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纳步成城
第89章 赠君飞雪
恰作此时，清风徐来。扯得翠絮似飞，卷起绿沙若荡。曼妙身姿顿现，浅点青丝履，两腿若笔画；风中小蛮腰，欲作缠绵，怎堪憨力盈握；匍匐续往，潺潺危危，高不可攀。
悄悄抹过左手，揖手道：“谢过子泽，刘浓不敢求之以赠，改日再与子泽商谈，若何？”
闻得咳声，袁耽浑身蓦地一个激灵，眼中徐徐回复清明率先醒来，随后放了声干嗓子，四下瞅了瞅，倏尔在刘浓身上定住，面呈涩然，心道：常闻人言，萧氏义女色惊媚艳，如今看来，实非虚言且有过之。瞻箦，真是好定力！实乃我辈之楷模矣！
相携回亭中，宋祎未再相难，将六匹战马赠于众位郎君。
“瞻箦，英杰尔！”
萧然眯着眼睛稍稍作想，徐徐点头，暗道：若需较多，便得上报阿父知晓，但只是区区驮马，亦不过钱粮而已。倒是今番所为，阿父与王氏想必满意吧！刁协、刘槐如此胡闹，倒正中王氏下怀……袁谢啊，理应与天下门阀并肩站作一处，共应外敌才是！不过，这刘瞻箦倒是个人物，其志不小，一心往北啊……北地……北地尽是胡人……阿姐，阿姐今日颇奇，要不要禀报阿父呢？嗯，算啦，亦无别事……
“喵！！”
大白猫窜进来，跳到墨璃怀里，撒娇缠绵。墨璃心惊，赶紧悟住它的嘴，悄声道：“别吵，小郎君练字呢。”
“宋小娘子。”
“嗯……然也，何意！”
大白猫撒浑半天，见墨璃不给吃的，顿时怒了，猛地从她怀中窜出，跳上矮案，刁起笔架上的狼毫，“嗖”的一声，跃至室外，尾巴冲着室内摇了两摇，甚是嚣张。
言罢，捉笛欠身。
“刘郎君，且稍待！”
席中人问：“刘郎君，擅何曲？”
原是此事。
绿萝雀跃的跳过来，把手中的琴往左一扬，笑道：“来福哥，你们都快有马骑了！”
“瞻箦，壮哉！”
桥游思……
……
墨璃心道：有古怪，我要不要告诉碎湖阿姐呢……哼，绿萝，你要收敛，莫要惹我……
等得便是此言！
萧然抱着酒壶，徐饮，笑道：“驮马何用？”
桓温笑道：“宋小娘子此言当真？”
飞雪，日行八百里……
绿萝心思被小郎君看透，
和-图-书两颊晕红层层作染，耳际烫得厉害，眼睛则弯成了两汪夜水。待行至门前，回身看了一眼，眸子稍凝，而后转身疾走；紧紧随着小郎君的步伐，嗅着淡淡的芥香，嘴角藏满笑意，暗觉自己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
刘浓暗暗心惊，目光抚着白马舍不得挪开，四肢修长有力，暗藏肌肉块垒，微抹马脖，脉络跳动沉稳有力。哪怕不识马之人，一眼亦可辩出此马雄姿非凡。
一语落地，众人轰赞！年少未挂封侯印，腰间常悬带血刀！此言虽简却锵锵满怀，恰恰正合这群高阀精英，血气正热，意气风发，何当不挂印！
刘浓淡然道：“无它，想购置些，以作他用！”
绿萝在外等候，见得小郎君出来，疾步迎上前，颤声低问：“小郎君，回，回，回否？”低不可闻，垂首于胸。
绿萝面色雪白、凄凄欲言，悄悄抬眼一瞥，见小郎君虽眉正色危却朝着自己缓缓阖首，心中由然一暖，暗暗将满心乱绪尽数压下，默然相随。
宋祎款款挪至近前，盈盈一笑，问道：“刘郎君，可有选好？这匹白马，名唤飞雪！可日行八百里！”
来福大怒，几个疾步窜去，探手一抓。
大白猫一声尖叫，爪着墙壁簌簌直窜，攀至墙头，回身，张牙裂嘴，似笑。而后，瞅了瞅隔壁，竖着尾巴跳入其中。
“格……”
“好！”
“唉……”
楼间，一截绿纱飞扬。
谢奕眉梢轻挑，将酒壶重重一搁，吐出一口浊气，侧首笑道：“瞻箦欲购驮马？莫非想使部曲练习骑射！”
“啊，我。”
芥香弥漫，静室如画，墨璃、绿萝各侍一侧。
来福一眼瞅见小郎君跨出院，嘴角斜斜一裂，随即欢声作唤。小郎君青冠、月袍，面呈微笑，背负双手，步子迈得缓慢，手心牵着缰绳，一匹雪亮的白马跟在身后，轻轻打着响鼻……
刘浓轻拂袍摆，缓缓起身，把亭中众人慢慢一扫，微微一笑，伸手招过绿萝，徐徐迈向亭外，淡声道：“刘浓，不愿！非为别因，只为绿萝，乃华亭刘氏之人！”
“唉！”
六马皆健，诸色不同，众人让刘浓先行挑选。
“哦！”
刘浓身形微顿，并未回首，斜斜朝着左侧上方遥
和*图*书作揖手，随即直踏而走。心中则是潮起云涌，若因此而失友，失便失吧，得失之间谁能辩清。若连已身都不能顾，尚能得成何事？若连已心都不得顾，何谈洛阳？莫论大丈夫尚是枭英，岂可违逆本源之意！亭中，静默。
接过绿萝递过来的茶碗，徐徐一饮，静静放笑。
“喵……”
“非也！”
稍徐。
刘浓心中微奇，未料到竟有人如此关注自己，转目投向谢珪，后者正神情悠然的看来，意态欣然、神色温和。
谢珪自小便知刘浓之名，实为六人中最慕刘浓之风范者，缓缓按膝而起，单手挽袖在胸前，稍作一顿，朗声道：“青衫玉冠附酒抛，白将黑马纵横鹞；年少未挂封侯印，腰间常悬带血刀！”
“死猫！”
“褚裒亦有三匹……”
来福自前院大步踏来，偏着脑袋瞅了瞅，见小郎君练字已毕，低声道：“小郎君，要练剑么？”
刘浓大喜，江东战马奇缺，皆为王敦军府所控。南北封锁之下，兰陵萧氏就算再有能耐，所蓄战马亦定然不多。若开口要战马，无异于异想天开，而这卸役归老的驮马，却正合庄中部曲练习所用。至于战马，日后再设法徐徐图之，而今驮马便足矣！
待众人选毕，袁耽提议请刘浓与宋祎合奏一曲，可请不可逼，刘浓自是欣然应允。
女婢在碧潭边铺上绿苇席，宋祎漫漫一笑，捏起两边裙摆冉冉落座，恰作夏荷，一铺四展，如水而泄。
“仙儿，怎地才归？恁地调皮！”
绿萝惊呆了，两眼眨个不停，伸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待见宋祎微笑点头，心中霍地一沉，疾疾看向小郎君，眸子中已渗着泪水。一眼对上，小郎君眼神沉冷，亦不知怎地，暗中更殇，又怕失仪，赶紧低首敛眉，不语。抱着琴的十指，煞白。心道：小郎君……
“袁耽有驮马八匹……”
“驾！”
宋祎翻身上马，纵起白虹如影，跃过碧潭，飘过柳道，直直窜至朱门前，回拔马身，俯眼注目美郎君，嫣然笑道：“稍待……”
驮马跑不过战马，耐力则不如牛，确属无用。
“定是如此！”
怪道乎宋祎知我擅琴，原是得知于此……
余音燎尽，众人徐徐回神，探和_图_书目潭侧，席犹在，人却已杳然。
“来福哥！”
“喵！”
……
“瞻箦，留步！”
众家郎君齐齐松得一口气，不过一个女婢，送便送了，不足为意。
来福眼神倏然一震，一时间思绪转不过来，干脆不转，几个疾步抢上前，搓着双手笑道：“小郎君，能，能让来福，牵，牵牵么……”
笛声起，清幽宛扬、似绪若喃。
谢奕已醒，撇眼看向亭外一匹大黑马，侧身朝着宋祎揖手道：“宋小娘子，不知所请为何？”
咦！
愈看愈爱，便是它了！
桓温歪着脑袋，虚着眼睛，奇喃：“瞻箦，怎会如此？”
“咳！”
萧然环眼一掠亭中，待见除刘浓尚清醒着，其余诸人皆意醉神迷，遂沉沉干咳一声，缓缓一笑，慢声笑道：“阿姐，何意？”
“瞻箦！”
袁耽二指并剑，沉扣矮案，纵声道：“真人矣！岂可轻辱！袁耽幸与其为友尔！”言罢，挺身而起。
“小郎君……”
宋祎背着双手，歪歪依着扶栏，手心捉笛，上下轻点，喃道：“或许，如此，更好。”
“小郎君！”
众人皆言，唯有萧然幽幽作叹，嘴角微微翘翘，侧首笑道：“战马甚缺，萧然不敢滋意相授。然卸役驮马，萧氏，却有不少！不知瞻箦，需得几何？”
“驮马？”
中有一簇，最是妖艳。
柔嫩玉手探出窗，将大白猫一捉，揽入怀中。
飘下来，浅身万福：“刘郎君，宋祎无状，莫恼。”
刘浓稍作谦让，便不再推辞，上前细细观看，但见马具配套甚齐，鞍、笼、蹬皆有。君子六艺，御之所指便是驾骑，自赵武灵王后，赵国单骑便名传春秋盛世。再到汉时，为抵御抗衡来去如风的匈奴，武帝蓄马精弓以骑制骑。是以，延伸马具配套，应不为奇。若无马具相助，如何与生长于马背之人为敌！
桓温经得二人提醒，眼睛突亮、豁然醒悟，“啪”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回身，放声叫道：“瞻箦六兄，且留步！”
刘浓淡然还礼，默然辞出雅室。心中则徘徊着桥游思的身影，白莲若雪、眉目似烟，玉指俏拈，噼里啪啦，杀得人丢盔弃甲……嗯，怀中尚有她所赠的棋谱呢……
谢珪接口道：“瞻箦胸藏奇志，昔年和*图*书幼时曾于新亭振声，言愿蓄武曲，以待王召！更以诗句相赠王逸少，各位兄长，可知乃为何句？”
褚裒见刘浓负手离去，他与刘浓最是情深，当即“腾”地起身，大声唤道。
刘浓暗中虽叹，面却不改，揖手道：“宋小娘子，但请直言！”
沿着水廊直奔，穿过假山，跳过竹柳，来到小轩窗旁。
“喵！”
桓温醉声嚷道：“快说，快说！”
刘浓渭然感叹……
刘浓微微侧身，顿步，看着绿萝洒然一笑，声音既缓且定。
临离时，宋祎再次出现在刘浓面前，将装醉的刘浓请至雅室稍坐。
萧然更是不可思议，猛地按膝挺身，抬眼望向宋祎，眼中尽是迷惑；她却仿若未见，嘴角微微扬着，皓腕如雪，一动不动。
“仙嗡。”
宋祎冉冉直起身子，漫眼微拂亭内亭外，翘出一根葱嫩胜玉的手指，绕着全场打了个转，漠不经心的在某处一定，轻声道：“我要她！”
“啊？！”
待得片刻，众人已至，齐齐自责，言语恳切悔不当初；刘浓背心透汗，洒然笑对；众人更是汗颜无比，桓温放言：从此以后再不与刘浓相争，自甘居末以待。谢珪言：始今方知，若与瞻箦较，形神皆秽……
“妙哉！”
宋祎懒懒一笑，笑声浅淡，浑身却颤，轻迈两步踏入亭中，慢慢对着刘浓万福，笑道：“宋祎心羡各位郎君情深，愿以马相赠。然，礼尚往来方为正理。刘郎君，以为然否？”
……
众家郎君情醉，神态怔怔惘然。他们皆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儿，家中虽有美姬成群，但若与宋祎相较，总觉不足。至于不足在何，唯有意会而不可言。
碗中沉绵有力，左伯纸上龙飞凤舞，慢慢捺尽最后一笔，将手中狼毫缓搁。略作凝视，字迹有形，风骨待成。
“回！”
亭外柳斜，宋祎俏生生亭立树下，枝条缦垂似缨络，半半遮颜。日光嫩艳，轻拂微红的脸颊，隐见昔才所留余汗。伸出羊脂玉润般的手，稍稍一抹，绽笑。恍眼。
谢奕笑着唤得一声，却被心细的袁耽暗中一拉，莫名其妙的瞥眼，见袁耽正缓缓摇头；遂投目刘浓，但见其眼底似有星聚，眉色呈寒。
谢奕大声道：“瞻箦，汝有此雄志，岂可困潭于m•hｅｔｕshｕ•ｃｏm•ｃoｍ浅！谢奕添为汝之二兄，愿以驮马十匹相赠，以滋其壮！”
月袍青冠、美婢琴斜。
“洒脱如斯，唯真人……”
唉，卿本佳人，奈何……
“别过！”
唯女子与小人，难敌矣！
刘浓揉了揉手腕，看了看院外，月投天怀，静好如轮，笑道：“不了，今日早些歇着，以待明日。”
墨璃一直悄悄偷窥绿萝，绿萝却仿若未见，嘴角甜甜的笑着，缓缓的将墨研了又研。
“哦……啊！！”
浅浅叙谈，并无他意。宋祎言：刘郎君，可识得吴郡桥氏小娘子，桥游思否？其箫，魂若无物，不可复人语！其言刘郎君之琴，犹有胜之；昔日宋祎不信，而今，尚知天下之大矣！
静心而随，徐徐作续。
“扣！”
“呜……”
宋祎堕马髻微歪，媚眼若丝缓缓一剪，亦不作言，将笛横打在唇边。青玉笛，修玉指，嫩点樱。各作辉映，各擅胜场。
手指打转，众人眼光随之而绕，漫得一圈，定在了绿萝身上。皆惊！
萧然想起昔日松下辩难对问，眼角徐徐眯缝，渭然叹道：“缘法亦不可摧其志，缘法亦不可陷其心。醉月玉仙洒脱如斯，当之无愧尔！”
其间刘浓趁着萧然醉意渐呈迷坨，隐隐问及何处可购得驮马。
刘浓微微一笑，双手捺过琴弦，在笛声最弱之时切进。悄悄一携，两缕浑然不同的声音，瞬息揉作一处。时慢，时快，若畅，若淌，似洋洋。倏尔，两音对聚，齐齐拔头，直上九天云霄，揪得人与之相随而孤寒，待蓄势至颠时，缓落，缓落，共倘佯……
《山中忆故人》
宋祎看着刘浓笑道：“自然作真！不知刘郎君，愿割爱否？”
“皆可！”
众人皆赞，又是一番憨醉。
“嗯。”
“妙哉！”
刘浓淡淡笑着，将手中的缰绳一递，待得来福欢天喜地的绕着马打转的时候，方才慢幽幽地道：“来福，你们都快有马骑了！”
二人徐徐一笑，相互微微阖首致意。
若言何为国色，想来如此倾城。
来福吱唔道：“那我可以骑，骑……”
“瞻箦……”
待日将尽，众人作别。
夜，月。
“嗯，甚好！”
半晌。
“可！”
宝马！
啊！……
“哦！”
尚可。嗯，明日便是开馆之日，一切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