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小胖和周远航都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他和老毕两个人。老毕刚从图书馆回来，被GRE折磨得面有菜色。他上WOW去看了两眼，公会没活动，就下线了，爬到BBS上随便逛逛。

“都会做了干吗不抄？”

飞快地抄完，看了一下最后一题，自己写好过程，连着她的作业一起丢回去：“喏，礼尚往来，最后一题给你抄。”

Templar大二就退学了，一直瞒着家里。到该毕业的时候，父母想飞过来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他谎称自己转系修双学位，要五年才能毕业。五年期满，又找各种理由搪塞。最后他爸爸也起疑心了，趁出差找到学校来，才知道他三年前就已经被学校勒令退学。

CS是年轻人的游戏，当你的水平训练到一定程度，神经反射就成为水桶最短的那块板。很多职业选手只有十几岁，20岁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反应速度会急剧下降。曲惟恩是X队最年轻的队员，但他也快22岁了。而这一年多来六个人忙于比赛，没有吸收培养新血，青黄不接。

图象课他和老毕合作写大作业，觉得挺有意思，心想没事自己动手写个游戏，也挺好玩。课后闲暇时就尝试写3D引擎，写了半年多，居然还真写出点样子。

CS的梦想已经结束，另一个简单的小梦想，他不想再放弃。

那时他就明白，他心里的那个模糊背影，闹钟灯珠微弱的亮光，午夜东操的脚步，阳台屋檐下风铃的叮当，一直在那里，从未止息。

他也退出了，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唯有希望老天保佑他的母亲早日康复。

看了一会儿书，眼睛瞄到她正在写作业，凑过去问：“在写什么呢，算法作业？写好没？”

安思冬的一席话或许让曲惟恩萌生了金盆洗手好好学习的念头，但真正促使他放弃CS的原因还是来自X队内部。

这句话反过来送给你。

他立刻回过去，问她喜欢玩什么类型。她的爱好就像查姆查姆一样初级，什么扫雷、空当接龙、连连看、祖玛，都是办公室大妈游戏，勉强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几个国产RPG了。

他加入了FREE，果然很小，只有十几个人，不少还没满级。他不温不火地玩着这个游戏，每天晚上上几个小时，白天乖乖地上课、写作业、上自习。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回复键。

X队队友工作后还跟他有联系，有一次推荐给他一个新游戏：“魔兽出网游了，做得特棒，要不要来玩玩看？”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他坐了。

“没事，分手了。”和-图-书

他心中一动，试探地问：“暑假不回家吗？”

他拿过来放在手里玩了半晌，夹在耳朵上。

他看着窗外被午后艳阳照耀的T大校园。正对窗户的主楼，两边各个系馆相对而列，经管学院、法学院、建筑系、技科楼，次第排开，拥着中央狭长的绿地，一直延伸到主楼门前的广场，就像大一开学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庄重、端正、辽阔，让无数新生心怀激荡。

男友被他瞪得有点发毛，转开脸冷笑一声：“做人要识趣。”

“梦想啊……我曾经也有过别的梦想的，”Templar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不远处的T大主楼，“刚上大学时，我的梦想在那里。我梦想过成为一名科学家，就是小学作文里写的那种，是不是很幼稚可笑？大一才学了半本大学物理，我就给自己定了方向，将来要研究量子物理，还去自学黎曼几何、空间理论什么的，成天幻想着宇宙是一个以光速平方的速度运动的粒子，这个粒子构成了电子、质子、中子，又构成了我们，觉得自己的理论会成为21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之类的……后来那个梦想破灭了，我的梦想才转移到CS上，因为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梦想了。”

两年零四个月，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

曲惟恩翻了翻口袋：“没带钱包，只有六十几块。”

“那是因为，”他缓缓地说，“一个人无法同时沉迷于两样东西。”

新房主过来催他们搬走，屋子里拆得七零八落。Templar坐在飘窗上抽烟，看见曲惟恩背着书包经过，叫住他问：“有钱吗？现金。”

他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什么？你选了侏儒？联盟？我是部落啊！HSYH是部落公会！好多咱们学校的校友都在会里，大家一起玩多好。”

但即使是Templar这样的人，也没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满地都是Templar抽剩的烟头，扔得乱七八糟，他又掏出一根点上，然后递一根给曲惟恩：“要不要也试试？心里烦的时候，抽这个管用。”

“原本我比同龄人超前一大截，别人上初中我已经上大学，别人上大学我大学毕业。可是现在呢，别人毕业了，我还没毕业；别人工作了，有车、有房、有漂亮的女朋友，爹妈走出去脸上都有光彩，我什么都没有，快24岁的人了，还要靠爹妈养活。我知道队里我天赋最差，比不上你们，干这一行也不会有前途了。”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说和图书话。

“沉迷游戏可不好，小心男朋友生气。”

他们放纵得够久了。有的人一辈子都在枷锁下活着，做自己根本不愿意做的事。能够有一两年时间自由地追逐梦想，已经非常幸运了。

Wintermelon：放暑假了，挺无聊的，推荐个游戏玩玩呗？

正在WOW版灌水，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其实我觉得你跟我们挺不一样的，”Templar弹走烟灰，“X队的很多人，包括二队那些其实没什么天赋的，都是像我一样，先沉迷游戏，学业荒废，走投无路了在游戏上拼一把。但你不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沉迷过。”

出现得多了，男友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一次趁他出去上厕所，把他拦在走廊里：“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还有思念，还有等待。

“嗯，不回了。”

她从书里抬起头来：“呃……我给我男朋友占的，他一会儿就过来……”

安思冬从教室里出来打水，看见两人在走廊里大眼瞪小眼，诧异地问：“你们在干吗？”

Templar说：“你是应该好好学习，物理奥赛金牌，计算机系学分绩96，可比CPL八强有前途多了。这一年半太耽误你了。”

考前一个月开始奋发，加上有她详细整齐的作业笔记做参考，大三上学期的成绩还不算太差。到下学期他完全恢复了状态，学分绩又变成了9字打头。

老毕看到他屏幕的界面是BBS，撇撇嘴走了。他坐回电脑前，看着那美妙的三个字，嘴角再一次忍不住扬起。

“要能吸引人投入进去、一玩玩很久的。”

他告别了远行回家乡的Templar，去异地工作重新开始的队友，回到了阔别一年的宿舍，捧起买来后还没摸过的大三专业课教材，开始认真学习。

的确是因为嗓子不好，不过不是他的。他也想过尝试一下，尼古丁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神奇，但每次拿到手里，就会想起她嗓子不舒服，闻不得一点烟味，以后如果想跟她在一起，肯定是不能抽烟的，就又放回去了。

她拿过去看明白解法，皱起眉说：“你这不是会做吗，干吗还要抄我的？”

“不抽就还给我，一包烟老贵了，顶一盒饭呢。”Templar把那支烟抢回去，塞回烟盒里，“我们几个都抽烟，就你不抽，撺掇了你好几回也不上钩，老说嗓子不好。我觉得你嗓子好得很，吼起人来中气十足，半点毛病没有。”

“我是自愿的。”他看着窗外，“这是梦想，不一样。”

随着期www.hetushu.com.com末临近，自习座位变得越来越紧张。于是他就照搬以前的无赖做法，厚着脸皮过去坐她身边，把她占座的书推到一旁：“这儿没人吧？”

他退出了，托同学推荐找了份工作，希望像十八岁之前那样，继续做让爹妈走出去脸上有光彩的儿子。

曲惟恩说：“我才大三，当然是回去好好学习了。”

“借我点钱吃饭，我兜里就剩八块钱了。”Templar深吸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踩灭，“楼下的盒饭也涨到十块一份了，什么世道，还让不让人活。”

他无所谓：“都一样玩。”

他并不在乎她的男朋友怎么想，但是他不想她为难尴尬。考试周结束后，他就不再去上自习。

“还能干什么，老头子不给我钱，饭都没得吃了，拿什么跟他犟。只能听他的，回去子承父业，看澡堂子。”他背靠着飘窗墙壁， “他们年纪也大了，这年头，什么钱都不好挣，我回去能帮点是点。”

他们都热爱CS，热爱电子竞技，热爱游戏，但如果以此为职业，他们甚至无法养活自己。

他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等待那个不属于她命中缘分的人离开，等待另一个机会重来。

Templar抽了几口烟，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你怎么不吭声？”

因为一个人，无法同时沉迷于两样东西。

“好啊。”

他选了法师职业，输出犀利，练级快速，等队友再想起他时，小法师已经满级了。

3D模型的线条画面，警与匪斗智斗勇，子弹与枪械的交战，血腥暴力的乌托邦，无法承载逐渐成长为男人的六个男生的未来。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的世界，为柴米油盐奋斗的世界，娶妻生子养家糊口的世界，奉养父母孝敬长辈的世界，结交朋友培养人际的世界。

“还剩最后一题不会做。”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天，仍然觉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期盼了很久，一厢情愿地认为肯定会发生，但真的发生了，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老毕激动得热泪盈眶：“你总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

工工整整的字迹，小巧娟秀。作业纸是纯白的，她会在背面垫一张横线笔记本纸，依着横纹写，因此作业非常整齐。

老毕乐得只会傻笑。

生活慢慢地走上正轨，上课、写作业、做实验、写论文，课后玩游戏、上BBS灌水、写引擎、打球、跑步。

Templar尝试挽留他，他回答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那么有钱的父母，有花不光的家https://m.hetushu.com.com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妈还躺在病床上，爸爸每天加班五六个小时，就为了多挣一点加班费给我妈做透析，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继续坐在这里打游戏？”

“现在我知道了，我这辈子既不可能当上科学家，也不可能成为为国争光的电竞运动员，我TM就是个澡堂老板的儿子，以后也会变成澡堂老板。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把我家的澡堂子开成连锁店，开遍全国，赚数不完的钱，然后娶个特聪明的老婆，生个特聪明、身体特棒的儿子。将来他想当科学家，老子就大笔一挥，给他几个亿建实验室；他想当运动员，老子也大笔一挥，给他几个亿开职业俱乐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淫/笑你妹。”他把老毕推开，又踹了一脚，“洗你的澡去。”

董事长兼股东大会主席的破产，直接导致了X队的瓦解。

在欧洲，电子竞技像国际象棋、桥牌一样，是正当的体育项目，有专门的俱乐部、赞助商和职业运动员，比赛可以光明正大地在电视台播放，在国际比赛上获奖的选手会像奥运冠军一样受到大家的尊敬。然而在国内，放弃学业打游戏只会被认为是不务正业、堕落的标志，尤其对一群T大的学生，旁人的眼光、社会的舆论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老毕耷拉着眼皮从他身边经过，看了他一眼：“在看毛片还是在玩Hgame？一脸淫/笑。”凑过来想看他的屏幕。

曲惟恩把钱递给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不管怎样鄙视她的男友，但人家毕竟是正牌的，有名有份，等那男生姗姗来到自习教室，他还是得乖乖地给人家让座，再去推旁边无人的空位。

那时候网游还不普遍，这是他第一次玩网络游戏。下好客户端，选了队友的服务器登进去，创建人物时，他一眼就看中了联盟的女侏儒，不到半屏幕的身高，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身子扭来扭去，又可笑，又可爱。

首先提出要退出的是那位替补的直博生。他读博五年，最后勉强博转硕混了个文凭，毕业后也忙于比赛没有及时找工作，当了小半年无业游民，发现自己悲催地变成了往届生，专业又冷，找工作非常不利。他是替补，上场很少，有时难免会有些心理失衡。

笨蛋，你笨死了，连挑男人的眼光也烂得要命，活该一次又一次地被甩。

父亲自然大发雷霆，就像不懂得如何表达爱和关心、只会用钱堆砌一样，他的愤怒也表现得直接而原始。他把Templar吊起来打了一顿https://www.hetushu.com.com，切断儿子的经济来源，校门外那套200平的房子也挂给中介卖了出去。

Templar也问他：“你呢？准备干什么？”

那天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天气炎热，蝉声聒噪。如果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考试周终于结束了，暑假即将开始。

期末考试成绩公布下来，她气得横眉竖眼：“明明每次你都是抄我的作业，为什么最后考的分还比我高！”

他经常去图书馆自习，也经常碰见她。她依然保持着早起占座的习惯，大多数时候身边的位置都是空的，那个法学院的小男友很少出现。

随后是那位延期毕业的队友。他只拿到毕业证书，没有学士学位，也像直博生一样没有立即找工作。他家境中等，母亲却突然患上肾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后续的治疗费用完全看不到尽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

“那我先坐会儿，等他来了再让给他。快考试了，座位真难占。”说着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开始看书做题。

“来玩魔兽世界吧。”

他还是会偶尔上CS玩两把，其他的游戏，像星际、魔兽争霸、极品飞车之类，闲下来也都会玩。就像Templar说的，他爱玩游戏，但并不沉迷。

他鄙夷地斜眼俯视她：“那是因为你笨。”

“借我抄抄。”不由分手把她已经写好的几张纸拿过来，开始抄作业。

班主任很欣慰：“小伙子总算明白过来了，不算晚。幸好只有一门不及格，还有推研资格。要是能有点项目经验加分，推研还是很有希望的。”

少了替补，五个人依然可以打，但是气氛已经不一样了。他们经常整天窝在屋里训练，戴着耳机各看各的屏幕，一句话都不说。

“别说得我跟出家了似的行不？”他瞪了老毕一眼，“谁说我放下屠刀了，开电脑咱来切两把，不爆头就算你赢。”

CPL八强是X队的巅峰，或许可以说，回光返照最后的光芒。在那之后，X队再没有过如此辉煌的战绩，日渐跌入低谷。

CPL给X队的人带来意外之喜，也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一个学生组成的业余战队，在职业赛场上的道路，也就能走到这么远了。即使他们都有过人的天赋，年龄也决定了职业CS选手不可能再与他们有缘。

队友无可奈何：“练满级也挺不容易的，你就玩着吧。联盟那边也有个咱学校的人组的公会，叫FREE，挺小的，我介绍你去吧。”

什么意思？你说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配不上她，识相的就早点滚蛋，把她身边的位置让出来，懂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