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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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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章

第三部

第二章

“是你娘。”她乐滋滋地答。
他点了头。
“我信我信。”他看看老厨娘嘴唇上那颗大痦子,试探地说,“所以温老爷根本没心思讨小。”
偌大的院子只住着温秉项夫妇及几个下人,显得空空落落。卞梦龙搬来后,住在院东的一间杂房里。安顿下来后,他信步走走,见院落与自家原来的院子结构相当。但见一敞厅,白墙、灰瓦、涂成褐色的木构部分,显得素雅明净。他知道这是客厅,走进一看,一股寒气刹那间流遍全身——客厅中堂处正挂着那张《猎归图》。四周死一般寂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感到额上汗渍渍的方离去。离开客厅,他反倒坦然了。既叫家人卖画顶温秉项的债,这张画在这里出现并不奇怪。它倒可以不时地提醒自己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从她们一进门起,温秉项的眼睛便直往那女子脸上滴滴溜溜地转。她们挑了挑布,见没有太合适的要走。温秉项正遗憾那女子全然没意会他一再甩过去的眼波,那女子却在门口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通身酥麻,回去后一夜没睡踏实,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风月场上老手那两下子,对那大而黑的眼睛投诸过来的含情脉脉的目光,沉静地回报一个示意性目光,而只是忘乎所以、吞咽着唾液,愣乎乎地看着人家出了门。
“明白明白。”他紧着点头,心里却在想,给西门庆和潘金莲拉皮条的那个王婆,原以为只在说书的嘴里才有呢,没想到撞到自己鼻子尖底下一个。
懊恼之心尚未消失,那两个女人又来买布了。如同上次一样,没挑着合适的。临出门前,那女子又是回首一瞥,黑亮的眸子里添加了一点挑逗成分。温秉项尽管有所准备,这时仍显慌乱,待伐伐眼回以自己也并没设计好的目光时,那女子已在淡然一笑间转过头走出去了。
“谁?”身边的女人透着嘲讽,“那个眼睛又黑又亮的小妖精,你是在问她吧?你以为是搂着她睡呢吧?”
他祖籍南通,前几辈子都是布贩子。南通附近农村产一种蓝印花土布,纹饰质朴、大方、明朗,题材有奇花异卉、飞禽走兽、阁宇亭桥、民间传说、和*图*书历史人物以及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他的祖父和父亲主要是在南通附近走村串巷收购这种布,然后贩运到上海、南京等处卖。他接过这摊干了几年,突然这种货在市场上疲软了,其缘由在于大工业起来了。
这次总算挑上了几块布。裁好包好,付足了钱,那女子却不拿布,转身兀自走了。温秉项正看着她的背影发呆时,那老女人却把包好的几捆布往他前面一推,低声说道:“我们还得到仙月楼吃饭去。这布嘛,你晚上送到鹅毛巷五号。她在那里等你。明白啦?鹅毛巷五号。”
当天晚上,他换了新衣新鞋,打了头油,胳膊下夹着那几捆布往鹅毛巷去。鹅毛巷在城南,是条偏僻的小巷,进去后,只见附近人家的几星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恬静、神秘,勾起了缥缈的联想。正走间,一个黑影挡到面前,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那老女人。她回头看看,指着一幢小巧雅致的房子说:“进去吧,她等着你呢。别点灯,人家是大姑娘头一回,不能明灯明火地来。”
卞梦龙眉心跳了跳,一言不发地看着。
“是什么?我娘?”
进得屋来,黑咕隆咚,只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他稍稍蹲下,向黑暗中吃力地看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软软的咳声和衣服的窸窣声。“好姑奶奶,在招呼我呢!”他心中像让狗爪子搔了一道,登时振奋起来,磕磕碰碰地向咳声的方向撞去。待膝盖顶到一条木头上,知道是到床边上了。这时,两只软乎乎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往里一拢。他身不由己,一头扎进一个女人的温馨的怀抱……黑暗中,那女人笨拙地配合着他,这使他一阵窃喜。他嫖过妓,对女人有经验。当这女人在他身下痛楚地哼哼时,他明白自己占有的是一个娇嫩的身体。这不是一次狎妓,日后的妻子正是她。当完事后,他在大喘息时就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这老婆子比王婆还干脆,连点男女应酬全不讲,一上来就是实的。温秉项想着。他把那几块布往老女人手中一递,说了声“日后定有重谢”,便兴冲冲地向那房子走去。
冬瓜躺在案板上,老厨娘扒掉套在它上面和*图*书的虎头帽,一刀把冬瓜剁成两半,又拿过来一半剁块。
温家的厨房很大。他走入,只见一个刚摘下的冬瓜被用墨勾上了眉、眼、鼻子、嘴。一个老厨娘将一件婴儿衣服套在冬瓜上。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个老厨娘就是当年设掉包之计使温秉项娶了李家独生女的那个老女人。待小姐成婚后,老爷子又让她跟过来继续服侍其独生女。
“想得还怪美!”女人几乎笑起来,“她是无锡妓院中有名的杨金宝,艺名杨贵妃。你还想跟她睡?她是我爹出高价雇来的饵子。”
温秉项脱去长衫、外套,拍了拍置于床边的冬瓜,小声嘀咕道:“托‘偷瓜送子’的福,今天夜里但愿能怀上。”说着一掀被子钻进被窝。
一天,一个老女人和一个青年女子来买布。老女人长得阴沉沉的,嘴唇上方有一颗黑黑的大痦子,本来就透着点男相,加上又总寡着脸,像在防范着什么,难免就出了三分恶相。那女人身材犹如一竿修竹,一副俏丽面孔,两弯细淡的眉毛,眼睛大而黑,黑而亮。两人在一起,老而丑的像是少而俏的保姆、保镖或什么其他服务性角色。反正不是一家子的。
这时,那老女人走了进来。看来她在门口守了一夜。“不明白吧?让我告诉你。”她说,“我家小姐看你方方正正的,又挺能干,相上你了。跟老父一说,他也同意,说你生意上不错,竟欲招你入赘。可像你这样的谁都知道,一心想在无锡城里找个一步三摇晃的小妖精。老爷怕明着跟你提出来,你不允这门亲事,让老爷在无锡城工商同人面前丢脸,所以让我操持了这么一手。事情已经如此了,小姐还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你要允诺,尽快办喜事;你要不干,昨天一夜就算你骗奸!”
温宅在城南,是一处带庭园的大型住宅,为长江下游江南地区的富人传统住房样式。它外围高墙,在中央纵轴线上为门厅、轿厅、大厅及住房。客厅、书房、次要住房和厨房、杂房等在左右纵轴线上,成为左、中、右三组纵列的院落组群。院园相连,墙上开月窗、漏窗,凿池叠石,栽植花木,别有一番雅趣。
清光绪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历一https://m.hetushu.com.com九○五年,沪宁铁路通车。南京、镇江、常州、无锡、苏州、上海,这一串繁华的城市,如几颗闪光的大珍珠般被钢轨串成了一气。无锡在这条链子的中央,地利万般之好。他既想着如何使祥瑞布店搭上这班车进一步发达,又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焦虑起来。这时,他已逼近三十岁,却仍未娶妻。
“你是谁?”他怒气冲冲地问。
“他也得敢!”她狠狠地剁了一刀,自觉失言,看看四周,小声说,“老爷原没什么家底,还不是靠讨了这门阔老婆才给吹胀起来的。他要敢讨小,李儒鑫先生,也就是他岳丈,能像捏一只虱子一样,吧儿地一挤,连血带下水全挤出来。你信不信?”
温秉项自己就是祥瑞布店的出身。
锅里的水滚了。她把冬瓜、葱花、虾皮陆续放进锅里,边用勺搅动着边说:“我在这里就是盯着他的。他心里明白也没办法,我是他丈人家的人,李老爷和小姐会护着我。”
十来天后便办了喜事。从那时起,一晃十年出头了。待李儒鑫一天天老下去,感到身体渐渐不支时,把城里的十数处买卖一并交给入赘的温秉项操持。他在生意上是搞得不错,买卖越做越大,但家中这块着实让他伤脑筋。李家这个独女相貌愚拙不说,要命的是婚后十年多了,却一直没养下孩子。对温秉项这种把传宗接代看得极重的人来说,这是一块心病。
“祥瑞布店是我爹开的,我不是你娘是什么?半个老板娘!”
他在一侧问道:“既然太太不生,老爷为什么不讨小呢?”
这次他学乖了。当她们正挑布时,他顾不上掌柜的那点体面,忙凑上去给她们一一介绍,这种布好、那种布次、这种看着便宜,实际上有疵点,买了要上当。那女子默默含羞地听着,那顺顺溜溜的神态撩得他心痒难禁。可那老而丑的如凶神般盯了他一眼,他心里又突突突地跳上了。
温秉项是个转得快的人,见此状马上离开南通,到无锡祥瑞布店当账房先生,凭脑瓜快,一年后当了掌柜。自从他接了摊后,布店生意一天比一天旺。其实诀窍就一个。他认准了,机织布不管怎么便宜实惠,土布也总有自己www.hetushu.com.com的市场,特别是有钱人家及文人雅士,印染花布用上一阵便会怀旧,便会因标榜不忘祖而去求购旧物。他不仅利用旧有的南通关系以较低的价格进南通土布,而且利用老关系对无锡其他布庄封锁。这样,祥瑞布店以其花色品种全及专卖南通土布而在无锡布庄行中取得了有利地位。
汤做好后,老厨娘用托盘托了一碗送至温李氏房中,卞梦龙隔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那女人正用汤匙抿着汤。
“卞管事,”老厨娘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这叫‘偷瓜送子’,这个冬瓜是我从附近菜园子里偷来的,把它装扮成男婴送到太太床头,陪太太睡一夜,隔日再做成冬瓜汤喝下去,就能怀上孩子了。”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老爷娶太太十来年了,一直没怀上孩子。”
听了这话,他出了一脑门子虚汗。看看躺在身边的蛮妞,心里着实不愿应允,但事已至此,饭碗要紧,况且入赘李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便只好应了。
于清光绪二十年考中一甲一名进士的张謇,因看不上慈禧专权,国事日非,辞去翰林院修撰之职,回家乡南通兴办教育和实业。一八九九年,他首办的大生纱厂投产。咸丰状元、光绪帝的师傅翁同龢其时刚被慈禧开缺回籍,闻此事后为大生纱厂写了一副对联: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遍及我东南。从联中足见新兴产业必将取代手摇纺纱车和脚踏织布机。
他感到全身的血往上涌,难以自拔。是怎么回事,他多少明白点了。他早就听说妓院里有一种骗术,即由相貌好的妓|女在嫖客前面晃一晃。嫖客看上后交钱,然后被带到一个黑房间里。嫖客在发泄时以为仍是所相中的那个妓|女,实际上,这时已经换了别的妓|女。妓院用这手既招来了更多的嫖客,又使那些相貌差的及年老色衰的妓|女有用武之地。可为什么他的老板李儒鑫先生要对他用这手呢?况且甩出来的又是自己的亲女儿?
倦了,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外面已大亮。他看到的是一个贴着进口银色纸的天花板;转转脖子,枕着的一个做工考究的“沈绣”枕头,顶着下巴颏的是亮闪闪的杭缎被面。都是陌生的https://m.hetushu•com•com。这才想起自己的一夜风流。那女人呢?就睡在自己身边。黑眼睛的小东西已是我的人了,他美滋滋地想着,夜里见不着,大白天的看你该如何娇羞?想及此,他撑起身子去看身边的女子,第一眼看过去便不由重重地哦了一声,像是被魇了。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沉浸在梦乡中的一张年轻而愚拙的脸,她吧嗒吧嗒厚厚的嘴唇,含混不清地嘟哝了几声,重重地一翻身,仰面粗粗实实地打起了小呼噜。
“那……她呢?”他结结巴巴地问。
他从胸腔里沉重地喷出一口气,又急又恼地推推那女人。那女人揉揉眼,伸出光滑的臂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醒过来。一看见他气呼呼的脸,女人的目光霎时尖刻了,随即嘲弄地一笑。
他的心乱了。那女子显然有意。她看上自己哪点了呢?毕竟也是雍容潇洒、方面大耳的一条壮汉,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大布店的掌柜,大小能使唤一帮人呢。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又暗暗等着。几天过去,她们没露面。待他感到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地瞎胡琢磨时,她们又出现在店中了。
他登时畏缩了。祥瑞布店是无锡工商界有点名气的李儒鑫先生开的。李先生名下的钱庄、布庄、当铺共十来处。他早就听说过,李家有个嫁不出去的丑闺女,可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现在跟自己钻到一个被窝里来了。
温李氏面朝里躺着,男人扳了扳她的肩头,她动也不动。男人欲平躺下,女人猛然间翻过身来,急促地说:“快!快来!我要孩子,要孩子,要孩子!”说着伸出光溜溜的臂膀搂住男人的脖子,男人扑地一口吹灭了灯。
“不能说没心思,他那点拈花惹草的臭底子,我比谁都清楚。他有心思讨小,就是没那胆量。”
他不是个“听窗户”的人,可这天夜里把忙完生意的事回宅的温秉项送进西院的温李氏的卧房后,他却没即刻离去。他蹲在窗下听了听,又悄悄直起腰,隔着雕镂的木窗往里看,只见里面红红绿绿的,煞是花哨。
对两口子怎么在被窝里打架,卞梦龙不愿多听。他起身走了,第二天一早又进了厨房。
老厨娘将一顶虎头帽戴到冬瓜上,又郑重其事地抱着出了客厅。他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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