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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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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上海一家人

番外 上海一家人

少年笑了:“咱们家又没有人过生日,也没有人结婚,干吗一定要刻一个‘喜’字?”
“我――还是想着以前的――”“他终究还是咱们的儿子。”“是呵,我也觉得是他。那时候怀了一个月,他都一点都不闹我,这回也一样。隔了十年,我还是等到了。”无声了,过一阵,只听见妈妈低低地喘:“卓阳,你,你别――这样――”
小丫头十分不屑,兴冲冲的,不能被扫兴。“我熬了很久了。”“是奶奶熬了很久。”“我学着熬了很久了。”少年就是拦着她,脑子里直转悠该怎么说。他是懂那么一点的,这个妹妹是半点都不懂的,总不能明说的。他抢过鸡汤:“你都不知道老鸡汤是要用文火精炖一天一夜的,而且老范伯伯还放了火朣,时间不长味道怎么好?”女孩将信将疑。“别净糟蹋好东西。锄禾日当午知道不知道?”女孩是知道的,立刻就驳了:“母鸡不是土里种出来的。”少年头晕,干脆就说:“讲个故事给你听,鸡汤就能喝了。”“我不听故事。”“很多年以前,上海滩上有个大大的英雄,人人叫他‘玉面罗刹’……”
少年哈哈笑开了,站起来搂住老太太。“奶奶,那您也不能封建迷信啊!蒸个糕――刻个章――也不能――”少年暗暗觑着老太太,见她只顾着发愁,又说,“奶奶,您信的是天主教啊!”老太太敲敲少年的脑门:“你就这张嘴学你爸爸学的最像。”她发配了任务,“去去去,你也和-图-书学你爸爸的毛笔字,也会刻字,给我重新刻一个篆书来。”少年耷拉了脸,他性格跳脱,虽学了些技艺,可最没兴致做这样的耐心活儿。又不好明着诉苦,只好悻悻地收下来。抬眼,一个精灵女孩钻进灶庇间,冲他刮脸。“没辙了吧!我看你就是不行,哈哈!”少年冲女孩挥手:“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女孩生个瓜子脸,水杏眼。她从小是银盘脸,越大越往尖里长,人又精乖伶俐,专会哄人。走到马路上,叔叔阿姨都喜欢她。她就是不愿意哄这个哥哥。“你就是懒,就是懒,专门学爸爸的坏习惯。”少年气恼:“谁说的,我准能刻个漂亮的章给奶奶用。”女孩又刮脸:“这可是你说的。”她乖乖依偎到老太太怀里:“奶奶,还是我乖,我帮您切青菜。妈妈喜欢吃小青菜,老师说蔬菜有维生素。”老太太笑道:“哪里是喜欢吃,你们这些孩子,那是时候不好的时候,你们妈妈省给你们吃好的,自己吃青菜。”女孩吐吐舌头,有点难过,又有点惭愧。她眼睛一瞅灶台,有了主意:“那我守着火,等下开了就给妈妈送鸡汤去。”少年龇牙:“小马屁精。”他收拾了课本,决定研究字帖去。天井的铁门“咔嗒”开了,又“咔嗒”关了,然后是洗手的声音。他听到父母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灶庇间有点心,先吃点吧!”爸爸进了门,风尘仆仆的,流转的阳光,重新眷顾这里。一和-图-书如当初的归来。
少年冲爸爸招手,他竟视而未见,笔直就进了自己房间。走的太急,差些被客堂间的马桶凳绊倒。“万年不变的粗心毛病。”这是妈妈常责备爸爸的。少年贴在门后,候着爸爸。他想刻章这样的活儿,他还是缺些技术的,得请教爸爸。当然动手是要自己动的,不然没诚意。他骄傲地笑。其实知道奶奶是要他显显本事。这哪里是妹妹那样的小丫头片子能明白的?
女孩眼睛红了,水杏里蓄了水,要下雨了。男孩扮个鬼脸:“一歇哭一歇笑,两个眼睛开大炮!”女孩扬手就打。
爸爸在低喃:“我也想的。”淅沥唆啰一阵,爸爸说:“他动得欢,倒是调皮得很。”妈妈说:“我想要个男孩子,爸爸在天之灵一定高兴。”“男女都无妨,反正已经有了向阳和江江,我无所谓。只要你安然无事。”
妈妈的手,滑到爸爸胸膛。“天凉了,你那旧伤有没有去瞧瞧医生?每回刮风下雨都要疼好一阵。我就想到当年的向先生,看你疼得那样――”爸爸握着妈妈的手,一同摆在妈妈的小腹上。“那都不如你的辛苦。”他说。妈妈笑了:“两个孩子都大了,厂子国营以后,有老范去做一把手,我正有精力闲下来带小的。”“其实我们可以不生,你身体一直不好,那时候还――”爸爸顿一顿,“你还算计我。”他凑到妈妈耳边,“那晚,你当我不知?灌我那么多白酒,非要把我灌糊涂。你也晓得我最受不住和*图*书你这样,想当年……”妈妈面红了,爸爸拥着吻她。少年也面红了,不敢再看。“我都这样的年纪了,再不生,就晚了。妈妈其实很盼着,我也想……”
“你都说过很多遍了――”“嗯――百乐门里的红白牡丹呢?”女孩嚷:“你从都只把红牡丹的故事讲完了,就不讲了。”少年拉了女孩的手,一路拉到自己房里,说:“今天我们就讲白牡丹的故事。白牡丹是很小很小就没了爹娘,流浪来上海的――”鸡汤也是没有浪费的,他一口一口喂给女孩。“那时候,她拣一个生煎吃都是好的,你想你还能有鸡汤喝,新社会多好啊!”
房里有晕黄的光,妈妈半躺在床头,开了台灯,在灯下织毛衣。说是给他织的手套。他的手容易挨冻,一到冬天就生冻疮。有人说过麻雀脑子能治好,妈妈想着办法弄到了,可还是没用。后来又上医院看,配了药膏,医生嘱咐冬日要注意保暖。于是每个冬日,妈妈都织手套给他,他青春正发育,蓬勃地长,每年都要换新手套。妈妈是不吝啬的。他的眼,温热了。爸爸就坐到床头,将妈妈抱在怀里。“天天弄这个,伤眼睛。我去问过红房子的袁医生,过两日就有床位,咱们就过去,提前做好准备。”“我哪里就那么弱了?还有一个月工夫呢!”“不行,这些月我总提心吊胆,你也得让我安心。”爸爸最喜欢的就是执起妈妈的手,在下巴摩挲,妈妈就靠着他:“你呀!就是性子急。”
www.hetushu.com.com我们老师都景仰爸爸,说他是有五四遗风的才子。”“百无一用是书生。”“爸爸也是男子汉。”“那是在外头。”少年气馁了。“奶奶,爸爸回来以后,您就没表扬过他。你看你看在游行大会上,陈市长都亲自给他下了委任状,还戴了大红花。”老太太叹了口气,风霜侵染的面容,温雅不变。满头的银丝,一丝不苟扎成了发髻,利落地梳在脑后。越经年,越硬朗。磊落地度过如烟岁月。“你也知道你妈妈这些年的苦,从十几岁守到快三十,兵荒马乱的,她身子骨亏损了又没能好好调养,最后还受那样惊吓。你爸,这辈子最亏欠的是你妈。”少年不作声,他是知道的。“当年她受了苦,支撑着咱们这头家,不然,不知怎样的烟消云散。你爸回来后又成忙人一个,三天两头不着家,这家还是由你妈来操持。她现在虚,你爸那做事手脚,哪能照顾好?”
妹妹端了鸡汤来,笑嘻嘻的,要去邀功。他拦住拽一边去:“丫头片子少掺合大人的事。”
老太太还在研究那刻章。“不是这样说,这是你妈妈头一回,要讨个好口彩,可都这把年纪了,也不容易。你爸爸那个粗心的人儿怎么懂这些,整天又忙,回家后除了守在床边还能干什么?都怨我从小惯的他,这么些年了,在外面苦也吃惯,鬼门关也报过道,就是家事没长进,端个汤还不如你妹妹端得稳。”
少年不得不离开,脸红得跟柿子似的。他琢磨,是不是该提醒爸爸以后https://m•hetushu.com•com进房关好门?
少年扭了头,问:“奶奶,重新刻一个不就好了。”老太太不答应:“那师傅走了后,再没人有这手艺的。当初你妈妈的小店做寿糕寿桃都是请他来刻这样的字。他点心做得一流,还会篆书,老漂亮挺括的,那寿桃上有这样的字,一摆就是气派。”
少年不服气:“爸爸是干大事的。”老太太一抬老花眼镜:“呵,成,倒真是干大事的料。连个被子都叠不好,你瞧瞧你舅舅,家里能做家外也是一把好手。”“爸爸能干技术活儿。”“那是当年他半吊子大学里学来的,换换灯泡修修自行车,那是男人该做的。”
白如洗的灶台边,开着白炽灯,切菜的时候直射下来,青菜就绿得更新鲜了。灶台上炖着崭新的砂锅,“咕嘟”冒着热气,热气里有鲜香,把气候都薰暖了。案板上的面团揉了一半,软塌塌堆在那边,旁边的喜字章横着。光照过来,原来是旧的,干了很久。放下面团的老太太戴好老花眼镜仔细研究这章,她的领口绣了春花三两枝,许久没穿的,压的皱了,她用熨斗烫了几回,折痕去不掉,可在亮堂的灯下看不出,又新了。好像等了很久的簇新。她的下手有个十四岁的少年窝坐在矮几上专心致志做功课,头伏得低。老太太眼睛一瞥,看不过去,敲了他的桌头一记:“抬高点,别净学你爸爸的坏习惯。”少年听话,就抬高了头。老太太仔细辨着那章,自言自语:“当初可是请了沈大成的师傅给刻的,怎么就断了个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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