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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拂云录

作者: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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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小夜 第一节

外传 小夜

〖一日,帝问曰:“襄阳围已三年,奈何?”似道对曰:“北兵已退,陛下何从得此言?”帝曰:“适有女嫔言之。”似道诘其人,诬以他事,赐死。
——《续资治通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史书中没有记载宫女的名字,有谁知她心中所藏的秘密?

第一节

直到这时,小夜才能够从人群中脱身出来,躲到一家香烛铺的门前的杨柳树后,抬起头热切地望着高踞马上的李家子弟们,像所有的池州人一样,对他们的到来抱着无限的希望,认为只要有李家子弟出面,一定可以制止住那些士兵的胡作非为。
李应玄接过枪,看着对面的萧五常说道:“我就凭这杆枪来管这件事,萧将军意下如何?”
其时李家年长的三位子弟都已出仕,在留在池州老家的八位兄弟中,李应玄并不是最年长的一个,但他却在无形之中左右着所有兄弟的动向。小夜初次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她十三岁那年的浴佛节上。
最年长的四郎听了老人们的诉说与请求,沉吟了一会,翻身下马,到老太太轿前低声请示。小夜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的说话,但是看四郎的神色,满怀希望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萧五常的枪尖到了李应玄的胸口时,李应玄的枪也已到了萧五常的小腹前。围观的人群失声惊呼起来。
那士兵吓了一跳,知道李应玄抽出箭来绝不只是装装声势而已,但就此闭口,又心有不甘,似是太显软弱了。
上一任池州知府,卸任回京之后,曾不无讶异地对京中同僚说道:“池州李家,一门三尚书,四代六将军,文采武功之盛,已是世之罕有;更奇的是,他家子弟,仿佛生有异禀,龙吟方泽,凤跃云津,无一不是人中俊杰!”
家中永远是那样黯淡,拥挤,嘈杂不安。唯有这海棠,是恬静又明丽的,无言地抚慰着孤独的小夜。
四郎低声说道:“但刀枪无情,六弟若有个失手——”
李家的众多女眷都信佛,浴佛节自是要去礼佛。因为随从多,行动未免缓慢一些,到灵应寺外时,已是近午时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礼佛的池州人被那些恣意寻乐的士兵搅扰得沸反盈天的时候。小夜和同伴被人群挤来挤去,已经快喘不过气来。
萧五常哈哈笑道:“就算不是闲事,只不知李家的公子们又是凭什么来管!”
人群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李老夫人决心已定,当下断然答道:“应玄既然这样做,就必有他的道理。你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叫他尽管放手上阵,就算出了什么事,有我呢!”
萧五常只错愕了一瞬便大笑道:“和_图_书好,今日我就以杨老令公传下的梨花枪来领教这岳家枪法,岂不是一大快事!”
李老夫人默然许久,在轿中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就让应玄去吧。这件事情,总得要有人出面来管一管。整个池州都在看着我们李家,李家不能负了这个期望。况且,就让应玄去杀一杀那些人的威风,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那群士兵很快发现了他们的目标。
萧五常的部将离得更近一些,也听到了他们的对答,都沉默下来。
萧五常大笑道:“一言为定!”
那几个被围在人群之中的士兵急忙迎了上去。
李应玄微微一笑,说道:“萧将军,若是在半年之前,应玄恐怕还非将军对手;但是这半年以来,将军宝刀闲置,雄心销磨,枪法多少都有些生疏了吧。应玄能够与将军相持到现在,委实有些侥幸。”
无论怎么样不愿意打这一仗,四郎和五郎都毫不担心李应玄会败。一旁听到这话的池州人都松了一口气,人群中开始小声传着这句话,兴奋地等待着李应玄挫败那不可一世的萧五常。
不过小半个时辰,李应龙已取了长枪来。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人群外已传来急如骤雨的马蹄声。
萧五常惯穿黑袍,胯|下又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战马,疾驰之际,便如一股黑旋风一般;李应玄穿的却是银白团花箭袖,胯|下战马则雪白得无一丝杂色,策马飞奔之时,整个人就如贴在马背上的一阵清风似地轻灵,但长枪一出,又带上了一往无前的逼人气势,合着池州人在身后助威的呐喊声,令得萧五常悚然动容。
两人各自带马后退到空地边缘,对峙片刻,叱咤一声,挺枪策马冲向了对方。
李应玄也暂且收了枪,带住马,肃然答道:“久闻萧将军识得天下枪法,果然名不虚传。这确是岳家枪法。当年靖康之变后,国家多难,池州李家的先祖延清公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就在岳武穆帐下做了一名参将,习得这枪法;风波亭之狱后,延清公避难离职,定居池州,开了池州李家这一枝,也将这枪法传了下来。”
新任池州知府,也不止一次在信中对朋友感叹:“池州山水之灵气,尽钟于李家子弟了!”
初夏正午的阳光已有灼人之势,www•hetushu•com•com但围观的人群一动也不动,没有人想要退到阴凉之处去。
萧五常霍然收枪,震惊地道:“且慢!这是不是岳家枪法的拖枪式?你从何处学来?”
但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对视一眼,又同时慢慢将枪收了回来。
萧五常不无诧异地望着李应玄,好一会才道:“六郎过奖了,萧某向不服人,今日却不能不服六郎。我在六郎这个年纪,绝没有这样的成就;假以时日,六郎定可远胜过萧某人。”
李应玄连挡一十三枪,第十四枪来时,他在马背上向后一仰,枪尖自他胸前擦过,走了个空,萧五常疾收枪,李应玄却已抓住这个机会,枪尾一挑,打中了萧五常的枪身,令得萧五常身不由己地连人带马向一侧偏了过去,李应玄趁机抢攻,连出三枪,将萧五常逼退数步。
因为失望,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海棠,其花甚丰,其叶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绰约如处|子。
六郎李应玄望着人群,脸色慢慢地涨红,突然间抽出鞍边箭筒里的一枝箭,扬手掷了出去。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刚刚踢倒了路旁茶水铺的士兵大腿上中了一箭,他的同伴急忙扶住他,厉声喝问:“谁干的?给老子站出来!”
即便是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兵,也不敢贸然去挑战李家子弟。几个人低头耳语了一阵,便有人钻入人群去请援兵去了,一个显然是为头的士兵则高声叫道:“有胆射我们兄弟一箭的人,够胆就不要走,等着我们将军来找你算帐!”
十一郎李应龙是李应玄唯一的亲兄弟,却是最好事的一个,李应玄未曾出手之前,他已经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听得李应玄这么一吩咐,心中大喜,应了一声“知道了”,带转马头飞驰而去。
四郎回过头责怪地看着李应玄。
萧五常久战不下,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眼看李应玄又要抢得先机,暗自一横心,兵行险着,诈作举枪格挡李应玄斜斜刺来的一枪,却忽地一侧身,枪交左手,紧贴着胁下刺了出去,拼着挨李应玄一枪,也要将他挑下马去。却不料李应玄那一枪原是虚招,刚刚作势递出去,手腕一抖,枪尖挑了起来,由斜刺变成了自下而上刺向萧五常的小腹。
萧五常年纪不过三十出头m.hetushu.com.com,身高臂长,骠悍之气见于形色,凛厉的目光所到之处,人群都不由得安静下来,不敢与他的视线相接。只是萧五常气势虽然凌人,神情之间却带着郁闷不平的阴沉,李应玄注意看了他一眼,才将那枝箭插回箭筒,策马越过李家的轿子,迎上去面对着萧五常。
左邻右舍是同样灰暗的人家,同样灰暗的生活。唯有李家子弟策马而过的身影,如海棠明媚小夜的庭院一样,令小巷焕然生辉。
这一年的浴佛节,一直为池州人所津津乐道。并不是因为热闹,每年的浴佛节都有它的热闹。池州人记得这一个,完全是因为李应玄。
围观的池州人都听说过梨花枪天下无敌手的传闻,虽然深信李应玄绝不会败,到底还是心中不安,李家年长的四郎与五郎更是皱紧了眉头。四郎俯身向轿中的李老夫人低声说道:“祖母,您看是不是——”
小夜家的庭院里便有一株海棠,今年春天它又开花了,娇艳的花儿在春阳中盈盈欲语。每次看见它时,小夜心中都有一阵阵的感动。仿佛总在向柔风倾诉着什么的海棠,令她神往又黯然心伤。无名的忧郁与惆怅不知从何处而来,常常在最不提防的时刻攥住她的心。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因为长年伏在绣架上,枯瘦得如不见阳光的小草,就像小巷中无数孩子一样。四月初八浴佛节,全城的人都去城东灵应寺礼佛,这也是小巷中的孩子们少数几个可以放下绣活轻松游玩的一天。
四郎只好领命而去。五郎对自己摇摇头,向身边的七郎无奈地叹道:“六弟让祖母给宠坏了,什么事都由得他去。希望六弟不要真地失手伤了那位萧将军才好。”
事情已经发生,再责怪李应玄已无用处;而且他看得到眼前的形势,若是责罚李应玄,只怕会激出人群不可测的反应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即使是池州的老人,也不知道李家枪法的源流;此刻众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深深的敬畏,以至于不敢再贸然出声喝彩。
萧五常的部下向来以悍勇闻名,要论上阵杀敌,自是所向披靡;但是军纪不佳,也是远近有名。自从这支部队到池州之后,池州人没少吃苦头,只是碍于其身份特殊,朝廷待之有如客人,池州知府也不便管得太多,对www.hetushu.com.com池州人的抱怨只能软硬兼施地压服下去。无人管束,萧五常的归义军更是得意忘形,竟然在浴佛节上纵马寻乐,有几个最是无法无天的,更专寻了人多之处策马驰去,看马蹄所到之处哭闹成一片,他们在马上哈哈大笑。也有士兵弃马步行,专寻年轻女子多处去挨挨挤挤,乃至于动手动脚地出言调戏。
话音未落,萧五常的枪已到了李应玄的马头前。
李应玄回过头说道:“应龙,回家取我的枪来。”
自那天以后,萧五常的部下无事不出营门一步;即便出来,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惹事生非。五个月后,萧五常所部被调往襄阳。
萧五常略带诧异地看看他,一挥手,部下四散开来,圈出一大块空地。
萧五常满脸不屑地打量着年轻的李应玄,过了一会才说道:“萧某人带着这些兄弟们不顾生死地斩杀蒙古人的时候,李家的公子们还都是些娃娃吧,如今竟然够胆量够本事来管萧某人这些兄弟们的闲事了!”
李应玄迎着他的目光答道:“这不是闲事。”
人群哄然大笑起来。
即便是枢密院,对这三支归义军的种种不法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便由得他们去。好歹这三支军队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越过蒙古人的重重防线投奔了大宋,看在这一片忠心的份上,其他都可以包涵一点了。
见到李家子弟策马护着十几乘轿子姗姗而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让开道,几位与李家说得上话的老人,带了自家子弟迎了上去。
萧五常的部将原本都在为主帅呐喊助威,满心以为李应玄绝不是自家主帅的对手;及至见到李应玄飞马冲出的身形气势,都不由得有些震惊,一名偏将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看不出这小子还真不含糊!”
但对于小巷的居民,他们是这样特立独行以至于高不可攀。他们的喜怒哀乐,举止言谈,像一个个深不可测的谜,让小夜尽在心中作无数次的猜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高兴或者愤怒。她熟知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排行,熟知他们的相貌和声音,甚至熟知他们的嗜好,却始终没能弄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对于她,他们是陌生的种族,高高在上的神祗,让她如痴如狂地迷醉,却无法理解。她只用固执的、专注的目光https://m.hetushu.com.com,追随着显然是他们之中的核心的六郎李应玄。
萧五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抬头远望北方,脸上微微抽|动着,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李应玄的视线仍然停在那群士兵身上,镇定自如地说道:“知府大人不方便管这些事,就让我们来管。”
李应玄没有回答,只是又抽出了一枝箭。
李应玄笑而不答,转过话题说道:“今日一见,应玄才知道萧将军并非那种耽于安乐的人,避居江南,原非将军本意,枢密院的确不应让将军闲置在池州的。将军部下多有扰民之举,恐怕也因为闲置无事的缘故吧。边关多事,正是用人之际。应玄虽无官职,也当请各位叔伯尽力向枢密院进言,力争能够早日让萧将军重返战场。驰骋边关的萧将军,只怕再不是应玄能够抵挡的了。”
请援兵的士兵颇为机灵,知道今次是李家子弟出头管他们的事,寻常偏将副将应付不来,因此添油加醋地报到了萧五常跟前。萧五常一听大怒,当下便策马提枪赶了过来。
萧五常没有再出枪,反而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再打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那年春天池州新调来一支驻军,却是从淮北大宋国土之外招纳来的归义军,原属杨妙真的旧部。杨妙真排行第三,人称“三娘子”,割据山东临济一带多年,一杆梨花枪号称是天下无敌手,部下兵强马壮,无论是金人还是蒙古人都无奈她何。杨妙真病逝之后,部下群龙无首,立脚不住,有的被蒙古人招纳了去,有的解甲归田,但也有不少人渡河南下,投奔大宋,枢密院将这些人马编为三支归义军,其中一支派驻到池州,领军将领名为萧五常,据说是杨妙真旧部中的第一骁将,杀敌无数,威名极盛。
两杆枪在错身之际横里一交,萧五常力大枪沉,将李应玄的枪压到了下方;但是李应玄顺势将枪往下方压得更低,令得萧五常因用力过猛而略失重心,李应玄随即拧腰反手将长枪往回一收,枪上生出一股粘力,竟将萧五常的枪也拖动了几分。
一行人怒马如龙,还在远处,声势已经逼人。
四郎皱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萧五常与李应玄几次攻守易位,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占到上风。萧五常胜在枪法凌厉、变化多端;李应玄却每每能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之下反守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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