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透不过气来，揪着他的衣领，昏乱地挣扎：“等等……别在这里……”
身边大篷的野花开得正盛，金黄璀璨如正午的骄阳，馥郁的清香明媚鲜活，就象她自己一样，绽放在夏季濡湿潮热的空气中。
前后占地一亩半，屋内的所有立柱都保持着原生状态，正中的壁炉上，还隐隐露着白茬。
这些年过惯了一惊一乍的日子，每天的心情都象飘忽不定的中国股市，高开低走已是见怪不怪，牛气冲天的时刻，突然砸下一个噩耗全盘崩溃，谭斌经历的，也不是一次两次。
“斌斌，谢谢你……”沈培很容易就被感动，紧紧抱住她。
沈培闷声笑出来，解开她衬衣胸前的纽扣，把脸深埋进去。
后院很安静，几株足可合抱的槐树，树荫下悠闲地卧着两只芦花鸡。树间的麻绳上，晾着雪白的床单，风从下面穿过，床单高高扬起，象白鸽的翅膀。
她和沈培都是城市动物，早被宠坏，小区二十四小时热水管道维修，停水一天就哇哇叫，完全无法忍受。
一片碧绿的湖水扑入眼帘，彼岸的树林映入透明的湖心，山坡上铺展着如茵的绿草。
沈培的朋友住在这里。多年前没有禁止农民出让宅基地时，自搭自建的农庄。
谭斌仰躺下去，身下的草地柔软如绵，阳光透过眼睑，变成眩目的鲜红。
他知和图书道都市中有太多女子，期望男方是台永不枯竭的提款机。
总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梦里声嘶力竭地对她大喊：“Cherie谭，你丢了一单大合同！”
午饭非常具有农家风味，冒着热汽的大砂锅端上桌，原来是南瓜玉米炖排骨。
再没有选择。那样的海誓山盟最终都能变成一个笑话，她再也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再也不会轻信旁人给她的承诺。
她迷迷糊糊觉得，和沈培在这种地方过一生，可能也不错。
她很少有这么听话的时候，平常沈培看她每餐只吃一点点，开始也劝过几次，谭斌一句话就噎死了他。
沈培在她身边坐下，一下一下理着她的长发。
她穿过篱笆，渐渐走远，突然间发出惊叹的声音，发现没有白跑这一趟。
谭斌终于松开手。
待看清来人，她松开气，又躺回草地。
沈培紧紧箍着她的腰，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粉碎。
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也想过，还不如学人做只金丝雀。
此时阳光正烈，谭斌抬手遮在额头，神思有点恍惚。眼前的自然风味，和自家的干衣机，分属两个时代，如时光倒转三十年。
听他们谈结构，谈色彩，谈欧洲的最新流派，她一句也插不进，索性开了后门走出去。
谭斌心中恻然，洒脱如沈培，也逃不过https://www.hetushu.com.com同样的苦恼。
“谭斌。”
谭斌取笑他：“红颜不再如花？”
电力来自七八公里外的村落，自来水通过自建管道引进房间，热水要自己烧，夏天没空调，冬季无暖气。
谭斌低头笑笑，慢慢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
很多次她想反攻倒算，尝尝主动的滋味，往往禁不住沈培几下揉搓，就成了一滩泥。
过时的沈培只好郁闷地闭嘴。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他的声音似从地底传出来。
昌平县城正北，就是著名的小汤山，京郊的温泉胜地。
抚着他脑后柔软的头发，她慢慢说：“真有这一天，小培，我养你。”
身后尘嚣正逐渐淡去，MPL、PNDD、乔利维……都变得遥不可及。
沈培并不是缺根筋，他只是生性平和，万般烦恼皆不上身，这才是大智若愚的真智慧。
落叶被踩得刷刷作响，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谭斌惊醒，一下跳起来。
胸口却不由自主地泛酸。因为沈培的创作灵感，竟然是来自这些美术学院的女生。
谭斌身上的香水，被体温蒸出一股诱人的甜香。沈培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嘴开始不老实，沿着她的脖颈和锁骨一路下行。
“说什么呢？我一直好好的，关别人什么事？”
类似的梦境，谭斌也经常遭遇。只是版本不一样和图书。
“过来做什么？不用陪朋友？”完全地顾左右而言它。
午饭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报到，谭斌有幸见到几个真正的美女。
也许过于寂静的环境令人恍惚，沈培象是认定了，一定要敞开了和她坦诚相对。
“都说长这样头发的人，性格桀骜不驯。斌斌，将来驯服你的人，不知道是谁？”
谭斌可不愿做那条哀怨的小美人鱼。她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沈培又重新闭上。
谭斌的心口无端震荡。
两人都不说话，只觉得这一刻颇有相依为命的荡气回肠。
谭斌顿时全身不争气地发软。
谭斌觉得不可思议。
周围如此安静，静得能听到断枝落地的声音。
“你说好就好吧。”沈培叹气，脸色黯淡下来，“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说太多，因为我帮不到你。可是斌斌，你每天都那么端着，累不累？说实话，我一直希望你能天天开心，可我的努力看起来总是很傻。”
她说：“你们见惯了肥胖的希腊裸女，审美观早就过时，做不得准。”
竹篱上攀爬着蔷薇和牵牛，地面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天空白云如帜翻卷疾行，耳畔有风呜呜吹过。
脂粉不施，布衣布裙，长发在胸前打两条粗粗的辫子，却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
沈培笑着解围：“甭理她，这么大的人，能饿着她？”这么说着，还是往谭斌和_图_书碗里舀了一勺南瓜和玉米，“再吃两口，都是粗纤维，不会让你长脂肪的。”
沈培给她一大杯现榨的玉米汁，谭斌端着四下浏览，兴致盎然。
谭斌的头发又厚又密，修发时需要发型师刻意打薄。
沈培周旋其中，如鱼得水，在谭斌面前的谨慎收敛完全消失，笑到深处，右颊上轻易不见天日的酒窝都现了形，那双桃花眼更是顾盼神飞。
谭斌远远地看着，不禁笑起来，她由衷地感觉，沈培和自己在一起，实在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从五年前的某一日，谭斌把自己破碎的心脏攒在一起，重新填入胸腔，就已经明白，她只能在这条窄窄的路上跋涉。
女主人说：“嗬，小沈还真疼女朋友。”
主人说，都是当地农民种给自己吃的，绝对纯净无污染，肉里也不会有激素。
沈培贴近了叫她，眼睛里是她不熟悉的忧郁。
原来是某个小圈子的定期沙龙，都是沈培的熟人与业内行家。
“你今天怎么了？怪吓人的。”她想坐起来。
为什么？谭斌答不出来。只知道你可以不斗，职场中也能生存，但注定了永远是垫脚石。
当下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教导我们，与人斗其乐无穷。我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当然要听领袖的话。”
谭斌只好向沈培投去求援的目光。
谭斌不出声，沈培只和*图*书好继续：“我想白了头发，也无法理解你们这种人，赢过了还想赢更多，爬到一个高度还要爬得更高，每天见人三分假笑，私下里却斗得一塌糊涂，到底为什么？很有满足感吗？”
主人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一般的返璞归真，穿的都是市面上少见的粗纺棉布。红花绿叶，蓝底白花，倒也相映成趣。
谭斌吃得很少，秀丽的女主人殷勤劝客：“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会有吗？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他洗净铅华，完全以他为重，渐渐眼中只余下他的喜怒哀乐，自身化为蔷薇泡沫。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一行人才济济，要求色艺俱佳，不见得就比职场好混。而且放低了姿态讨一个人的欢心，更需要天分。
谭斌一怔，她的确忘了，画家们最大的特征是敏感，但工作上的事，她实在不想多谈。
沈培把她压在草地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痛楚和焦灼：“斌斌，斌斌，宝贝，我爱你……”
“这几天一直做噩梦，眼睁睁对着画布，一笔也画不出来，有人在耳边不停说，沈培，你江郎才尽了，醒过来一身冷汗。”
“我一直看着你，知道你不太高兴。谁得罪你？”
招得几个小姑娘的眼睛，象502胶水一样，牢牢粘在他的身上。
这情景有点滑稽，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彼此间却无能无力，完全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