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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脸上的哀伤与疲惫令得唐廷玉无法再说下去。

云梦皱起了眉：“萱夫人是谁？”

长剑落地的声音令得云梦的身子一震，唐廷玉刚刚感到她体内真气的急速流转，还来不及点她的穴道，云梦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身形飘转之际带起的气流令得舱中的灯光一暗。

唐廷玉左手按住木榻上闭目盘坐的云梦的后心，右手已将一枚丹药塞入她口中，徐徐渡入真气，助她化开药力。

灯光黝暗，林夫人满布风霜的面孔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似曾相识。

唐廷玉怔住了：“唐子湘——我在唐家的族谱上见到过这个名字。论辈份他是我的堂叔，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过世，前年清明节回老家扫墓时，我还给他上过香。他是唐天师唯一的亲侄儿，父母早亡，自幼跟随唐天师在太乙观中长大，却没有习武——我明白了。你是借助他才能从太乙观盗走神女遗书，对不对？除了他，没有人可以不受怀疑地从唐天师的藏书室中带出这部书。你接近他，为的就是这部书，所以得到之后才会一去不回，是不是？”

然而四名女侍恍若未闻，林夫人这才记起她们能听从的只有她的哨声。

舱门外已聚满了东海武士，却没有人敢进来。

林夫人凄然一笑：“我的外祖母，就是当年的巫山十二弟子之一‘凌波龙女’龙凌波。若不是因为姬瑶花那头蛇蝎心肠的九尾狐狸异想天开地要一统巫山门，还将老唐天师拉拢过来做她的盟友，巫山门中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内乱，怎么会毁于一旦？姬瑶花得到了巫山十二峰的武功心法之后还不罢休，非要将她口中那些不够完美的巫山弟子全部毁掉、由她来重新造就一代新人。我的外祖母是凭着一身好水性，冒着生死之险从峡江之中逃得性命，她是除了姬瑶花之外唯一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巫山弟子，恨不能将姬瑶花姐弟和和-图-书他们的后人一个个掐死。姬瑶花和她的传人追杀我们多少年，一直没能得手。每到危急时刻，我们总能绝处逢生。就如我刚刚送走你之后，若不是遇上了东海王的人，躲到了东海之上，只怕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姑苏赵府的追杀。”

林夫人怒喝道：“你休想带走云梦！”

唐廷玉扣住她腕脉的手在微微颤抖，连他的声音也失去了以往的镇静自若。他本是冒险一试，却没有料到事实正如他贸然揣测的那样。他紧接着说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还在人世，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我？正因为你一直没有回来，宣王他们才断定你已经不在人世，才没有告诉我真相，让我糊涂到今天。”

唐廷玉落在顶舱的甲板上。

林夫人站在舱门处，面纱簌簌抖动着，似乎怒不可遏：“你究竟想干什么？放下云梦，我就放你走；要不然，天罗阵一旦展开，也许连我也无法召回她们了。”

林夫人忽地一掌推开神思恍惚的唐廷玉，迎上云梦自他身后击来的两掌。

唐廷玉反手扣住云梦的右腕命脉，对门外的东海武士喝道：“你们都退下去，不得让任何人接近顶舱！”

唐廷玉看着林夫人说道：“不论你是否同意，我都要带走云梦。你若不希望我们有事，就替我们拦住那些暗中窥伺的人马。”

唐廷玉吐了一口气，迎着林夫人泫然欲泣的目光，说道：“我的确知道，你绝不会伤害我，就像宣王绝不会伤害云梦一样！”

不待林夫人回答，唐廷玉又道：“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在襄阳那个家里会觉得像个客人一样，父母兄长都对我太过客气。我原以为这是因为我自小跟随师父，长年在外，所以才与家人不够亲近；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因为我原本就不是那个家里的儿子。难怪得师父他们从来不提巫山神女的遗书从太乙观中被盗走和图书的事情，那是因为盗走神女遗书的就是你！虽然师父和宣王他们都发现了云梦的武功来自神女遗书，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林夫人就是你，没有想到你还在人世却能够对我不闻不问！如果你没有见到我左肩上刺的龙纹，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襄阳唐家的三公子、宣王选定的继承人就是我？”

唐廷玉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云梦已非昔日的云梦；三枚金针远不足以封住她体内的真气，就如他需要七枚金针才能制住宣王的穴脉一样。

林夫人退了一步，手中长剑在微微颤抖。

他挟着云梦一步步走向舱门。

唐廷玉心中感慨万端。巫山弟子，彼此敌视，历经百年，依然如此。

唐廷玉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林夫人摇摇头：“她在龙家庄手中。如果她在我手中，也许我早已克制不住自己而杀了她。”

林夫人眼中满蓄的泪水终于不可自抑地流了下来：“唐天师的小侄儿唐子湘。”

林夫人望着唐廷玉脸上的忧虑神情，心中砰然一响，不由得走近唐廷玉，喃喃问道：“你——你这样逼迫我说出真相，为的是宣王，还是云梦？”

云梦竖起了眉：“你有什么证据说这番话？”

唐廷玉震惊地道：“你和江夫人家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云梦没有回答，唐廷玉不无担心地注视着她急促的呼吸。云梦的伤势复原得怎么样？此时揭露真相，会不会对她的刺|激过大？

兰儿蕙儿吐吐舌头，挥手招呼众人退下，云梦咬紧了嘴唇，斜睨着反客为主的唐廷玉，又将目光转向匆忙退走的那群属下，眉梢竖了起来。

唐廷玉心知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云梦，当机立断纵身跃向林夫人，左手接住林夫人下意识地挥来的一掌，右手小指一勾，已将林夫人的面纱扯了下来。

云梦瞪视着他，第一反应是想怒斥唐廷玉胡说八道ｈetｕshｕ•coｍ.cｏm，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仍有足够的理智明白唐廷玉绝不是赵鹏那种爱胡说的人。

林夫人蓦地拔剑，灯光下那柄碧绿芳香的长剑令得唐廷玉凛然一惊：“这剑上淬的是什么毒？渤海蛇岛的五步倒？这种毒好像是没有解药的吧？连我也不敢贸然尝试。林夫人要试一试吗？”

林夫人赶到顶舱上时，正见唐廷玉的后背被一条罗带扫中，衣衫尽裂，扑倒在甲板上。

他蓦然惊醒，转过头看看云梦，又看看林夫人：“这么说萱夫人在你手中？”

四条血红的天罗带呼啸着缠了上来。

唐廷玉步步紧逼：“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姑苏赵府的苏总管，不就是死在这柄剑下吗？也许我也躲不过。这样你就可能留下云梦，永远保住你的秘密了。”

唐廷玉略一踌躇，没有提起追风十八式的秘密，仅仅将目光转向了林夫人。

唐廷玉追问：“我父亲是谁？”

云梦的神色变幻不定，唐廷玉进而说道：“我想你一直在困惑，江上决战之际，宣王为什么在最后一招时不对你出剑，宁可自己承受最后一式的反击之力。宣王那时已经肯定你的真实身份。他绝不会也绝不能伤害你，就如——”他停了一下，看向林夫人。就如林夫人一旦发现唐廷玉的身份，也绝不会伤害他一样。

林夫人方知自己上当，又惊又怒，紧追了进去。

林夫人怔怔地凝视着唐廷玉，轻声说道：“不，不，你其实更像你父亲。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只是唐家子弟的模样都很相像，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如果没有看到那个我亲手刺上去的龙纹——我差一点就毁了你。”

林夫人脸上仿佛自心底绽出的温柔微笑令得唐廷玉心中一颤，移开了目光。

林夫人关上了舱门。

云梦怒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林夫人全身一震，连退数步，靠在舱门上，方才稳住身形，喃喃地道：“和*图*书你什么都知道了？这不可能！”

林夫人的身子似乎也开始颤抖起来，长剑终于“当啷”落地。

林夫人脸色苍白，好一会才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所以才这样有肆无恐地威胁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

他们都不希望有第四人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他不能忘记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唐廷玉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有人偷袭住在鄱阳湖畔养病的宣王，一路人马行刺宣王，另外一路人马则劫走了身怀重孕、临产在即的萱夫人。我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而言之，最后萱夫人落到了龙家庄手里，而你则成了东海王寄予厚望的独生女儿，希望能借助你的身份给东海带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富庶繁华。”

林夫人摇着头哽咽着说道：“最初我接近子湘，的确为的是神女遗书。可后来我一去不回，却是因为子湘已经过世，此时回头，又有何意义？我将你留给太乙观，为的是不让你跟着我承担我的一身罪孽，好让你清清白白地长大成人。你是唐天师一脉留下来的孩子，太乙观一定会善待你。你看，他们为你起名‘廷玉’，庙堂之上的美玉，他们对你寄予了这样的厚望。如果我带着你走——我们可能早已经被江家、被姑苏赵府斩草除根。”

唐廷玉一边留神听着岸上的喊杀声，在心中估算着横川木和药叉药奴他们能挡住龙家庄多长时间，一边答道：“那就请林夫人赐教。”

唐廷玉的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

林夫人又急又怒，尚未找到应对之辞，唐廷玉又道：“我要带云梦回宣王府养伤。我想谷岛主已经在王府等着我们了。林夫人是去龙家庄静候消息，还是同去宣王府？以宣王府的声望地位，我想林夫人还不至于认为我们会在暗中加害于云梦吧？”

云梦大惊之下急收回双掌，掌上的真www.hetushu.com.com力反撞回她自身，令得她一个踉跄，若不是唐廷玉及时扶住，她几乎跌倒。

林夫人呆了一呆，失声喝道：“你们都退下！”

唐廷玉忽然觉到手中一空，云梦已经脱出了他的控制，后颈上的金针被她体内真气震出，飞插入窗棂之中。

唐廷玉不以为意地道：“那林夫人就请试试看！”

唐廷玉转过身来看着云梦：“萱夫人闺名‘月姑’，她是姑苏赵府江夫人的亲妹妹，赵鹏的嫡亲姨母；是宣王的侍妾，也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不是东海王，而是宣王。”

唐廷玉留神注意着四名女侍稍显迟滞的眼神，林夫人也许是用某种手段控制了她们的神智，才使得她们无法明辨事理、只知服从林夫人的命令。

云梦皱起了眉。她怎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停一停，唐廷玉又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诚意，不妨到宣王府一行。谷川马上便会来宣王府。他是东海王唯一的弟子，也是知道此事最清楚的人。”

唐廷玉在扶住她的同时已经将三枚金针分刺入她后颈三处穴道。

云梦睁大了眼看着他们。唐廷玉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

一旦脱身，她必须要对这群属下大力整顿；竟然如此丢脸地听从一个外人的命令。

云梦震惊地瞪视着他们，忽然如有所悟：“难怪得我会觉得你面熟。你的确很像师父。”

林夫人脸上的神情无庸置疑地证明了唐廷玉的话。

唐廷玉截断了她的话：“不错，我竟然会是林夫人的儿子！”

本是茫然纷乱的心绪，因为这一感悟而立刻澄明如水。

云梦看看他又看看林夫人，好一会才吃力地说道：“唐廷玉，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会——你竟然是——”

云梦要穴受制，怒气直冲上眉梢，瞪着站在她身边的唐廷玉，只是动弹不得。

尖哨声起，四名女侍身形一滞，正待退下，唐廷玉已趁这个机会一跃而起，双足在船栏上一蹬，急蹿入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