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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朗自然明白诸葛运春指的是什么，他也不希望这件事引起龙渊过激的举动，从而让梁氏未稳的政局陷入更坏的境地。同时心中不觉又浮现出深深的悲哀，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退让，在不断地向龙渊示弱。

龙渊虎目含泪道：“倘若不是我让他去南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我害了他，是我一手害死了我的大哥！”他从幼年时候就生长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之中，加上父母早丧，皇家人情淡薄，很少感受过手足间的情义。狄惊雷和陈武阳的出现让他重新感受到这种亲情友情的存在，在他心中实则已经将二人当成自己的亲生兄长一般看待。此次狄惊雷的遇害，对龙渊而言不啻是一场深重的打击。

诸葛运春神情一黯，雨伞从手中垂了下去：“让他去吧。有些事，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竹筏在秦晖的推动下慢慢悠悠荡入江心，随着东流的江水渐行渐远。夜风吹过，李蓉蓉白色的长裙随风飘曳，仿佛她随时都会醒来。梅花被风吹起，一朵朵飘散在夜空之中。

苏红袖充满担心地看着龙渊，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龙渊和狄惊雷之间的兄弟情义。龙渊表现得越是平静，她越是担心。须知人伤心到了极点的时候，感情的表达反倒会变得麻木和错乱。龙渊的平静极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石娃子点了点头：“你杀了我的义父！”

龙渊此时的脑海中已经是空白一片。他恍恍惚惚来到前方的竹林之中，仰望空中，只觉着那一轮暖阳忽然黯淡了下去，整个世界在不断地旋转起来。他紧紧闭上双目，耳边响起狄惊雷爽朗的大笑声，过去发生的一幕幕情景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回。龙渊低声道：“我大哥死了……”语声平静。说完和-图-书之后，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我大哥死了……”虎目瞬间红了起来。

“明日我就会离开南郡！”诸葛运春率先打破了沉默。

丘朗并没有因为诸葛运春如此直截了当的话而动怒，微笑道：“你未必完全了解我。”

诸葛运春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却以为我们互有所长，伯仲之间还差不多。”

丘朗深深看着诸葛运春，以他对诸葛运春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样的话，其中必有深意。想了想道：“我不如你！”

“我大哥死了！”发自内心的嘶吼声在竹林深处回荡。他扬起右手狠狠击落在青竹之上，这凝聚心底悲痛与愤怒的一击将手腕粗细的青竹击断。碎裂的竹片如刀锋般削破了龙渊的手掌，殷红色的鲜血涌了出来。掌心的痛苦却丝毫没有减轻龙渊内心的痛楚，反倒让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晰，真真正正意识到这个悲剧的发生，他又是一拳向青竹击去。

“并非一定要当上王者，才能够实现心中的抱负。无论任何时候，都要看清自己啊！”

秦晖的生命也随着远去的竹筏一点点被抽离了他的躯壳，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行了两步，扑入江水之中，高大的身躯在阵阵的波浪之中剧烈地抽搐。

诸葛运春轻摇羽扇：“志向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每个人的肩上都有一副担子，可是能够挑起这座江山的却只有一个。恕我直言，那个人不会是你！”

诸葛运春微笑道：“可是我了解主公，他虽然年轻，不过谈到胸怀，你我望尘莫及……”

“说！”石娃子的声音冰冷无情。

石娃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停顿，他缓缓抽出腰间大剑。这柄剑正是在火场中找到的狄惊雷的遗物。

灰影的表hetushu.com.com情变得无比平静：“狄惊雷！”他低声道：“有生以来，我灰影从未害怕过，可他却让我真真正正地害怕，从杀死他的那一刻我的手就开始颤抖……”他伸出自己的双手，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仍然在不断颤抖着，充满自嘲地微笑着：“这样的手再也握不起一把剑！”

丘朗和诸葛运春面对面坐在馆后院的竹亭中，两人的表情都是极其沉重。虽然杀死狄惊雷的幕后真凶已经先后伏诛，可是这件事的发生已经为两方的未来蒙上了一层不可预的阴翳。

石娃子双目血红。

苏红袖和虚慧妍对望了一眼，还是苏红袖跟了上去。龙渊摆了摆手：“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到狄惊雷的死讯，龙渊竟然出人意料地平静，轻声道：“看来我们要提前下山了！”

虚慧妍道：“云瑶今日去了白云庵，我马上让人去找她！”

虚慧妍看着龙渊鲜血淋漓的右手，心疼不已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还是看开一些。”

灰影淡然道：“我就在这里！”从众人之中他马上就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这杀气来自于石娃子。

石娃子还剑入鞘：“把他埋了！”

※※※

丘朗轻声叹道：“不到黄河心不死说的大概就是我这种人吧！”

丘朗笑道：“你的这番话我完全记住了。”他并不想和诸葛运春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话锋一转：“秦晖杀了曾狮虎，带着李蓉蓉的尸体离开了太师府。要不要我让人把他找回来？”

龙渊摇了摇头：“我……知道该怎样做……”虎目之中迸射出让二女芳心为之一颤的阴冷杀机：“我要让丘朗付出千倍的代价！”

灰影道：“我本可以自杀，可是……”他的双目充满了悲哀：“我甚https://www.hetushu.com.com至没有自杀的勇气！”狄惊雷已经完全击垮了他的内心。一个杀手可以杀人，却无法杀死自己，是多么大的讽刺。

苏红袖含泪道：“越是如此，你越要冷静。莫要忘了，你不仅仅是狄大哥的兄弟，你还是大康的帝王，千万不可让悲伤乱了你的心性！”

诸葛运春道：“江夏和溪州的事情……”

丘朗道：“你放心，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灰影的双目中充满乞求：“让我保留最后的尊严！”

雨早已将秦晖的衣衫淋湿，他的神经似乎已经随着李蓉蓉的逝去而麻痹。波涛拍打着江岸，浓重的夜色，漆黑的江水于低沉中强调着这悲伤萧瑟的氛围。

灰影此时的心境正是如此，苍白的面孔，阴冷的双目，望着桌上跳动不断的烛火，失去血色的薄薄唇角居然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虽然杀了狄惊雷，可是我并没有侮辱他的尸体。他的首级是曾狮虎手下人割下来的，尸体被我投入春雪客栈的枯井之中，应该还可以找得到。”

诸葛运春笑容却是一敛：“和主公相比，我是夜空闪烁之星，主公乃是高悬空中之皓月。我是细浅溪流，主公乃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能够在皓月旁闪烁，已经足慰平生。能将我之清流汇入主公的浩瀚水域，已经是我理想所在！”

丘朗咀嚼这番话好半天，这才淡淡说了一句：“我的志向和先生不同。”

丘朗不禁也笑了起来：“承蒙你抬举我！”

夜风忽紧，房门被从中吹开。烛火闪动了一下，熄灭在风中。整个房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死一般的沉寂，直到灰影黯然的叹息声将之打破。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虽然除去了狄惊雷，可是狄惊雷也重创了他。重创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和-图-书他的内心。从那场生死搏斗之后，他的内心就始终处于恐惧之中，他的双手开始不断地颤抖，直到现在。对一名杀手而言，不再拥有稳健而有力的大手，无疑是莫大的悲哀。

灰影看着石娃子：“你要杀我？”

黑暗的民房内忽然亮起了一盏油灯。灰影坐在房内，外面的风雨声仍然无法掩饰住五百多人的脚步，他被包围了。人对于死亡都是恐惧的，因为每个人都渴望生命，可是一旦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就忘记了害怕。

“这么快？”丘朗虽然这样说，可是内心并没有任何的惊奇。凶手已经找到，诸葛运春一行自然没有呆在南郡的必要。况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龙渊现在已经得到了消息。诸葛运春必须当面向龙渊交代，他急着回去也是应该。

灰影深吸了一口气：“我本以为我早已死了，没有感情，没有恐惧。现在方才发现，我的胆子并不大，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他停顿了一下道：“你是狄惊雷的儿子，很好，你有资格杀我。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公子！”一直尾随在龙渊身后的苏红袖和虚慧妍看到眼前的情景，慌忙冲上前去。两人左右握住龙渊的手臂，以免他继续伤害自己。

石娃子一步步向灰影走去，尉迟达担心有诈，低声提醒道：“石将军！”

诸葛运春道：“狄将军和我家主公的感情，想必都督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我必须尽早向他交代，让事情不会恶化下去。”

这座破破烂烂的民宅并无醒目之处，夜色与细雨为它增添了几分神秘，几许凄冷。民房四周已经被五百多士卒层层包围起来，其中五百人是尉迟达亲自引领前来，另外二十人则是石娃子带来的弩手，统一配备着诸葛运春设计的连弩。这次他们志在必得，决不允m•ｈｅtｕshu•cｏm•ｃｏm许杀死狄惊雷的凶手逃离。

※※※

远处的江滩之上，同样跪着一个黑色的倩影。春雪含泪望着远方的秦晖，她不知该怎样安慰秦晖，也不敢去打扰此刻的秦晖，只要能够远远看着，默默分担他的悲痛，无论他走到哪里，如何选择，她都将和他一起……

南郡的雨冰冷无情。石娃子挺直脊梁傲立于凄风冷雨之中，内心中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那是仇恨之火。自从义父死后，这股火焰便在他的内心中熊熊燃烧，反复煎熬着他。他要复仇，无论后果怎样，无论付出的代价会有多大。

龙渊默默站起身，向院落之外走去。

凛冽的寒芒划过雨幕，切过灰影的脖颈。灰影苍白的头颅从肩头滚落，他张开双臂，宛如鸟儿欲飞的双翅，缓缓向后方倒了下去。

看到这柄剑，灰影的双目中居然流露出一丝欣慰，他仰起头，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一生中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过。

秦晖抱起李蓉蓉的身躯，轻轻放在洒满梅花的竹筏之上，虎目之中已经没有泪水，因为他的泪水早已流干。人活世上，终须承受生离死别。他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却无法从悲伤中摆脱。

倘若这句话让别人听了去，定然会以为诸葛运春在奉承龙渊，而在丘朗听来这番话却又有着别样的一番味道。刚才他说诸葛运春强于自己，不过是客气谦虚的一番话，在内心深处他对诸葛运春是不服气的。不过他却不能否认，诸葛运春绝不次于自己。诸葛运春的这番话等于婉转地告诉他，他丘朗和龙渊的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对手。

诸葛运春却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都督以为你比我如何？”

灰影慢慢站起身，来到大门外，用力拉开了大门。当他的身影刚一出现，外面便响起弓弦紧绷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