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忘哉幸哉
碧尘望着我，云淡风轻的神态初显露出了睿智，目光灼灼落在我的脸上，令人不敢直视。
夭十八一抖，立马直挺挺地跪下了。
“非也非也。是玉华奏得太好了，我忍不住挨紧他，闭目聆听。可谓曲如其人，一时间我太过动情，不觉沉沦于此，无法自拔，以至连口水都流了下来。”我垂首作揖，一副心神荡漾又悲催的模样。
何止听过，简直如雷贯耳。
“罢了。”一双手轻轻按在了我手上，玉华道，“我有些倦了，咱们回去吧。”
他这是赞我，还是贬我？
一切都是这么默默的……
我诧异。
我斜一眼，摸了一把头上那支簪子。
我立马不安了。
我有些不自在了，瞅着他，吊儿郎当地扯给了他一个笑容。
我诧异，还未转身回头，右手便被人揪住了，揪得那么紧，那人的手心还有汗。
玉华轻拉我的手，笑了。
“如此看来小妹甚为通情达理，接下来便好说了。诚然这根木簪甚无辜，但作为定情信物，它总归是玉华送给他娘子的，你不该收。”
咦，挺熟的。
“主公偶尔会像现在一样犯病，但持续的时间都不长，只是这次有些例外。”四周一片寂静，他的话消逝在风中。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象是我厚颜无耻硬巴上主公似的。”我嘴角抽了抽，“他若不来烦我，我定是不会找他。”
“我会把这簪子还给他的。”我气不顺，闷得慌，瞪了他一眼。
“你有簪子么，我帮你弄弄头发。”
那人只穿着一件雪白清墨长衣，长发垂着，赤足，似是跑来的，脸上微红，满是惶然无助与急切之色。
不过，这丫头一提到他们家主公，便处处针对我，也忒不可爱了点。
他削瘦的身子骨竟显得有些单薄，在风中那么的惹人怜。
“不知二殿下找小的有何事？”
“是么……”我怔了怔，笑了，“有得治，便是好事。”
但南纳这么多张嘴，岂是先生不说，我便不知道的。我微微打探到，那时候九玄灵上神初入天庭，寂寞难耐，便养了不少神兽。后来竟传出她与异族俊俏少年相恋的事情。而这个少年据闻是她府上的神兽变化而成。
不过……
碧尘只是玩弄着手里的杯子，半晌不语，神色凝重。
碧尘用食拇二指扣着玉瓷杯，手修长白皙，睫毛遮住了眼眸，“主公身子弱，我只让你们陪着他稍微逛逛，散散心。”他瞄了一眼夭十八。
玉阶梯两旁的仆人都低头跪下了。
总觉得，此番他要与我说的事儿，似乎并不简单。
说毕他垂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袍前襟，一脸甘之如饴的笑。
突然遥遥听到大殿内一阵和*图*书闹腾，传来不轻的吵杂声和急促紊乱的脚步声，“主公……主公……”
我不傻，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不知先生痛惜的是九玄灵君还是痛惜没人修成上神。但对于当初遭了什么变故，先生却再也不肯说。
我倒听清楚这话里的意思了。
我低头垂眼，装乖孙子。
他递给我便没说什么，很安静的坐着，表情有一些小期待。我随手接了簪子，插入自己发间，然后跪坐于他身后，将他的发拢起来。话说玉华殿下的发质真正是好，华如水，千丝万缕凉润缠于指间，我欢喜得不得了，还未等我插簪子，指缝间的发又滑溜溜地漏掉了几缕，我黑着脸拨弄了几下，结果漏得反而愈来愈多了，最终我甚为悲催的发现单凭一己之力，压根就无法完成这浩瀚的任务，我慌措之余，额前的青筋冒得更多了，一脸无助，以眼神召唤夭十八。
“主公，您说笑了。”碧尘一手轻轻松松地按在了玉华肩上，“再胡闹，晚上就要多喂一碗药给您喝了。”
碧尘长身玉立，站在殿中央，一声不语地望着我。
“不吉利？”我怔了怔，十分的不解，“这根芳华木簪难道不是他与他娘子的定情信物？”
如今能医治他的兆曌上仙快要回来，玉华的病也会有所好转。
“个人的命数如此不能全怪在这木簪簪上。”
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
我眉毛一抖，回掐了一把玉华，不动声色。
“你怎么不陪我睡。”他拉紧了我的衣衫。
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属于他娘子，属于卿儿的东西，理应由我收着。
正对上玉华温情脉脉，带笑意的眼。我忙往后躲着，唆了下哈喇子，反射性地就拿袖子抹了把嘴。
“不找她麻烦？”
“凡事不要太过于沉沦。”
他宽慰地一笑。
于是就被人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柳玄也垂头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尾随着那祖宗进到了内室里头。
“这千年来一直是由他负责调理主公的身子，如今已炼好了丹丸，定能压住主公的心魔，暂缓他的癫痴症。”
那一厢，夭十八看着我们俩这么假情假意地调情，气得肺都要炸了。
跟着先生修道的时候，最常听到的便是这三个字。先生甚为敬仰地说整个南纳族修为能及得过上仙的屈指可数，可达到上神的却只有九玄灵。据说这个九玄灵生来便具仙根，悟性又极佳，只花了万年便从上仙修成了上神。只可惜后来遭遇劫数，落得魂飞魄散，实在是令人痛惜，以致万万年来，再也没有南纳人修成上神。
我忙拉紧了他的衣衫，轻扯。
我想大hetushu.com.com概是我睡得久了，久到地瓜已经被这丫头消化完了，所以她才有气力把方才那段话表达得如此深情并茂，令听者无一不羞愧。
玉华身子明显一抖，满脸妥协，不宁愿地吐出一句：“好吧，不闹就是了。”
于是，偌大的殿里只剩下我与碧尘二人，一切空旷得令人心惊，香炉紫烟升起。
“带殿下回去休息吧。”我朝夭十八颔首示意。
一行人来到了二殿。
我看得瞠目结舌。
“回来了？”
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微微一笑。
我惊惶。
我禁不住有些打冷颤。
只是，感觉却有些不太一样了，气氛颇为凝重。玉华似乎也有所察觉，将我的手握紧了些。
“你知道为何主公会住在我殿么。”
我不免笑得有些苦涩。
不就是上次要埋的那支墨色簪子么。
“本君自己回去，你离我远一点。”玉华神态里带着高贵倨傲，推开了夭十八，走了几步又回头，依依不舍地望了我一眼。“兆曌要回来了，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你明天一定要来。”
“殿下先去躺着，我还有事儿，办完了就回来。”
“主公不让别人动他的。”夭十八斜睨我，一口回绝，一脸臭屁样。
“主公请移步。”
我迷茫的睁开眸子。
“九玄灵上神府中养着的神兽除了被仙友抱去当坐骑的，剩下的都豢养在南纳苦无涯之中，这截芳华木据闻曾经是只芳华兽，当初清点时并未在其内，不知为何却辗转落到了玉华手中，还被他私下里当做了定心信物赠与卿言。”碧尘叹了气，“这木簪大抵是个不吉之物，经手之人，个个都没好下场。九玄灵君元神不保，玉华疯了，卿言死了。”
碧尘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试图从他笑得弯弯的眼眸里，找出点儿什么。
真正是主子无情啊……
“简直是……简直是……”夭十八握了一把腰间的剑，斜了我一眼，想了会儿措辞，忿忿不平地补两字，“可耻！”
“这二殿之内，一草一木都有灵性，能静心安神有助于主公化解心结。”碧尘的眼神停留在我头上方，怔了怔，苦笑抿嘴，复又直直地盯视着我，“如今我父亲快回来了。”
可是玉华下手很重，脸上虽是一副倦意，爪子却忒有力，我压根就没反抗的余地，于是屈服于淫|威之下。
忒郁闷。
“你父亲回来了，与我何干？”
碧尘的目光很是温柔，
难不成是口水？
我大抵听清了他话里的意思，心却像是被人猛捶了一下。
咦，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
我有些不太明白，但反射性地凑上去，很狗腿儿地扶他，和_图_书没心没肺地问一句，“咋啦，抽筋了？”
“交给我便成了。主公见不着这簪子也好。”碧尘手一扬，簪子便落入掌，收入袖子里，他望着我一笑，“主公免得对着旧物相思痴望久了，就会犯病。”
“不碍事的。”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只是身子有些麻。”
我瞥了一眼玉华，他一脸的无所谓，就这么由着他的贴身丫鬟跪着。
莫非其中涉及到了啥宫闱秘闻。
我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
看得我好有罪恶感。
他悠悠地吐了一句话。
我怔了怔，
“碧尘君的话，我明白得很通透。这儿是如此高贵之地，并不是我这等人能久待的。”我没了失落，却突然觉得有些释怀，“我先回去了。”
我硬生生地憋出了一句，“……让你操劳了，我灰常不安。”
“聊一些殿上的事。”
玉华温情地看了我一眼，终还是不放心地朝碧尘问了一句：“你须告诉我，单留下我娘子作甚？”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一截儿芳华簪子虽被玉华君爱惜至今。可当它还没被做成簪子之前，其主人却是九玄灵。”碧尘眼珠转转，望着我，“你可曾听过九玄灵上神？”
二来玉华的反应有些突然。
他平白无故与我胡扯这么多有。我与玉华殿下才接触不过几日，何来的沉沦……
玉华却紧揪住了我的手。
我蹙眉咬唇，转身离开。
玉华只是默默不作声，但耳根都红了，末了还忍不住帮我说话，“不怨她的，我乐意。十八，你不该这么对卿儿。”
堂堂的二殿下八成还在计较玉华拿他身份要挟的这件事，嘿，与病人斤斤计较到这般田地也委实不容易。
我一惊。
“玉华君终会变成南纳族人眼里所熟悉的主公，待他清醒后，你该怎么办。”他执着我的手，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轻轻说了这句话，“我不担心他，反倒更为担忧你。”
我艰涩地笑笑。
用上“据闻”二字，是因为天界的消息很难打听得到，这些传闻都没什么根据，仅仅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神与兽相恋更是前所未闻，乃古今之大事。玉帝一怒之下，九玄灵跳了诛仙台，去凡间受劫。其中的经历我无从打听，不过结果正如先生说的那样，最后落得满身修为不再，魂也灰飞烟灭。
觉得此番一来，不想往不道德的方面想，都不可能了。
“求殿下饶恕。”夭十八只差没趴于地了。
玉华睹物思人，成癫狂，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所以他们便由着他胡来，由着他拉着我唤娘子。
“但是我不闹，不代表我要被你支走。”
夭十八抱着琴，一直忿忿不平地盯着我的背影。
和图书可他却不知，我并不是他的娘子。
碧尘早就优雅地端着香茗，垂目闻着，在厅内等了。
跟着玉华跑来的夭十八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急得不住地回头，眸光向站立在殿内的碧尘望去，恨不得拿手去拉玉华，“您怎么又使性子了，这么跑出来有伤风化，还说这么有失体统的话。”
夭十八哼了声，跺脚，“还不去帮主公收拾干净。”
只觉心里边得轻松了不少，低头整理衣襟，正欲迈上小桥时。
“我不管，你退下。”玉华蹙眉命令道，小孩子脾气十足。
玉华回头，一副很对不住我的表情，用手挡住嘴，很小的声音偷偷与我说：“那药很苦的，而且喝后头就会很疼。”
“绝不。”
啥时你这么好商量了。
婢女还是原来那些美人。
“罢了，你不是我殿的人，你主子在这儿我也不好严加管束你。”碧尘殿下敛目却难掩冷凛的光芒，正襟危坐之余，瞄了一眼神态微卷，拿袖子掩嘴打哈欠的玉华，严肃道：“没看到主公倦了么，还不扶他下去休息。”
他懒懒地坐着，脚旁却跪着柳玄，似乎一直跪着。
可这些都是不晓得多少万万年前的事了，她与玉华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哎呀……
我定神，看了一眼，被我“睡”得成人形的玉华，此刻他靠坐在树下面，衣衫褶皱，微有些不整，古琴横放在一旁，颇像一幅慵懒美人图。
这路上，玉华很少说话了，脸上微露疲倦之意，似乎真的累着了。
“不费事的。”
“你你个泼皮猴儿还敢狡辩。”夭十八气急败坏，口无遮拦，“你看你把主公睡成什么样子了。
神情还略微地有些痛苦。
对一个清醒的玉华来说，我的存在是多余的。
我一怔。
……让他麻的罪魁祸首是我啊是我。
我选择沉默了。
“你们一个个倒好，也不顾及主公的身子，还耍到我头上来了。”碧尘好脾气地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我终有些不忍。
“你怎么不陪我睡。”他望着我，清目朗朗：“你明天还来么？”
说什么。
而我这“假娘子“的存在，对治愈他的病没利反而有害。
据闻仙凡相恋已是大过。
他孩子气地将手伸于后，捶着酸麻的背，身子笔挺，“娘子为何不说话了？”一双俊目望着我，隐隐含笑。
二殿还是原来的二殿。
他竟露出了个从容淡雅的笑容。
他却朝我宽慰地笑了笑，眉目舒展，理了前襟后，手正撸着发，秀长的发被掖在了华服里，而他左侧的肩上还有一滩若有似无且颇为可疑的水渍。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乌漆麻黑，又是木质的，想必也不值多少银子，于是便厚颜无和*图*书耻地收下了。
你不闹，我怎么办啊。
我拿眼示意青三竹……不对，是询问碧尘，他却丝毫不搭理我，脸色缓和了，起身走至殿中央，分开了我们，悄然按住了玉华的肩膀，表情沉稳且安抚道：“主公您先去休息，我还有事儿要与她说。”然后一双清澈蒙蒙的眸子就望向了我。
“真的？”
我出了大殿，深呼气。
我心里一软。轻软着声音问：“怎么跑出来了？”
“这簪子啊有灵性能认主人。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再说了，我的你的分这么清做啥，莫要推拒了。”
他不再是那个招人怜的傻子。
那怨恨的小眼神，就让我想起了令人又敬又畏的三殿下银魅，一想起他老人家便激起我无限痛苦的回忆，直觉告诉我，这么明目张胆众目睽睽之下去二殿，八成又会被他寻到风声。
不知为何我竟被他盯得有些心慌，烦闷了。
一来惊讶碧尘还有这么威严的时候。
“睡”这词，是动词还是名词？放在这儿着实是不妥啊不妥。
我捉着伟大主公的发，放也不是，握也不是。
那双清亮的眸子微弯成了月牙，隐约倒影出了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女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发，上面还插着一支木簪子，喜感非凡。
这是夭十八吃完地瓜后第一次讽我。
是玉华。
他扶着树，起了身，身姿有些古怪。
这个家伙想干啥。
“要的要的……”
我表现出来的强烈不安令玉华起疑了，他瞄了一眼，秀眉蹙起，横在我面前挡住碧尘，保护的架势十足，“不准欺负我娘子。”
他这一眼，
“嗯。”我轻点头。
我顿时窘之，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就要拔簪子还与他。他却微微一笑，止住了我手上的动作，直接握住了我的掌心，“这簪子插在你头上，也挺有趣儿的。”
“你还真把主公当软枕了。难得主公兴致好，奏曲儿给你听。”夭十八哼了一声，一脸鄙夷地凑近来看了一下，“你睡着了不算，居然还敢流口水。”
“你这么聪慧，定是明白的。他是南纳族人的一殿下，深受万人敬仰的主公。如今玉华君只是一时忍受不来丧妻之痛，所以有些糊涂了，但你并不糊涂。”他目光深沉怜悯，手抚上我的发，触上那根簪子，“瞧，他把这么不吉利的簪子都插在你头上。”
玉华又瞟了我一眼，在碧尘应允了的前提下，十分不情愿地说了句：“那好吧。”
他又是一阵感动，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簪子。
“你有话便说吧。”我收起玩笑，正经起来了，“况且我也不能在这儿呆久了。银魅怪罪下来，我就麻烦了。”
夭十八只得退了几步。
……喝后会头疼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