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顾十八娘一怔，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眼，四周听见的人都突然安静下来。

“雪上一枝蒿！”众人低呼一声。

“好！”满堂喝彩声又起。

“年轻人，请……”她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片，笑道。

“小爷这么厉害，那很快就能进药师会吧……”有人忽地说道，带着一脸激动期盼。

“我输了……”他说道。

雪上一支蒿，大毒如砒，炮制极为严苛，常用炮制法便是加酒拆断，在碗底碾磨三转半，多碾少碾哪怕半转，皆大毒依旧，故称“三转半”，饶是炮制后，也没人敢吃这么大块……

既是清除那些源源不断浪费时间的麻烦，亦是向所有人证明，她不负刘公之威名。

这话让众人哄地笑了。

“不错，不愧是这一辈最有潜力的……”四周有年长的药师们点头说道。

顾十八娘侧头与一位药师低声说道，一面向殿后而去，那里有好几个许久未见的旧友。

众人都出去了，柳款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将手里的茶杯几乎攥碎，又是斗药！斗药！这个女人！

“煨柯子，登州肖白胜……”负责裁决的人高声喊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一笑，轻轻摇头，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她一眼便知，自从离开京城以后这几年来，她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磨练技艺上，那种高强度的磨练足足坚持了四年。

“她就是啊……”肖白看过去，一脸惊讶，“这么年轻……”

肖白脸色微微一僵，没料到她竟然也练就了如此刀工，不是说半路入行……

屏障撤去，略有些凌乱的炮制台出现在大家眼前，对于这些药师们来说，工具也好摆设也好没什么稀奇，大家的视线立刻集中在桌案上的成品上。

肖白面色也微微一变。

此时两个屏障内分别有两个男子正专注的操作手中的工具，旁边一个沙漏沙沙计时。

大有生这几年以极快的速度在大周的大地上扩展开来。

肖白ｗｗｗ.ｈeｔｕshｕ•ｃom.ｃｏｍ的眼里闪过一丝嫉羡。

那位输了的男子面色有些难看，拱拱手没有说话便退场了。

“顾娘子，登州肖白，斗胆向顾娘子请教……”

“那请哪位评鉴一下……”有人喊道。

“就是啊……”有人在一旁颇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不过人家命好，有个好师父，少奋斗几十年……现在就已经是药师会的十大长老之一了……”

一招而已……

“快，取甘草绿豆煎水……”回过神的人纷纷大喊。

“时间到！”旁边一人猛的一声大喊，“撤帐！”

“蹲着吃……”少女嘟着嘴愤愤道。

“行了，你不用说了……”她微微一笑，“说吧，你想跟我比什么？”

“那么现在该我了？”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笑道。

“我知道！”看着被众人围住热情打招呼的女子，一个人忽地喊道：“她就是那个顾娘子，刘公的徒弟！”

天启四年，春天按期而至。

药师会，那是大周朝药师最顶级的所在，能在其中占个位子，此生足矣。

看着顾十八娘带着几分张狂又几分嘲讽的笑而去，并没有再和这个年轻人说一句话，那是高高在上的不是一个地位的不屑。

自从她拜了刘公为师侯，顾十八娘就早已知道这种状况将会不断出现。

“年轻人，炮制不只是快好看而已……药不是用来看的……”顾十八娘缓缓说道，将手里的药随手一抛，大笑向内而去。

众人面色惨白，看着顾十八娘都冒出一身冷汗。

“没事，年轻人有冲劲很好。”顾十八娘一笑道，就手轻挽袖子，“来吧，由你先选。”

“好刀工！”

只有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不动，且脸色很是难看。

顾十八娘也走过去，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不用。”顾十八娘一笑，伸手捏起一块，扔进嘴里。

“我怎么比得过她……”肖白忙笑道。和_图_书

“现在可不叫小柳爷了……快四十的人了……”药师抚着白须笑道。

“别胡闹……”跟在顾十八娘身边的一个老药师瞪眼低声喝道：“哪里来的？真不懂规矩！下去！”

肖白脸色灰败地站在原地一刻，忽地转身掩面跑了出去。

这是答应了！一众年轻人心跳得厉害，皆是满脸涨红。

长得还不错呢……当然这句话谁也没说出口。

顾十八娘一行人已经越过众人的包围，向这边走来，期间追随者目光依旧烁烁。

“小爷！”身后有人忽地一推肖白，将从肖白从臆想中惊醒，“她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去跟她比，比赢了，那岂不是……”

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焦点，投向肖白这边探究赞许的视线顿时烟消云散。

“请顾娘子指教了。”他一拱手说道，举步走向药台。

三月对于禹州来说，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在这个药交大会上，大周各地的药商药师们都会汇集过来，相比于人头攒动的药行街上，药师会馆里显得安静得多了，高大的大殿里，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但却都完全没有高声喧哗，但这种安静中又弥散着外界所没有的紧张气氛。

顾十八娘一笑，还未说话，就见面前猛地站过来一人，拦住了路。

顾十八娘微微一笑，亦是捡起一段白芍，她并没有拿刀来，便随手捡起药台上的一柄普通药刀，手起刀落，不多时亦是一片雪白，学着肖白的样子，也拿起来轻轻一吹，如天女散花。

披着众人赞扬艳羡的目光的肖白立刻被一众年轻人围住，有男有女。

“柳爷，看看去吧……”有人招呼他。

“小柳爷也来了？”她笑道。

“药师会啊……”肖白摸了摸下颌，眼中闪着热切，面上却是讪讪，“我毕竟太年轻了……”

肖白此时也别无他选，点了点头。

对于这种事，她要做的便是震慑。

几人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ｈｔｔps://m•heｔｕshｕ.cｏm•ｃom！

场中简单地围起两个屏障，屏障用白纱做成，可以让人看到里面人影，但又看不清具体的动作。

四年里，她一天的功夫，相当于其他药师五天的功夫，吃饭和睡觉加起来一天也不超过三个时辰，已经达到疯狂的地步。

肖白再一次成了全场的焦点，跟刚才相比，肖白突然有些发虚，但已经站出来了，便不能后退。

那人还要招呼，被另一人拉了下，使个眼色，顿时恍然，且不说这位柳爷跟顾娘子关系不善，外边可是在斗药，斗药，只怕是这位柳爷一辈子的痛……

没有人同情他，也没有人指责顾十八娘对后辈没有包容鼓励。

其中一个年级稍轻的男子面前摆着满满一盘子煨柯子，而另一边则只有半盘，高低输赢顿明。

在这众星捧月的气氛下，任谁也不免飘飘然起来，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飘飘然。

肖白哪里敢吃，颓然垂下头。

顾十八娘却是哈哈一笑，冲已经呆滞的肖白举了举托盘。

“白芍飞上天、木通不见边、陈皮一条线、半夏鱼鳞片……”

说这话叹息摇头，可惜啊，可惜啊，这手艺要是传到自己手里，那自己一定能将其发扬光大，永保刘氏一门万众敬仰的地位。

这就是药师会长老的地位啊……

对于药师们来说，谦虚知礼从来不是该有的规矩，大家靠手艺说话，这手艺纵然跟年纪经验有很大关系，但从来不缺少张狂后辈。

她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手艺行当，容不得半点虚假，没有刻苦的修练，就算天资聪慧，高人相扶，也难大成，除了苦修，别无他路可走。

“怎么？顾娘子莫非不敢？”肖白哼声说道，一面带着几分不满看向顾十八娘，“咱们做药师的又累又苦，女儿家的确是不容易啊，不过……”

肖白的眼里已隐隐意动，的确，药hetushu.com.com师这个行当，要天赋也要历练，如果这个女人真的半路入行，那……也许她真是扯大旗作虎皮……至少目前是……

“前辈，承让了……”年轻男子拱手说道，这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恭敬，眉眼里满是嘲讽。

“怎么比不过……第一她是半路学药的……第二……刘公他老人家去世得早……”有知情人忙说道：“根本就没带她几年……哪像小爷你从三岁就开始学……”

肖白深吸一口气，脑中瞬时闪过几个主意。

“小白哥……她过来了……”年轻人激动的脸通红低声喊道。

这声音让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当然，对于败者来说这叫好声便是嘘声。

肖白之所以选这个，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万事都讲究个开场，就如同那戏幕拉开，一个赢得满场叫好的亮相。

“她嫁到了大有生家呢……”更多的消息很快被年轻人打听出来，一个少女说道：“是大有生的大少爷呢……”

“呸，竟然以药师之身下嫁药商！”年轻人的男子药师们顿时怒了，这对于只有药商们上赶着千方百计塞女儿笼络药师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个时辰过后，顾十八娘走出来，手里捧着已经成片的雪上一枝蒿，而在她出来那一刻，肖白也出来。

“什么呀，我倒觉得是她用刘公的名义才骗得嫁入人家家里呢……信大少爷是个可好可好的人呢……”少女说着，露出几分羞涩又有几分不平，“一定是那女人故意威胁他的缘故……如今外边都在笑大少爷呢……说在家都不能跟她一桌子吃饭……”

众人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顿时轰然。

肖白从药台上捡起一白芍段，抽出腰里挂着的药刀，这是一柄赫赫有名的樟刀，他轻轻吸了口气，手起刀落，刀影间只见雪白一片，不一会儿，手停刀收，但见桌台上如雪花铺满，肖白抓起一把，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白芍片便真如雪花一般纷飞。和-图-书

“就知道小爷最厉害了！”大家面带兴奋与有荣焉的纷纷说道。

“什么？”后殿的药师们得到消息，互相对视一眼，立刻站起身来，面带微笑，“走瞧瞧去……”

“这个也不难……”肖白自我鼓励笑道，也拿了走到另一边，开始炮制。

“顾娘子……”几个年长的药师皱眉，低声要说话。

这话让大庭广众之下的年轻人顿时涨红了脸，那份轻视让他头脑一热。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每个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行为负责，敢挑战，就得敢承受失败，除了你自己，没人会为你负责。

“那是谁？”年轻人们顿时有些失落，互相问道。

“那去哪吃？”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

“就这个吧……”顾十八娘自言自语，起身向已经重新支起的屏障走去，旋即人们便只能看到她在内的动作影子，却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继承了刘公他老人家的衣钵，就该招赘，怎么可以嫁人！”肖白收住笑，整容说道：“女子终究是女子……唯有以成亲生子而安矣……”

她，绝不会让刘公失望，一次也不会。

时间水般流去……但大殿里人非但没减少，反而增多，说起来顾娘子当众与人斗药，自从那次不算甚欢的大药会后，这还是头一次。

顾十八娘目光扫过药台，忽地眼一亮，走了几步，伸手拿起一种中药。

他的话没说完，顾十八娘抬手制止他。

“不去！”柳款面如锅底，语气生硬地说道。

这刀工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饶你满腹药经，没有七八年的时间，也休想练出一手好刀工。

这年轻人果然不错……众人点头带着几分赞许，速度够快，可见基本功扎实。

他们说着话，见门口一阵骚动，走进来四五个人，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妇人被拥簇这走在最前头。

“死性不改！”他愤愤吐出四个字。

满堂叫好声，肖白只觉得松口气，底气大盛，看向顾十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