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原定护送李家兄弟以及他们身怀的襄阳守将的联名血书到临安的几个世家，都已出事。此后的路程，由谁来接手？

金昭惶恐地道：“廖莹中其实是将八郎牵制在那儿，等着刑部和鬼谷刑堂来人将八郎押回临安大理寺受审。我偷听到家父与刑堂堂主金旭的话，连夜赶来向八郎报信。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唐廷玉睐睐眼，黠然一笑道：“声东击西，趁火打劫，混水摸鱼。”

唐廷玉凝视着他，仿佛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激荡，至此终于信任金昭的诚意，温和地道：“请原谅，金公子。你与我所知道的鬼谷弟子不太一样，所以我错估了你。”

廖莹中微笑着说道：“知府大人，今晚来访，别无他事，只不过想请知府大人做一个和事佬，请史家的八郎来谈一谈。我知道因为我那不成器的侄儿的事，八郎对我误会颇深；难得今晚有个机会，我们都空闲无事，正好将这件事摊开来说一说。”

唐廷玉不知道他是过于天真还是过于深沉，略一思忖，又接着问道：“金公子，你希望我们怎样救八郎？”

那少年惊讶地道：“正是。我叫金昭，是八郎的小师弟。你怎么知道——”

侯大总管颇为意动，但思忖片刻，又摇了摇头：“以姑苏赵府的行事风格，不会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使的。”

换了他人，即使察觉这若有若无的清香，也会误认为是梅花之香；但是唐廷玉随医圣多年，辩识各种气味的能力远非寻常人可以相提并论。

夜色已深，苏州知府正待安歇，却报道廖莹中来访。

侯大总管注视着金昭：“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来报信？”

那少年上岸之后便扯下了面罩，唐廷玉注视着他年轻而清秀、略显苍白的脸孔，神色略略轻松了一些，问道：“你可是鬼谷金家的子弟？”

这是一个梅花吐送清香的薄寒的春夜，天机府处处高悬的大白灯笼，于万树梅花中显着无尽的凄凉。

安静下来，他们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

唐廷玉随手丢给金昭一方白汗巾，说道：“擦干你身上的水，随我去见侯大总管。”

更鼓沉沉，已是二更时分。

一块假山石仿佛突然变活了一般弹了起来，躲过了唐廷玉的金针，向池塘的另一面飞掠而去。但是唐廷玉已在同m.ｈｅtｕsｈｕ.ｃｏm.ｃｏｍ时纵身跃起，去势更快，自那黑影头顶越过，落在池塘对面，拦住了那黑影的去向。

而且在天机府中，机关重重，向来不动用暗哨把守各处。暗中若是有人，也绝不会是天机府的人。

唐廷玉避而不答前一个问题，只道：“他醒来后可能头会有点儿昏，过几天就好了。侯大总管请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的。现在要操心的不是这家伙，而是怎么样将八郎从廖莹中那儿弄出来。我就知道廖莹中请八郎去没安好心；换了是我，说什么也不肯上他这个当。”

唐廷玉随即转过头望着侯大总管：“除了我们三个人，只有一个方家子弟知道这件事，我负责让他忘记。侯大总管则一定会有办法不让任何其他人知道金公子来报信的事情的，对不对？”

鬼谷弟子天性凉薄无情是有名的。刻薄的人背地里说他们关心天上的事多过关心地上的事；只要鬼谷兴旺发达，哪管谷外洪水滔天。

此时药叉出来低声禀报说，药奴又已辨认出一种药物，还剩下最后一味药未曾辨认出来。

唐廷玉紧盯着他，进一步问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抓不住八郎，金家会受到怎样的连累？如果事后有人发现是你在通风报信，金家只怕更脱不了罪名。”

池塘对面那方家子弟的脸色已然变得极是难看。对金昭这种世家子弟，他当然也有耳闻。金昭是鬼谷现任谷主金焕之的幼子，听说今年不过一十七岁，因为自幼体弱多病，金夫人又溺爱过甚，不肯让他吃苦，所以武功低微，家传的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都习练得不能见人，唯一见长的便是轻功。却没想到，以金家这样一个未成材的弟子，居然可以在天机府中如入无人之境；若非唐廷玉，恐怕天机府还一直不能发现已经有人潜了进来。这样看来，要么是鬼谷的秘术的确有非同寻常的成就，要么就是关于金昭的传闻有误。

侯大总管回到房中时，那名方家子弟已经昏昏然趴倒在桌上，唐廷玉若无其事地说道：“明天早上他会醒来，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侯大总管与唐廷玉交换了一个眼色，唐廷玉道：“金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廖莹中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他去。看httｐs://wwｗ.ｈｅｔusｈｕ.coｍ.ｃｏm知府将要走出门去，廖莹中忽地又唤住他，说道：“大人请告诉八郎，我知他刀不离身，许他带刀来见我。”

唐廷玉微微一笑：“我见过你几位兄长，你们的相貌神情如出一辙。难怪得能够不惊动天机府中的机关潜行到这儿，原来是鬼谷金家的嫡系子弟。”

这是不是一个陷阱？诱使宣王府去救已被刑部抓住证据指为谋反的史家的八郎史清，然后顺理成章地将宣王府拖下水？

侯大总管哭笑不得：“史家会谋反？这样的罪名，居然有人相信？”

金昭脸色大变：“请侯大总管务必救一救八郎！”

唐廷玉心念忽然一动。

大功告成，侯大总管笑眯眯地拍拍唐廷玉，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昭睁大了眼看着他：“唐公子，你的眼力真厉害。我的确学过伊贺岛的忍术，不过教我的人不许我说给别人知道，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是谁教我的，也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

金昭披了一件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紧随着侯大总管出了天机府，在天机府外的梅林中分手之际，金昭忍不住悄声问道：“那位唐三公子，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忘掉我来过的事情？”

知府笑道：“这一点廖大先生早有吩咐，八郎可以带刀。”

唐廷玉也在注视着他。

对面的方家子弟仍然警惕地注意着那少年。

苏州治下出了这么一件大事，苏州知府自然要留下来料理。

那竟是个少年的声音。

唐廷玉微笑：“也许还是该去试一试说服赵鹏。大厦若倾，覆巢之下无完卵，赵鹏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还得守在这儿，赵鹏就交给侯大总管了，如何？”

金昭怔了一怔才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救八郎。”

金昭咬咬唇，犹豫了片刻才答道：“不是八郎，是史家。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只听金旭说是谋反的大罪。就在八郎离开临安的第二天夜里，史家上下四十余口都被打入了天牢，罪名是私藏兵甲、勾结蒙古人、图谋不轨。刑部准备将八郎擒住之后再一并处斩，因此对外封锁了消息。如果金家不能抓回八郎，便要以窝藏罪论处。”

史清与侯大总管诸人互相看看，都感到此事太过出奇。但此时此际，史清势必不能不去，他也笑道https://www.hetushu.com.com：“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人请！”

唐廷玉探询地看看侯大总管，说道：“我们是否可以请赵鹏接手护送？”

知府更是惊讶，领命去了。

唐廷玉不以为意地道：“就算我们不出手，这笔帐也会算到我们头上来。”

唐廷玉笑一笑，随着那名方家子弟去药房。

廖莹中截断他的话说道：“大人误解廖某的意思了。廖某绝不是要叫八郎来陪罪，只不过要同他谈一谈而已。”

唐廷玉吁了一口气，随着药叉进去看了一会，又退了出来，说道：“我想时间应当来得及。”

侯大总管只好苦笑：“这都是丐帮的惯用伎俩。你在他们那儿虽然只呆了半年，学得倒是挺快的。”

绕过一片池塘，游廊尽头便是药房。

白天来拜寿的客人大多已散去，天机府遭此大变，他们都不便再留下来，再说方家也无心招待客人。偌大的客院中，只有几个房间还亮着灯。

这都是些古老而简单的手段，然而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

史清正和李家兄弟、侯大总管还有方家几位公子守在方心愚的卧房外。唐廷玉带着药叉和药奴，正在里面为方心愚解毒，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却还悄无声息。

廖莹中贵为太师贾似道的心腹幕僚，平日里寻常官员想巴结都还找不到机会，今日寿筵之上，他待这些大小官员们也都淡淡的，不想这夜深时刻却突然来访，让知府受宠若惊之余又暗自纳闷，连忙一迭声地请廖大先生进来。

金昭沉默了好一会，才答道：“就算是我自己亲眼看到，我也不相信史家会谋反，更不相信八郎会参与谋反。”

他好像不知道唐廷玉问这句话的用意是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与来意。

侯大总管沉吟不语。廖莹中究竟有何用意？

侯大总管叹口气：“想让你这个疑心重重的小子上当，还真不容易。要将史清弄出来，你有什么办法？”

知府心中虽然万分纳闷，仍是赶紧站起身来道：“下官这就去将八郎叫过来，先生请稍候。”

侯大总管审视着唐廷玉：“你用的是什么方法？这小子醒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知府连忙答道：“廖大先生如此宽宏大量，八郎理当前来向先生陪个不是。我这就去——”

心念方动，袖中金针已应念射出，直https://www.hetushu.com.com取池中假山的背侧。

苏州知府亲自来唤史清去见廖莹中，令得众人都极是惊讶。廖莹中仗着贾似道的威权，向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今晚怎么突然间这样谦恭？

侯大总管诧异地看着他：“八郎犯了什么大罪？”

星光灿烂，夜风轻拂，风中淡淡地似有清香。

按理那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影在澄清的池水中应无可遁形，如今竟然不见踪影，唐廷玉脸色微变，手下却丝毫不缓，一抬脚取出靴筒中的折叠弓，几乎在眨眼间已张弓搭箭对准了池水，低声喝道：“出来！我手上是射日弓沉鱼箭！”

侯大总管屏退众人，听金昭局促不安地说出来意，略一皱眉，说道：“史清已被廖莹中请走。”

金昭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只要八郎知道史家出了事，有了防范，即使是家父亲自来，只怕也抓不住他了。家父曾经说过，八郎身兼至为刚烈的史家与至为阴柔的金家之长，是这一代鬼谷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个，他的潜能之大恐怕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察觉；所以刑部非要等到他走后才去捕拿史家。”

侯大总管含笑道：“好，廷玉你就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侯大总管微笑：“医圣门下，不至于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吧？你尽快离开这儿吧，忘掉今晚的事情。”

射日弓沉鱼箭能射水下两丈，那黑衣人不知道方才唐廷玉是凭着什么本事察觉他的存在的，只当他的隐遁之术无法瞒过唐廷玉，因此不敢冒险，自水中钻了出来，声音惊惶地说道：“不要声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有要紧事情要私下里见一见八郎。”

一名方家子弟说道：“我们有一个大药房，不如我现在就领唐公子去药房看看有没有合用的药物吧。”

在这个清秀得近于柔弱的少年身体内，潜藏着坚韧如磐石的信念。

知府引着史清径自出去了。

廖莹中缓步踱入，环视一下四周，坐下来之后，示意知府也坐。太师府的四名带刀侍卫立刻分立在廖莹中身后，另外八人则守在门外与窗外。

金昭毫不迟疑地答道：“不相信。史家世代从军，自岳武穆大破拐子马，虞允文采石江抗金，到江海、孟珙联蒙古灭金，直至今日，哪一位大帅帐下没有勇猛善战的史家子弟？当年家祖正因为仰慕史家满门忠烈，才叫家ｈｔｔｐs://m.ｈｅｔushu.coｍ.cｏm父收了八郎这唯一的外姓弟子。史家若会谋反，鬼谷从此也不用再相人了。但是——”金昭踌躇一下，接着说道：“刑部在抄拿史家之前，秘密通知了正在临安的金旭，昨天晚上，金旭亲眼见到从史家搜出了私藏的兵甲和蒙古人，而且是从史老太爷卧床下的密室里搜出来的。谁有这个本事在史老太爷的眼皮底下栽赃陷害？所以家父才听从刑部的指令派金旭来抓八郎。”

那黑影猝不及防，真气一滞，掉入了水中，溅起一片水花。但水花过后，人影竟已不见。

唐廷玉忽然说道：“金公子，方才我看你的身手，似乎并不完全是鬼谷的奇门遁甲之术，反而有点儿像伊贺岛的隐遁之术。”

侯大总管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他终于意识到唐廷玉反复盘问他的原因，苍白的脸立时涨红了，因为激动与委屈，他的眼里甚至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水。山中的岁月历历在目。史清的坦诚与率直，就像那无遮掩无虚饰的山风，荡人胸怀，迥异于诡秘的金家武学。伴随史清的日子，是金昭最快乐的时候，他可以忘记堂兄们的猜忌，甚至兄长们的嫉妒。史清是那样热情地带领着他长大，视他亲逾手足。

唐廷玉终于从卧房中走了出来，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用金针定穴使方心愚的血流减慢，毒性的发作可以延迟三个时辰，必要时我还可以将它延迟十二个时辰。方心愚所中子午追魂之毒是由十二种药物混合而成，我们已经辨识出了十种。现在我先去将用得着的一些药物写下来，好让天机府预先准备。”

当天机府中的药房起火之时，府中难免一片混乱。侯大总管借口保护廖莹中，闯入了廖莹中房中，趁乱在史清耳边说了一句“快逃”，廖莹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史清混在一群赶去救火的天机府弟子之中离去，脸色铁青，又无法发作。

唐廷玉收起弓箭，示意那少年上岸来。

沉吟一会，侯大总管又道：“只是，这样做的话，形迹太过明显了。”

侯大总管道：“好，我来想办法将金公子送走。”

鬼谷弟子若要逃遁起来，也的确只有鬼谷才能抓住他。

史清略一思忖，笑道：“廖大先生召唤，史清岂敢不去。只是有一条，我听说在廖大先生面前不得携刀带剑，我恐怕做不到这一点。要我解刀，还不如杀了我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