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宗祠族议
俞氏只是微然而笑，摇摇头，这话说来就长了，是非曲直待会儿自有公论，她可不想像个长舌妇似地在这里诉苦、说道。
进到祠堂里，周氏的目光就先寻找自家老爷，只见老爷面色铁青，看都不看她，周氏心下一凛，事情不妙啊……周氏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对伯祖母和诸位老爷行了个礼。
周氏心中一凛，反正我就是不认，看你们能耐我何。
“伯祖母，您就允许一个贱民这样污蔑侄媳妇吗？这也是在污蔑咱们阮家啊……”周氏委屈的哭喊着，那伤心的摸样，真是比窦娥还冤。
周氏听伯祖母言语不善，刚要解释，只听冯老太太又道：“你且看看王三写下的这份供词。”
“这话，王三应该编不出来。”八老爷皱着眉头说道。
周氏讪讪道：“我今儿个有些不舒服。”
她哭得婉转，高低起伏，唱戏似地，可惜没人想听她唱戏。
贾氏平素与周氏走的比较近，贾氏悄悄挪到周氏旁边，小声问周氏：“你怎么这么迟才来？”
“你从实招来，为何要纵火？”三老爷问。
听到这里，大家都已是心知肚明，纷纷鄙视的瞅着四老爷。
紫菱冷冷道：“正是。”
“她六伯母，这大半夜的开宗祠，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七夫人倪氏问道。
八老爷淡淡道：“是不是瞎话，四嫂自己心里清楚。”
“老八，你这是什么意思？妯娌间偶尔有几句口角也是正常的，八弟妹前一阵不也跟九弟妹闹了不愉快？难道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要去杀人放火？”四老爷驳斥道。
周氏一看又是阿语，对阿语简直是恨之入骨，指着阿语骂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何时说过这些话。”
王三听了心中一惊，四夫人一进来就把他说的恶劣不堪，这是在为撇清她自己做准备了，若是她反咬起来，老爷和老太太还会不会信他？
周氏看了，脸色白的像鬼一样，又是茫然又是委屈道：“这……这是从何说起？侄媳妇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定是王三知道侄媳妇有心辞了他，便怀恨在心，污蔑侄媳妇，请伯祖母明鉴，给侄媳妇主持公道啊！”周氏说着，扑通跪在了冯老太太面前。
冯老太太走到俞氏跟前停下，看着俞氏，重重叹了一口气，侧着脸对许氏说：“老三家的，你在这等候。”
周氏急骂道：“好你个王三，自己作恶多端，还敢胡攀乱咬，我什么时候许过你那些话？”
刘管事对刚才四老爷的责问心里不爽，他本无意趟浑水，现在，他既然趟了，就趟到底吧！便道：“小人知道的证据有四：其一，王三纵火，有人证，且他自己也已供认不讳；其二，王三家中平白无故多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是王三娘子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的；其三，此前四夫人曾让王三私下里警告佃户，不得租种六夫人家的田地，不然要叫他们好看，佃户们https://www.hetushu.com.com都可以作证；其四，有人曾经见到王三昨日鬼鬼祟祟的去了趟静思院，要说王三是为了自保供出四夫人，那是确实，至于是不是胡攀乱咬，相信诸位老爷自有定夺。”
阿语知道伯祖母不喜她这样言辞锋利，但是她不说周氏几句，心里憋的难受，阿语的缓和了下情绪，又道：“正是因为四伯母对我娘说了这话，所以我就多留了个心眼，种粮买来之后，我不敢往家里运，让东哥儿在外面找了间房子存放起来，派人好好看守，又嘱咐东哥儿留神跟四伯母走的较近的几个佃户，省的他们来破坏，昨天我娘说要放种粮，我就猜到四伯母会坐不住，果然王三昨个儿就到静思院去了，半夜里就来放火了，不瞒各位叔叔伯伯，今晚守粮仓的人是我让东哥儿故意支开的，我就是想看看四伯母会不会真的动手，想看看四伯母是否还顾念着手足之情，结果如何，大家现在都知道了。”
随后四老爷和周氏也到了，人已到齐，宗祠厚重的大门轰的关上，阻止了大家想要窥探的目光。
四老爷一时语塞，是啊！刘管事在阮家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办事认真，处事谨慎，颇有些威望，钟管事也是个有能力的人，阿语这孩子真精明啊！知道拉了他二人做见证，形势对他和周氏很不利。
阿语一点也不怕她，讥讽道：“四伯母的记性可真奇怪，对自己说过的话总是记不住，别人若是说过你什么，你倒能记一辈子。”
刘管事笑了笑，说：“回四老爷，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要说证据……七小姐手上应该不少。”
周氏心里突突，诺诺道：“我怎么知道。”
陆续的有人到来，老爷们直接进入宗祠，夫人们则和俞氏站到了一处，知道俞氏早来了，纷纷向俞氏打听。
“周氏，你还有何话可说？”冯老太太沉声问道。
贾氏似笑非笑的睨了吴氏一眼，心道：你自己心里憋的难受，怎不去问，倒来撺掇我去问，看许氏那张脸绷的个跟泥塑似地，谁敢去自讨没趣？
九夫人贾氏四下里望了望，自语着：“咦？怎么没见长房的人，四伯母好像也没到，这可不像她，平日里就数她最喜欢凑热闹。”
周氏瞄了眼伏在地上的王三，如实道：“侄媳妇认得，他叫王三，原是我家的佃户，不过此人平素好吃懒做，品行也不端正，侄媳妇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辞了他。”
三老爷厉声喝道：“王三，你个恶徒，胆敢纵火烧种粮，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荣安身子一躬，拿了供词先给七老爷过目，又去唤刘管事和钟管事。
“你……”四老爷为之气结，本想狠狠斥责阿语，可这会儿又不好太得罪阿语，只能跟她打亲情牌，便生生忍下这口恶气，语重心长道：“阿语，你年纪小，不懂事，四伯不怪你，不过，你今晚的ｈttps://www•hｅtｕshu.cｏm•ｃoｍ举动的确是太冒失了，那王三本就是个品性恶劣之人，为求自保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他的话，你不能相信。”
紫菱上前扶着老太太，一径进了祠堂。
冯老太太看她们母女抱头痛哭，不由的眼睛发涩，真是难为阿语这孩子了，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逼的不得不耍心机，使手段。
“八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八弟以为编瞎话的人是我？”周氏责问道。
很快王三被家丁押了进来，摁在了堂中央。
阿语看着四伯父那样，心底冷笑，你还想替周氏撇清，留着这种恶妇迟早连你一块害死。
“刘管事，今晚捉拿王三，审问王三，你从头到尾亲历？”三老爷问道。
周氏见没有人帮她说话，顿时瘫坐在地上抢天哭地：“我的命怎么这么哭啊！好好的坐在家里也有祸事上门，我这是犯了哪门子的瘟神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
阿语轻笑一声：“四伯父，阿语知道四伯母有张刀子嘴，却不知道四伯母还有一颗豆腐心，我和我娘看了三年都没有看出来。”
“六弟妹，你莫急，老太太和老爷们自有主张的。”许氏安慰俞氏。
“根本不是这样的，老爷，四夫人一直让小的留意东哥儿他们的行动，随时向她禀报，小的昨日知道六夫人准备这两日给佃户们发放种粮，四夫人急了，说种粮要是发放到佃户们手里，再要搞破坏就难了，所以就让小的去放火，把种粮烧了，小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王三也哭着为自己申辩。
“伯祖母，各位叔叔伯伯，四伯母一直就不想把地还给我们，前几日她还要我娘把地给她，收成二一添作五，要不然，别想顺利播种。”阿语适时说道。
须臾，刘管事和钟管事进来，给诸位老爷行了礼，等候老爷们问话。
俞氏看见了东哥儿，问他小姐呢？东哥儿说三老爷把阿语小姐叫进去问话了。俞氏着急，可宗祠里，没有族长的许可，女子是不得入内的，当然，像长房祖母这样地位崇高的长者可以列外。俞氏请一个下人传话进去，不多时，里面传话出来，让她先在外等候，俞氏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威严的宗祠大门，担心阿语在众多族里长辈面前应付不来。
周氏顿时收声，变成了嘤嘤啜泣，呜呜咽咽的，越发显得她委屈。
众人也是气愤难平，这行径也着实太恶劣了，而且那么多佃农都亲眼目睹，想瞒都瞒不住。想到阮家声誉被毁，众人纷纷把目光盯在了四老爷身上，等待他给个说法。
八老爷阮文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四嫂与六嫂不合也不是一两天了。”
钟管事拱手道：“无异议，刘管事所言句句属实。”
刘管事拱手上前：“回老爷，此事，小人和钟管事从头到尾亲历，七小姐审问王三虽然是用了些手段，不过那王三信誓旦旦，m•ｈｅｔｕshu.ｃｏm•coｍ说是受四夫人指使，看着不像是说谎。”
八老爷冷笑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口角倒没什么，女人嘛！就是心眼小，爱啰嗦，不过，族里刚把十顷地拨还给六嫂，四嫂怕是心疼的睡不着觉了吧？”
周氏抽泣着说：“没有的事，我从没吩咐王三做什么。”
许氏温顺的应了一声，松开了扶着老太太的手。
“周氏，这人你可认得？”冯老太太开口，现在要问的是女眷，还是由她来比较合适。
紫菱亲自出来唤周氏，周氏正怔怔出神，揣测着里面的情形，紫菱冷不丁的这一叫，把她的三魂吓掉了二魂，仓惶的看着紫菱：“叫……叫我进去？”
“我看给阮家丢脸的是四嫂吧！”七老爷冷哼道。
“钟管事，刘管事所言你可有异议？”三老爷又问钟管事。
“四夫人，明明就是您吩咐小的去做的，小的犹豫，夫人您许了小的事成之后给小的当管事，又给小的一百两银子，还说，就算事败，您也不会不管小的，夫人，您不能言而无信，您要救救小的啊……”王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危险，也不管不顾起来，只有死死拉住四夫人，他还能有条活路。
王三把供词上的话又重新叙述了一遍，末了，又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无半句虚言。
“他来找我，是因为六弟妹家不肯租田给他，他想继续租我家的地，我没答应他。”周氏唏嘘道。
贾氏了然的哦了一声，又问：“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八老爷狠狠凛了他一眼，心道：英明你个祖宗，你们这两个祸害，整出这个大的动静，害的全族上下不得安宁，别以为奉承几句，本老爷就会饶了你。
冯老太太突然开口，语声缓慢却是氤氲着浓浓的怒意：“让周氏自己来说。”
四老爷听着刘管事说的四条证据，心惊胆寒，暗骂周氏太不谨慎了，让人拿住这么多把柄，这还撇的清吗？
“那王三昨日去你府上为何？”
周氏也怔住了，好啊！原来是阿语，是阿语给她下的套。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气骂道：“好啊！你个小蹄子居然给我下套……”
又等了一会儿，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大家回头看去，原来是许氏扶着长房老太太来了。
“夫人您就放心吧！小姐机灵着呢！您是没见到小姐审问王三时的情形，软硬皆施，一套一套的，把王三吓得差点尿裤子。”蒋静看俞氏惴惴不安的，便安慰她。
周氏的不打自招，引来了众人鄙夷厌弃的目光。等她回过神来，懊悔不已，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俞氏苦涩一笑，是呢！阿语这方面像她爹，说话从不胆怯，进退有度。换做是她，可能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语微笑道：“阿语自知年纪小，但是好坏还是分得清的，阿语也怕今晚的事情处理的不好，所以就请了当时在场的刘管事和钟管事做见证，还有在场的所有ｈetｕsｈu.ｃｏm.coｍ佃农可以作证，伯祖母、各位叔叔伯伯信不过阿语情有可原，但不会这么多人的眼睛和心都一起瞎了吧？”
吴氏在一旁一直竖着耳朵，这会儿笑道：“九弟妹想知道为什么，何不去问三伯母，她是族长夫人，她肯定知道。”
三老爷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眼睑低垂，眉峰微皱，似在沉思，三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荣安，把王三的供词拿给各位老爷过目，再传刘管事和钟管事进来。”
“阿语……”冯老太太出声喝住阿语，她是相信阿语的话，但是她不喜欢阿语对长辈冷嘲热讽的，这不是一个晚辈应该有的行为。
周氏这心思纯粹是奢望，这会儿，祠堂里已是沸反盈天。
“刘管事，按说你也有些年岁了，说话怎得也这么随便？纵火可不是小事，除非证据确凿，不然，那就是诽谤。”四老爷摆出他老爷的架势威吓道。
“什么清楚不清楚的，现在全是王三的一面之词，大家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人，反倒去相信一个无赖的话。”四老爷帮腔道。
“如果不是被逼太甚，阿语也不想这样的，伯祖母，叔叔伯伯们，这三年来，我和我娘受了四伯母多少气，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那些都是小事，我和娘都不会真正的往心里去，可这回，为了这十顷地，我娘把我爹留下的东西全都当了，如果地种不成，没了收成，我和我娘真真是没了活路，各位叔叔伯伯，阿语也是逼不得已，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阿语只有舍了那些种粮，让大家看清四伯母的真面目……”阿语道出了真相以后转而施展苦肉计，说的甚是凄苦，潸然泪下，跪在了地上。
冯老太太淡淡的扫了四老爷一眼，闷声道：“不错，你若是没做过，没人能冤枉你，不过，你若是做了，也没人能救得了你。”
王三欣喜，连连冲八老爷磕头：“老爷英明，老爷英明……”
阿语朝刘管事笑笑，道：“刘管事，就麻烦您说一说您知道的。”
四老爷被大家的目光盯得心里直发虚，想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也做不出来了，脖子发软，脑袋就垂了下来。
王三哭丧着脸：“老爷，老太太，小的不过是一个佃农，若不是四夫人有命，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放火，求老爷，老太太明鉴……”
四老爷气哼哼的说：“我不跟争辩。”转而看向阿语，严肃道：“阿语，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先来问问你四伯父，就要族里开宗祠进行族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伯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周氏朝许氏那边瞅去，只见许氏和俞氏贴着耳朵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周氏心里越发慌张起来。老爷说了，这事打死不能承认，必须撇干净了，就算王三攀咬上来，也不能慌，不能认，哎！希望情形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周氏，我来问你，ｈｅtｕshｕ.cｏｍ•ｃｏｍ你可曾吩咐王三去恐吓佃农们不得租种俞氏家的地？”三老爷问道。
俞氏赶到宗祠的时候，其他房的老爷人还未到齐，族议尚未开始，但祠堂外已是汇聚了好多人，这些人里大多是佃农。作为一个佃农，如果这次不是以证人的身份，是永远也不可能这样靠近阮氏宗祠，靠近阮氏家族最中心，最严肃，最神圣的地方，所以，佃农们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肃然的表情，没有人说话议论，只有那双淳朴的眼睛，在明亮灯火的照映下，闪烁着兴奋和激动的光芒。
七老爷阮文定本就是个耿直的人，最疾恶如仇，听阿语陈述今晚这场大火的原委，顿时暴跳起来，怒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咱们阮家怎会出这种败类，四哥，这事，你不会说你不知情吧？”七老爷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四老爷。
荣安上前递过供词。
三老爷愤愤的收回目光，吩咐道：“带王三进来。”
“紫菱，我也要进去。”俞氏急声道。
绿珠走到周氏身边，直直跪下，说：“老太太，各位老爷，绿珠可以作证。”
“就是啊！先是走水，后又族长传话要开宗祠族议，今夜可真热闹。”八夫人吴氏揉了揉眉心的穴位，显然还在犯困。
冯老太太闻言厌恶不已，冷哼道：“还没看他的脸面就知道他是王三，对他的品性也是了如指掌，你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他。”
王三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带着哭腔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众人闻言愕然，不可置信的看着阿语，阿语这才多大年纪，就有了这等心机。
四老爷冷汗涔涔，他瞪起眼睛，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老七，你怎么能听凭一个孩子的话就来责问与我？谁敢保证那王三不是为给自己脱罪，胡攀乱咬？一个无赖小人的话，岂能相信？”
俞氏心道：周氏喜欢瞧的是别人的热闹，现在是反过来，别人要瞧她的热闹了，她敢来么？
紫菱缓和的神情，对俞氏说：“六夫人且等一会儿，现在只让传四夫人入内。”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周氏身上，周氏的脸煞白煞白，只觉得两脚灌铅，挪不动，心里反反复复的在说，不能承认，不能承认……
“四夫人，请吧！”紫菱对着周氏的时候，语气又变得冰冷。
四老爷看周氏全然没了形象，真真是把他的脸都丢光了，顿时面子挂不住，喝了一声：“住嘴，你既然没做过这事，就没人能冤枉得了你，哭什么哭？”
俞氏和绿珠不请自来，刚好听到了阿语那番话，俞氏忍不住泪如雨下，扑过去抱着阿语哭道：“阿语，我可怜的孩子，是娘没用，是娘不好……”
周氏惊恐抬头，看着威严的伯祖母，又看看已是一脸颓色的老爷，心虚的喃喃着：“不，不关我的事……”
此言一出，四老爷颓然，心中哀叹，这个蠢妇啊！这下是真的完了。
四老爷激灵一下，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他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