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茧自缚
杨循吉和都穆狠狠瞪了祝允明一眼，出的这是什么烂主意，简直作茧自缚！现在没面子的是谁？
但就那短短两句，也足够让她们柔肠百转，恨不能以身相许换其全貌了——当然也有方应物外表出众的原因，有才有貌的男人总是受欢迎的。
又有美人疑问：“什么叫有气调？先生此词奴闻所未闻。”
对方故意摆出美人阵仗，想看自己这小地方穷书生羞赧无措、进退失据的丑态罢！不过他既然来了，岂能怯阵？丢脸也不能在这里丢！
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虽然方应物确实比他们三个长相略微英俊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如此迷倒众生罢！
但几位美人依然紧紧围住不放，甚至为了抢位置，彼此之间有了点小火花。可以看出，这位小哥儿是一个人形宝库，刚才显露出来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方应物劝不开身边美人，只得任之由之，暗暗唏嘘一下自己的超强魅力，便开口对都穆道：“今夜诸君约请在下相见，难道是为了王铨之事么？”
方应物还在搜肠刮肚，却被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断了思路。他抬起头，却被周围美人的幽幽眼神吓了一大跳。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狼群，好像要把自己撕碎似的。
方应物顾不得全明星三人组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长出一口气，感到要解脱了。
众美人各有所感的细细想来，貌似实情确实如此，不过一直没有人说透这点。
方应物说笑道：“那还是算了，在下可不想当那摧花的恶人，这位姐姐还是好好活着罢！”
他奋力推开身前美人，杀出一条路迎上前去，“三位朋友，久仰大名，有失远迎！席位已经安置和*图*书好，快请入座！”
方应物淡淡道：“哦，在下以为王铨与诸君交好，看来并非如此。其人家学渊源，探花之弟，却做出剽窃举止，实在可惜可惜！”
方应物漫不经心道：“原来是祝朋友，久仰神童大名！令外祖不知还在人世否？在下替老师商相公向他问安。”
有个女子浅笑道：“我这里倒是有的……著水游丝风趠起，过墙花影月扶行……更为殷勤奈尔情。可惜相逢牡丹后，柳边聊倩答啼莺。”
方应物故作高深地拍了拍肚子，“满腹诗词，只看姐姐们能不能引出来。”
祝允明、杨循吉、都穆这三人立在楼梯口，看着几乎都要倒贴到方应物身上的众名妓，都是说不出的堵心，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罢！
只见得左面三个右面两个，紧紧地挤在方应物身边，直挤得钗横鬓乱、春光乍现，也不愿意让出来。
不过让三人更憋屈的事情发生了，五个美人全都簇拥到方应物那席位上去了。
方应物又停了停，点评道：“你们吴中文人，作诗都是这个习性，词句通俗，朗朗上口，适合流行于市井之间，传唱于街头巷尾。只可惜了尔等这些美人，相貌才情不比金陵秦淮名妓差，但为何总是声名低了一筹？原因就在这里了，没有适合应景的名诗名词衬托抬捧。尔等身边这些吴中才子，风流归风流，浮浪也浮浪，学问还是有的，书画功夫都是天下第一，但却写不出有相应气调的诗句！毕竟最易流传的还是诗词，书画都是眼见为实，不可能口口相传的！”
红衣女子伤感地叹口气，蹙眉道：“有时想来，活着也没甚和*图*书意思，无非就是行乐二字。”
难怪王铨兄弟被从头到尾戏耍得惨败，几乎要成丑闻，估计就是死在这轻敌上了！
后世最具有传奇色彩的祝枝山最后开了口，很是正色道：“在下祝允明，王铨之事和今夜实在无关，方朋友还请留几句口德，又非大奸大恶，给人改过自新机会才是君子。”
方应物沉吟片刻，“这个词，难以解释，只能意会罢！例如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你们听着如何？”
三人心里齐齐暗骂一句，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铨抄袭诗词被抓了现行，怎么说都是耻辱的事情，方应物故意上来就说这些，一定是为了打压他们的气势！
这些个女子，各有各的妩媚，各有各的风情，都是出色的美人。聚在一起仿佛百花争妍斗奇，不免令人眼花缭乱，若定力稍差些的就要目眩神迷了。
祝允明脸色通红，气势立刻矮了半头。因为他的外祖父徐有贞，土木堡之变时坚持逃跑主义，后来投机取巧帮助英宗夺宫复辟，再后来杀于谦、罢商辂……
即使以祝枝山的机智，也没法子辩解说当年杀掉于谦、罢免商辂做得对。
方应物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不然总是被挠得心里痒痒，同时答道：“活着总比死了有意思！”
想至此，方应物施施然入内，镇静自如地坐在旁边椅子上，却感到仿佛被一团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包围，忍住绮念，谈笑道：“几位姐姐来得可早，在下迟到了，该罚！”
至此他便闭口不谈，露两句出来当个表现自己的引子也就罢了，若在这里拿出全篇纯属浪费。
“听说姑苏城里才子佳人和-图-书互相唱和，蔚然成风，我看几位姐姐都不是俗人，可有什么才子名士赠送的佳作么？让在下这外乡人听一听，听说沈周老先生名气挺大的。”
如今经方应物一点拨，纷纷恍然有所悟，除去金陵是国都这个因素外，确实在诗词唱和上比苏州强了不少。不是她们才色技艺不如金陵同行，实在是本地才子不给力啊。
丢脸的不是那个土包子，是他们几个风流才子！一两年的交情还不如别人一刻钟有用，枉称风流二字！
听方应物抨击名士沈周，众妓默然，细细品味起来，沈名士的诗词比方应物那首落花，确实少了点什么。
方应物连忙打个哈哈道：“不急不急，今夜还长着！诗词什么的可以慢慢谈。”
然后等他们三个出了场后，在脂粉阵里左右逢源、潇洒自如地表现一番，再叫这乡下小书生看看江南风流才子是什么派头！
真是风情各异我见犹怜，方应物忍不住在心里叹道，吴中这金粉之乡，果然是消磨人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才子沉湎其中而不能自拔。
听了后，方应物哈哈大笑，“沈老先生的诗词，如话家常，娓娓道来，尽多闲言俚语，浅白得很。说好听些叫天然情趣，活泼生动，自成一派，其实就是功力不足罢！贩夫走卒或可欣赏，但如何能与汝等如花似玉的美人相衬！这种诗，就不该在几位香艳风流的美人面前拿出来！老先生还是专心作画去罢，诗词不是他所长。”
全明星三人组更不爽快了，这方应物分明是摆出了主人口气，故意讥讽他们这些真正主人迟迟不到罢？
方应物突然爽朗地哈哈一笑，“是我失言了！这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和我
m.hetushu.com.com等小辈关系不大了。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罢！以此酒敬诸君！”都穆惊奇地看着方应物，此人哪里像是一个十六岁不经人事的少年？分明是个很有心计的老手！
方应物这般抨击江南的所谓风流才子诗词水平，放在别处只怕要招惹不服，但在眼前这些美人心里，感觉都像说到了心里似的。
他们本意是找些风流灵巧有手腕的名妓，故意在这里挑逗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书生，偷偷在一边等着他出乖露丑也是一大乐子。
那最先说话的红衣女子也凑上来，紧紧抓住方应物的手，“如果能给奴家写一首流传百年的诗词，死了也甘心。”
她们又不约而同地想道，这个从外地来的英俊小书生，真真是第一知心妙人，哪里又像是不解风情的酸秀才鲁男子了？
能被全明星三人组请来助兴的美人，那都是有几分才情的名妓。猛然间听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便感到气短心跳。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决定先落了座再说其它，便纷纷找到位置入席。四个人四个席位，正好东南西北各一面围在一起。
不知不觉围住了方应物，一双双剪水秋瞳里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芒。
“好想是为了奴家！”红衣女子忍不住激动和兴奋，呐喊了出来。
果然，方应物转身就坐到了主座上，伸手延请道：“诸位请坐！”
却说方应物从容自在地应付着众位美妓，但还没见主人家出来，心里有些恼怒起来，就算他们故意为之，但这也太怠慢人了罢？又想道，既然他们摆架子不主动出来，那便逼出来好了。
另一个略显沉静雅秀的淡妆女子主动坐到方应物膝前，问道：“先生请了，今日和图书还会作诗么？”
方应物欣赏过后，心里暗叹，此地不愧是天下有数的红尘风流之地，随随便便也能凑起这么一副群美图。若是在老家，别说淳安县，只怕找遍整个严州府，也难以寻齐这么几个，那白梅姑娘倒是勉强能算一位。
还是那红衣女子，猛然推了一把旁边一个梳着斜飞髻的十六七岁小娘子，调笑道：“沈娘子，你的小郎君来了，速速上去勾引，休要更无一语归何处，再欲相逢动隔年！你若不去，我就去了！”
杨循吉也开口道：“在下杨循吉，王铨那厮所行不当，自有家法处置，我等与他无关！”
方应物和一干美人纠缠来纠缠去，忽而听到楼梯“噔噔”作响，转头去看，却见上来三位立冠岁数的年轻人。他便知道，这必然是今晚的正主登场了。
这两句诗，还是前天方应物发表的落花诗中两句，却在这里拿出来调戏人了。那小娘子吃不住人前被调戏，红着脸扭腰躲到了后面去，辗转之间，却不经意的抬眼对方应物偷偷递了个娇媚的秋波。
还是最稳重的都穆先开了口，对方应物寒暄道：“今夜相见，倍感荣幸，在下相门都穆。”
在苏州本地人心里，徐有贞大学士为人还算不错，也算古道热肠。可惜在形象近乎完人的商辂面前，徐大学士是绝对的道德低点。
方应物继续沉思，又从记忆中精挑细选出一句来，很深情地吟诵道：“又比如，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一句你们听着如何？这些才是与你们相衬的有气调诗词……”
孰料此人居然是扮猪吃虎的高手！一刻钟功夫，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居然惹得这些惯会做戏的美人个个神魂颠倒，像是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