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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外无君”的森森剑气浩浩长风，在这一滞之间，如惊涛骇浪一般反扑回宣王与云梦自身。云梦意识到剑气的涌回，蓦地叱喝一声，拼尽全力挥出一剑，涌回的剑气又被逼向对面的宣王；云梦挥出这一剑后，只感全身虚弱无力，摇晃了一下之后，竭力稳住身形以免跪倒在软桥之上。

喝采声中，云梦座船的船舱里，走出蒙着面纱的林夫人，坐在白绸之旁，昆仑奴与兰儿蕙儿以及四名身披天罗带的女婢侍立在她身后。王府的船头，白绸两旁一左一右坐着唐廷玉和侯大总管，四名卫士侍立。

宣王不退反进，手腕一抖，亦刺出三剑。

即使是宣王，也无法停下一气呵成的攻势。

唐廷玉不由自主的注视着林夫人。林夫人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冷凝肃定，然而她时不时落在唐廷玉身上的目光，却极是温和，甚至带着奇特的慈和。

江岸上围观的人群寂静无声。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来看这一局。宣王比云梦多退了几步，似乎是云梦占了上风；然而宣王之所以后退，完全是因为他在最后关头收住了攻势；更何况宣王府的座船上早已传下消息来说，云梦用来与宣王对阵的剑法，原是宣王创出的追风十八式。

然而他们已来不及阻止。

侯大总管不无震惊地看着唐廷玉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没有再勉强他带人手去。

他们对峙了好一会，方才慢慢地走回各自的座船。

宣王望着窗外阴云四合的天空，说道：“我知道我是在冒险。如果林夫人真的就是那个人，也许她会让廷玉将云梦带回来；但也或许我会失去他们两个。谷川赌的是云梦不会背弃东海，我赌的则是廷玉绝不会背弃我们。”

白绸在水面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是冥冥之中的命运，还是宣王叱咤风云的一生，使得他创出这样的剑招？

这是宣王在采石江边李白坟前悟出的剑意，在东海之上与东海王一战中勘破的剑式，存在心中十余年，至今春才豁然开朗，将这一式“长风破浪”天衣无缝地化入了追风十八式中。

剑光如风雪之中的孤雁，令人黯然神伤，所有隐藏的忧伤都复苏了，要将人心烧成灰烬。风和水呜呜地哭泣，江面隐隐有黑雾飘动。

为此他们更有理由希望宣王得胜。

宣王感慨万千地望着云梦。即使在这个时候，云梦依然蒙着面纱，令她的面孔如雾中之花，让人无从细细分辨。

舒缓的清风，随剑而生，遇剑而没。然而余韵入长和图书安，仍吹得满城尽带黄金甲。丽日当空的正午，一霎间凉风飕飕，仿佛黄巢在西风中高唱菊花诗时的慷慨激昂的悲壮之气，穿透时光辐射到了今日的江上。

宣王的脸色蓦地大变。云梦使的竟是追风十八式中的起手式“清风徐来”！

唐廷玉感到心中一阵紧张，微微侧过头，不想再与林夫人的视线相接。

如果不去想那个可怕的猜测，有这样一个慧星般耀眼的对手，的确是一大快事。

侯大总管踌躇了一下，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宣王喟叹道：“不乐意见到东海与姑苏赵府和宣王府联为一体的人，只怕会将深知内情并极力推动这一联盟的谷川视为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他的处境实在危险得很。”

待到人群安静下来，宣王与云梦缓缓走了出来。他们都是白衣，软剑扣在腰间，修长挺直的身材，高傲的面容气度，仿佛两株凌霜的白杨，气势竟不相上下。人群一阵嗡动，喝采声又高扬起来。

唐廷玉突然想到，宣王提前出关，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心动；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使得最后一式“君外无君”不能臻于圆满？也正因为它的不圆满，才留给了宣王和云梦一线生机？

更何况众人纷纷传说此次决斗的赌注是日益猖狂的东海群盗的去向。东海王昔年威名赫赫，云梦是他的继承人，海盗们唯她马首是瞻。如果她赢了，群盗仍将自由自在地呼啸于东海之上；如果她输了，他们就得接受招安，否则就得迁往外洋。因为事关重大，朝廷十分重视，所以才指示宣州府全力协办。

云梦回剑，挽一个花儿，斜身凌空刺出。

唐廷玉的心一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早一天宣州府便已贴出告示肃清周围闲杂人等，今日更派出了厢军，在泊船的上游和下游半里处，各拉起一根胳膊粗的铁链，横锁江面，阻截住来往船只；而岸上，观战的人也被厢军拦在半里开外，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天机府这些江东武林世家，除了决战双方，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关心这一战的胜负。

云梦的眼睛幽黑如千尺深潭，能吸住所有的光线，却吸不住宣王那大海一样浩瀚的心灵所折射的目光。

他绝没有想到，云梦所想到的破解之法，竟然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唐廷玉一笑：“依我看谷川根本就阻止不了云梦。云梦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独自作战，谷川早就左右不了她了。”

侯大总管和云https://www.hetushu.com.com梦手下的那昆仑奴从各自的船舱中出来，手里都提着一匹白绸，立在船头，同时奋力抛出白绸。白绸横空展开，徐徐落下，两人纵身接住对方抛过来的白绸，回到船头，两匹白绸重叠在他们手中，两船上各有仆妇出来，用麻针大线，将白绸严严实实、平平整整地缝在船头栏杆上，在两船之间搭起了一座软桥。

望着他们映在碧空中的身影，众人心驰神往，几乎已忘记了这是势不两立的决斗。

宣王与云梦如两只大鹏鸟徐徐落下绸桥，双剑在空中频频交击。脚尖才一点上桥面，云梦即刻挺剑向前急冲，闪电般刺出三剑，分取宣王上中下三路，一心要将宣王逼退，重新夺回先手。

剑气割裂的片片白衣，纷飞如花。

唐廷玉紧盯着那两柄剑。

那一年雪夜，宣王与医圣、华阳真人泛舟洞庭，曾见到一只孤雁凄凉地鸣叫着，追寻着它的伴侣。他凝视了那只孤雁很久，无法忘记它的执着与哀伤，而将那一种意境化入了剑式。

那只是一瞬间的停滞与犹豫，甚至不易为人察觉。但在对阵之际，一瞬间的犹豫已足以致命。

回到舱中，宣王已经在软榻上坐好，接过内侍送上的丹药。

唐廷玉的脸色也是大变，他慢慢地抓住了船栏，稳住身形，竭力不让别人看出他心神的莫大震动。

眼见得他们已成同归于尽之势，人群不由一阵惊呼。但云梦刺中的是宣王的剑尖。剑身颤巍巍曲成一道银虹，映了碧空，煞是好看。人群在声叫好，纷纷将吊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宣王脸色虽变，应变却丝毫不缓，一挥手，游龙剑带着铮铮龙吟破鞘而出，迎了清风缓缓出剑。

宣王沉吟不语，过一会才道：“谷川还没有消息。他为什么不尽力阻止云梦？”

宣王没有对云梦出剑，反而向后急退，长剑斜挥，力图将汹涌而来但是已经失去准头的剑气引向江面。

默然片刻，宣王转过目光望着窗外的芭蕉树，喃喃地道：“如果我们现在去向云梦说出我们的猜测，你说她是否会相信？我们手头，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啊。就连我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

云梦的攻势越是凌厉，宣王剑上被激发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大；一浪高过一浪的剑式，龙吟铮铮的软剑，仿佛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令得身处其间的使剑者生出身不由己的错觉。

而颤巍巍无从着力的软桥，令得她很快发现，自己先发制和-图-书人、试图以紫云回锁定宣王心神的作法并不明智。

侯大总管不无忧虑地道：“王爷，廷玉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宣王微微一笑：“你以为廷玉没有思想准备吗？”

唐廷玉又道：“也许我一个人去会更好。”

唐廷玉一怔，便答道：“我会注意的。”

他望向天空，喃喃自语般说道：“廷玉，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而他迅即发现，宣王在出招后，也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没有抓住云梦的失误乘胜追击。

观战的人群身不由己地向后退缩，以免迎上刺人肌肤的丝丝剑气。那样眩丽，美得让人不忍移目的剑招，却有着无尽的灼人的威力，就像是灿烂的太阳。

宣王在等风。云梦在等什么？

第十七式天外有天，双剑一绞，迅即被剑上贯注的真力分开，两人各自退了丈余。宣王体内的真气喷薄欲出，长剑有如听到了风雨召唤的游龙，跃跃欲飞；几乎是云梦出招的同时，第十八式君外无君已告出手。

接到战书之后，宣王皱起了眉：“这么说她这么快便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廷玉你认为她会用什么方法来破解追风十八式？”

剑如扁舟，乘风驶向敌人心海，却在半空中两片云帆相撞。

人群都骚动不安，纷纷议论着。据说宣王出道以来从未败过，但云梦却也同样如此。宣王能否敌得住这来自东海的狂飙？

一道惨白的电光刹那间撕开了大半个天空。大江两岸，胆小的人不由捂住了眼睛，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剑拼下来，宣王两人是非死即伤，甚至同归于尽。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云梦的身形却突然一滞！

云梦的脸色同样苍白异常，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唐廷玉不由叹了口气：“紫云回！这是巫山神女当日也未曾达到的境界！”

唐廷玉的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这一式宣王冒了很大的风险，稍有差错，两人的身上都会留下致命的伤口。如果换了自己，只有尽快闪避。但宣王不能退，一退，便彻底失去了先机，即使不败，也再无取胜的机会；而今日一战，宣王是不能不胜的。除了宣王，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接得下这真如闪电一般迅猛快捷、一往无前的三剑。

唐廷玉思索着道：“我读过不下百家剑谱，就我看来，单论攻敌，追风十八式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如果对方一味想着破解，那么一开始便陷入了被动，再难扭转局势。我猜想云梦也许会抢占先机压制王hetushu.com.com爷的攻势，否则，这套剑法一旦施展开来，她将再无力回天。”

他们几乎在同时纵身出掌，云梦的小擒拿手锁向宣王的腰眼，宣王的大力鹰爪抓向她的琵琶骨，在中途变招敌住对方，身形滴溜溜一转，随即分开。

宣王回过头来，轻轻地敲着手中的战书道：“给云梦回信，告诉她我会如约迎战，时间地点她已经选好，但是方式要由我定。”

而宣王在创出追风十八式这样凌厉的剑招之时，也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侯大总管问道：“你要带哪些人去？”

出乎宣王和所有人意料的是，十天之后云梦便送来了战书，约战于水阳江上。

宣王喷出胸中淤血之后，略定一定神，说道：“廷玉，云梦此次，真力消耗太多，内伤必定比我更重，龙家庄若有图谋，恐怕她独力难支，林夫人似乎又与龙家庄关系太过密切，只怕不能庇护她。你即刻追上云梦，我这里自有人照料。”

江面上腾起巨大的水柱。

四下里一片不安的寂静，仿佛暗含着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烦闷、燥热的涌动。当淡淡的紫气自云梦面上腾起，薄薄的白雾弥漫在宣王周身时，众人才发觉他们已经开始了决斗，人群中那股暗暗的骚动转而变成了专注的凝望。

他转身离去之际，侯大总管跟了出来，低声说道：“廷玉，你这一去，可能会有不可测的变化。你要多多注意林夫人。”

日稍斜，风渐起，徐徐地卷过旷野，卷过江水。

唐廷玉低头不语。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来劝解宣王。

绸桥上的两个身影，笼罩在白紫相间的雾气中。

唐廷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林夫人也站了起来。

云梦的座船扬帆而去，宣王回到舱中，立刻喷出一口乌血，侯大总管等人都吓了一跳，唐廷玉急忙扶住宣王。

然而宣王所击出的大部剑气还是反击在他自己身上。

云梦的身姿轻盈，有如蓝天白云碧海间迎风翱翔的鸥鸟；宣王却是矫健得似一只大鹏。剑光里的人影，仍不失他们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让人群时时忘记了他们正在做生死博斗，而忘乎所以地痴迷于欣赏剑与人的优美灵动。

众人醒悟到决斗将在桥上进行，不由得大声喝采。

侯大总管看看宣王的眼色，扬声回答道：“王爷愿意以和局论！”

君外无君，纵横决荡，霸气磅礴，不容任何敌手争锋。

唐廷玉摇摇头：“不，不必带王府卫士，有药叉和药奴跟着我就足够了。”

他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脸www.hetushu.com.com上升起一片红潮，过了片刻，又转为苍白。

云梦回旋伏身，再次出剑；宣王略略扳回了先机，几乎与她同时出手。剑气相撞，化成无形的碎片，有如卷起一地碎金，在碧空中飞飞扬扬，丝丝点点，尽是离人泪，被风吹散，扑向离别人。

他们纵身跃上绸桥，从容举步。

决斗的地点选在水阳江上。王府的楼船泊在西岸，云梦的座船泊在东岸。

宣王一点点地正扳回先机。但云梦仍占着主攻之位。

云梦的眼中神采灿灿，蓦地一声长啸，清如凤吟，啸声中惊魂剑已出鞘，划然破空。

两人相距一丈，对峙不动。

唐廷玉迎着宣王的目光答道：“我会将云梦安全带回到王爷身边！王爷珍重！”

云梦回到座船之上，与林夫人低语几句，林夫人高声说道：“今日一战，不知宣王爷意下如何？”

北风萧萧，去雁远冲云梦雪。

绝大多数人心中，都希望宣王获胜。虽然也有不少人对世代为皇室效忠、压制江湖绿林的宣王心怀不满，但无论如何，云梦总是异类，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风吹，水流，船动，绸桥微微摇摆着。白衣在桥上翩然翻飞，若一对戏舞的巨蝶。宣王的步履一如素日，行云流水，万事万物尽在他不经意的挥洒中，大袖漫卷，卷起层层气浪；云梦游走闪避，左手拂云，右手浴日，要将袖影撕碎。

两艘船上都只有守卫的武士。

林夫人随即说道：“好！下一局我们再见分晓！”

日已中天。

谁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柔韧的剑身，能从任何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伤敌；连云梦所用的惊魂剑，也是仿照游龙剑铸成。黄大家在铸惊魂之剑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

这不是云梦与宣王本身的失误，而是剑招中的缺陷。

侯大总管想一想又道：“也许我们应该先将事情告诉廷玉，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宣王选择在软桥上决战，本是希望借助软桥上无从着力的限制，只比拼轻功、剑术与拳脚，纵使双方有所损伤，也只不过限于外伤，只要避开致命之处，便易于医治；现在唐廷玉明白了宣王此举的明智。这些日子以来，云梦的内力似乎更见精深，一旦成比拼内力之势，骑虎难下，恐怕宣王即使取胜也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云梦自己则更有可能重创不起。

闪电三击，虚虚实实全在于一心运用。

乌云自天边涌来，江水呜咽，阳光一点点地黯淡。

正午的阳光下，江水滔滔不休。

风渐大，船上旗帜猎猎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