要精力？你这么搞，好好的资源都浪费掉——为什么不拿来建设人妖和谐相处的美好社会呢？”

“呃……正是。”狼妖迟疑着答，“蓉城里的分店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了呀。哎呀那时候，小道还未开灵智呢。这木南居……小道来此的时候面见宫主，宫主说他也爱这里的口味，便没人敢动他们——”

“您二位来了”这话本是店家常说的和-图-书——不管到底是不是熟客。

店里无人，只有两个伙计靠柜台边坐着、懒洋洋地打瞌睡，与外面街道上麻木困顿的人成鲜明的对比。

“好。”李云心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再不说话了。

狼妖看起来有些急躁，却并不敢催促李云心。

李云心这么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倒不是因为这木南居显得格格不入，而是因为竟然在蓉城里也有。

李云心看他：“我看你也不像妖魔。”

这狼妖猜想他是个人，大抵是因为刚才他在看那女人。

李云心便抬手点了点他面前的一盘：“这是什么？”

就一边看着李云心的脸色一边小意道：“你说话像个人、还有人修的法宝……如何看也不像妖魔呀。”

王掌柜一笑：“咱们的大掌柜乃是个女中豪杰，姓花，名木南。这木南居便是取她的名字。”

李云心意识到，都是那天他和刘老道点过的菜。

先前没见到王掌柜也就没仔细看那两个伙计。如今再瞧瞧这店里的两个伙计，竟然也觉得面善。应当是从前也在渭城的店里见过的。

掌柜的看看他，拾起筷子来：“咱们这是蓉城分店，但味道可没差。您瞧——”

这掌柜的，他熟悉。

王掌柜又坐一小会儿、同狼道人说两句话，也起身拱拱手、回到柜台后……似是又躺下睡觉了。

李云心边走边转头看他，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这些人什么来历？”李云心忽然皱起眉问他。

王掌柜得意地笑起来：“正是。但凡大城名城，都有咱们木南居的分店。”

说了又对狼道人拱拱手。

也是……熟悉的。

渭城里分店的人“恰好”都跑了出来，这或许可以用极度的巧合和好运来解释。

他看了一会儿抬脚进门，发现店里面的布局也和他在渭城时常吃的“木南居”别无二致。

半月前立秋。到现在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天就凉下来，白日也短了许多。到这时候日头慢慢往山边落，将最后的余晖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