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杀
第四十七章 老狗
秦锥不敢稍有耽搁,立刻书写短笺,呈报此间发生的一切,放出军雀疾飞凤凰城,请任初榕早做准备……
之前国师听到马车中一粗重、一悠长的呼吸,分别来自秦锥与宋阳。
“还有国师,右臂被砍断了,左胸被打穿了,肚子被割裂了,你没看到他逃跑的样子……狗啊,那时他就是条狗子啊!”
错愕之后,秦锥忽然笑起来,转回头对着倒毙于泥泞中的南理骑兵说道:“都听到了么?给你们陪葬的,有两个甲顶宗师,有三十个上品武士,好兄弟,死得不冤,安心上路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从最初时的喃喃轻语,到句末的响亮大喝!
秦锥大概明白了,宋阳现在的开心,是因为这一场好戏,就在亲人的眼前上演,“舅舅都看到了”,他当会阴测测地笑个不停吧!
秦锥挑了下眉毛,丑脸变歪了:“什么事情?”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苏杭,两人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宋阳随性,而苏杭固执吧。
宋阳明白这一刀伤不到强仇;但他同样笃定,敌人终会被留住……国师已遭重创,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红袖对他后心的追刺,他要想免遭锥心厄运,就只有转身躲避、抵挡。而四周的蛮人已经飞扑而至,只要国师停顿片刻,便会陷入重围,万劫不复。
笑过之后,宋阳的神情恢复了正常:“刚才在山里,发觉自己追丢了仇人时候,揪心揪肺的那么疼那么恨,恨不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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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撞,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报仇。可恨着、恨着就我又不恨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宋阳摇头,神情里并没太多失望:“他逃得快,其间还下过山涧,追到深山时就没了踪迹,跑了。木恩说她会联络蛮主,尽力追杀,不过我知道,他跑了……这次应该不会死。”说着,宋阳伸了个懒腰,脸上颓废一扫而空,居然有显出了些兴奋。
阿二最后的感觉是:冷,真冷啊,现在不是夏天么?
秦锥皱眉。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真正元凶却告逃脱,他不明白为什么宋阳还能高兴得起来。
士兵们以为还有敌人,有的一跤坐倒在地,有的颤抖着再度举起长戈,秦锥哪会和他们动手,当即高举腰牌大声表明身份。
一掷之中,全部修为,宋阳的那声叱喝都莫名嘶哑。经络中每一分力量都已经凝结于红袖,再没力气去叱喝。
出使大燕之前,宋阳把马车留在了凤凰城,这次返乡布局,当然要把它带回来。
心脏中刀,必死无疑!
缱绻红芒,自车篷激射而去。宋阳也追不上强仇,只有掷刀以求伤敌。
秦锥明白,宋阳“对不住”,不单是为了击晕自己,缓缓应道:“他们本来也活不成了,都被下了毒。国师呢,追到没?”
面对凶狠机括,来得及反应的就只有国师。
见到丑汉,宋阳有些疲惫的笑了下:“昨夜打晕你,对不住。”恶和*图*书战中他没出多少力气,但从头到尾的布置、躲在小镇苦等强敌时的患得患失、连夜不眠,让他的精力大大损耗。
西北防务归镇西王统辖,这座马骑营算起来也是王爷的手下,此刻乍见红波府来人,真就仿佛受了委屈的娃娃突遇亲人,士兵们一边流泪,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可是没人能想到的,他们还没说几句,遽然面色惨白,双手捂住心口……下一刻七窍流血,惨死当场。
不过刹那间事,月刃落尽,国师的一条右臂在半空翻滚。
宋阳的笑容更盛,可他的这份开心与秦锥不同,一千五百人命与他无关,人命不是他害的,如果有机会把昨晚的事情重演,就算牵连的无辜再多一倍,他依旧会发动埋伏。
国师是大宗师,秦锥能猜得到,但国师身边的两个随从也都是甲顶,足足让他大吃一惊。
可现在白白丧掉了一个马骑营,朝廷真要追究下来,镇西王难辞其咎。
宋阳不能和山溪蛮大队见面。宋阳明白她的苦心,按照秦锥的布置,选了敌人最可能逃走的方向安置马车,躲入车厢,从头到尾也没见过一个蛮人。
宋阳咯咯咯地笑,打从心眼里泛起的快乐:“堂堂大燕国师,被我们打成了一条残废了的老狗!舅舅的灵位就在那里。”说着宋阳伸手向着不远处自己的住处,厅堂里始终供奉着尤太医的牌位:“还有,坟也在附近,昨晚的事情舅舅看得见。国师是来偷他尸体的,高和*图*书手随从、兵马护卫,好大的威风,结果就在他眼皮底下像条狗似的亡命而逃。”
直到天色大亮,宋阳才返回小镇。秦锥立刻迎了上去。
而这一次,秦锥反倒镇静了下来。有关任初榕、宋阳的一切设计他都清楚,附近虽然会有兵马调动,但一切都是假的,南理军兵不会真正入战。在这个局中,国师没有身份、宋阳没有身份、蛮人更没有身份……只是最最单纯的“私人恩怨”。
秦锥帮蛮人落实好埋伏事后,与宋阳一起待在车厢里,但后来见到来袭的竟是一队南理骠骑,惊怒之余立刻就要出去,他是军人出身,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蛮子围歼了南理正规军,宋阳暗叹了一声,伸手在他颈上大筋一捏,让他暂时昏迷了过去。
秦锥望着他,丑脸上表情异常古怪……要不要骂宋阳一句“自不量力”?
活下来的百多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大半残兵涌下热泪,不是劫后余生的庆祝、不是对死去同伴的哀悼,仅仅是因为刚才的经历。地狱中才有的厮杀,结束后、放松后,忍不住地想哭。
……
可宋阳猜错了,国师不闪不避,任由红袖追上了他……嘶哑惨叫,好像外行人吹笛子发出的声音:嘶嘶的“风声”、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尖锐,红袖正中后心,自后而前贯穿心胸。
此刻国师逃匿,小镇上的乱战再没了意义,随着大首领与各部蛮主的命令,山溪蛮大队舍却幸存的骑https://www•hetushu•com.com兵,翻身杀回山中,极尽所能去搜捕强仇。宋阳则早在他们之前就沿着国师逃窜的方向追入深山……
从国师师徒三人扑击开始,须臾间的恶斗,阿一阿二惨死、国师该死而未死逃出小镇、一代名刀红袖断裂……宋阳呆住了。就算真是头龙,心脏中刀也活不成,除非……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右心之人?
就在月刃炸起的刹那,国师嘶声惊呼,双手舞成两团黑风……连头盖都能轻易破裂的月刃,却割不开黑色鳞皮的手套,国师爆发毕生修为,对抗自己倾力打造的凶器。
但是更让宋阳大吃一惊的是,国师竟还未死,反而借着背后射来的刀劲,冲得更快了些,逃命之中仅剩的左手抬起,用力掰断红袖,将残刃随手扔在地上,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木恩在替宋阳“调兵”之前,和他有一个约定:不见面。
但是,如果报仇必须要血洗天下的话,宋阳毫不犹豫。
虽然话没问出来,但宋阳看得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昏了没看到,国师带来的那群手下,最差也是上品武士;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老僧,就凭他们扑向马车的势子,比着陈返全盛时也只逊色一分,大宗师妥妥的……都死了!”
血腥小镇转眼宁静下来,耳中只存细雨落地的沙沙轻响。
这个时候忽地一声暴躁大吼,一个彪形大汉从一座破败车厢中扑跃而出,秦锥醒了。
他太用力,以至短刀脱手的那个瞬间里,宋阳只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一般和_图_书,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心中空落落的难过……但红袖去势如电,直指国师后心!
最终秦锥还是摇了摇头,相比之下,他更想笑着对国师说一句:别惹疯狗!
阿一最后的念头是:阿二发动他背上的凶器了?还不等他再去想为什么阿二的机括会打在自己身上,他就猛地打了个寒战……
早就注定的,这一营军马没人能再见到黎明。
的确,即便屠尽人间也换不回这世上最最疼爱他的那个人;
“国师应该是右心之人,所以他才能活,这是个意外,事先不可能算到的意外。尤离若还活着他不会怪我,我也不用自哀自怨。而最要紧的,昨晚那样的好戏,舅舅应该看得开心吧?应该还想着能再看一次吧?”宋阳的眸子很亮:“那就再来一场。若他还能逃,再第三场、第四场。只要他不死,我就‘好戏连台’,一场一场地拉他来演,演给舅舅来看。等他再没戏唱时,也就该死了。”
他会开心,所以我也开心。
月刃薄如纸,亮如雪,即便漆黑夜中,它们依旧能反射微弱火光,转眼将其剥离成旖旎七彩,美得好像一场梦、国师师徒三人都觉得有些眼熟的梦。
千百月刃切入身体,不疼,只是很冷。阿一阿二碎尸万段。
不止一条胳膊。他的面具也被月刃击得粉碎,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腐烂化脓,没有皮肤、五官扭曲。还有胸腹间也被斜开了两道长长的伤口。伤得虽重,但他竟真的冲过碎梦般的月刃,正夺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