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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小锭银子，掷在阿七伯的身边，说道：“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拿上这块银子，将他送到黑水寺去。黑水寺的和尚会收留他的。”

这样的例子，他见得也不在少数。冒犯神灵的人，哪怕是至亲，也不能不赶出村庄，以免害了整个村子。

但是没有人敢怀疑他丢下的那句话仅仅是虚言恫吓。

他屏住呼吸，铁棍探出，轻轻一挑，便将那阿七伯拦腰挑起来，掷了出去。

乌金觉得自己的喉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咽下一口唾沫的同时，也听到了伙伴们吞咽唾沫的声音。

待到他策马回来，阿七伯已经略略有了知觉。

那骑者望见原野上这奇特的一幕，不由得勒住了马。

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过闭塞、这些村民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开窑攻煤这回事？

为的也和图书只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村民们不免犹豫。

十个过路人中，有九个人是问哪儿有水——这和尚原上，方圆几十里内，看不到水。

月色之中，那人虽然骑在马背上，也看得出身材很高大。衣衫很破败，气宇却很轩昂，鞍边斜挂着一根齐眉铁棍和一个水囊、一袋干粮。

那过路人的眉头皱得更紧，策马奔了过去。

阿七伯别无家人，只有乌金一家，算是他同曾祖的堂亲，于是便由乌金一家送他到黑水寺。黑水寺的和尚很客气地说，石先生早有交待，你们尽可放心将阿七伯留在寺中。乌金的父亲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向一个小沙弥打听那位石先生是何等人物，小沙弥也不清楚，只道：“想必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真想不通怎么会到和尚原那样荒凉的地方去m•ｈeｔｕsｈu.com.coｍ。”

乌金的父亲直起身来答道：“我们这儿有地火，一开窑就会烧死人。”

自有记忆以来，对水的渴望，已经使得他们就像沙漠中的骆驼一般对清水的宝贵气息极度敏感。

但这一个不是。

那过路人在乌金的父亲面前勒住了马，问道：“你们为何不开窑攻煤？”

血红的太阳慢慢沉了下去，和尚原上起了风，稀疏几根长茎野草在风中摇摆不定。

他环顾这荒凉的原野。

更何况还有干粮袋中风干的肉脯的气息——这过路人虽然穿得破败，但是有吃有喝，还有马骑，真是叫他们艳羡不已。

乌金和同伴们挎起大得与他们瘦弱的身躯很不相称的柳条筐，跟在扛着铁锹和长锄的各家大人身后，奔向暮色中已经阴凉下来的原野，铁锹与长锄挖开地面，乌金他们wwｗ.hetｕsｈｕ.cｏｍ.com手中的一根根铁钩迫不及待地探入土地中搜寻煤块。

那过路人怜悯地打量着他们。这样无知，这样惶恐，又这样残忍。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挖煤的。

不需要更多的勘探，他已断定，在这一片荒凉之下，埋藏着难以数计的煤块。

那过路人已明白他的意思，必是想说，不敢再将阿七伯留在村中了。

一奔过去，他便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去救那个倒地不起的阿七伯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已经从地下冒出、弥漫开来。

也许是因为，看起来他们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艰辛令人恻然不忍。

乌金的父亲因为刚刚与他说过话，自觉有责任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向前站了一步，说道：“这位客人，阿七伯冒犯了地灵，这个……”

守着这样一座宝山，却要如此艰难地谋生。

和图书月下这群衣衫褴褛的村民，瘦削佝偻，满面黧黑，沉默地、艰难地搜寻着于他而言举手可得的煤块。

黑水寺在五十里外，也算是方圆几百里的一座大寺，那里的和尚，据说颇为势利。

转眼间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看在那石先生的面子上，阿七伯算是平白有了个安渡晚年的地方了。

他迟迟艾艾，不知说什么好。

那过路人，有一种驱使众生的气概。

那过路人微一皱眉，正要细问，前头一个村民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旁边的人惊叫起来：“唉呀阿七伯挖得太深了、挖到地灵啦！”不敢去救，慌乱地四面散开。

那过路人却已策马过来。

村民位面面相觑，都疑心是做了一场梦——那个陌生的过路人，究竟是人，还是神？

但是他们都太累了，木然望了一眼，便又弯下腰去。

同伴们也看见了那和*图*书个人。

离地面最近的煤层，早已经被搜括殆尽，只能再深挖一尺。

他注视着这群与他素陌平生的村民，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怜悯与酸辛。

他原以为这些村民会感激他，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所有人都畏惧地离他、离躺在地上的阿七伯远远的。

因为他策马走近的时候，乌金他们都嗅到了他水袋中清水的气息。

那过路人却已策马而去，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黑水寺收不收留是另一回事：不过，你们若敢不送，回头来我必唤出地火烧掉整个和尚原！”

暮色渐渐变为夜色，月下远远地出现一骑。

铁棍随即回过，挑起大大小小的土块，将那冒出杀人气味的地洞堵个严严实实。

乌金直起腰来擦汗时看见了这个徘徊不去的、奇怪的过路人。

阿七伯捡得一条命，安安心心地在黑水寺做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