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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狐说

作者:萝卜药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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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长

第四章 兄长

几息后,她抬起眼帘,轻声道:“刚刚谢谢你,至于道长,我就先不去打扰他了,反正吸血也是晚上的事情。”
“他不是妖主血脉!也不是某个大妖的遗腹,他可是个半妖,卑贱的血脉,混血的怪物,怎么可能凭借杂血接受万妖朝拜?”
剑柄上银纹复杂,桂珠环绕,荡出无形的厚重灵力。
过了好久,还未停住。
就这样,不止不休,一直练到夕阳西下,直到最后一道橘光也掖进了云层里,天色渐渐暗淡。
“不止。”子微垂眼,长发遮住了神情,“你想知道更多吗?”
没关系,反正他也能护着。
子微看着她轻薄的浴袍,体贴地移开目光。
毕方摸不着头脑:“那你要一个人干什么啊?”
子微真是有些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他声音轻缓,眼中却已经泛起了阴郁的暗潮:“父亲隐姓埋名前其实也是一方大妖,手下亡魂无数。”
她下巴沾着泥,黑乎乎的,连着襟边和膝盖都是黢黑一片,一点儿都不好看,像个皮毛打绺的狗狗。
眉心抵在枕间,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身体好似有冰火在翻涌争斗,半身坠入冰窖,半身犹在烈狱。
子微揽着她的背,轻轻往上抬。
“长老在诫厅……”
提到昨日,子微实在控制不住想起自己尖牙白发,神志尽失,趴在楚璠的背上低头茹血的场景。
她连阿兄都猜不透。
有种不可描述的战栗感。
“不必。”子微很快拒绝,又沉吟道,“不过轩辕族是应该给她道个歉。”
楚璠听见他低沉的笑音,闷闷地传到她耳朵里,略一歪头,又将脸埋进床上铺着的尾巴里,耳根红红的,不说话。
一只雪兔被吸干了血,翻着白眼,四肢僵硬,潦草地瘫在地上。
毕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默了会儿,又觉得待在这儿实在尴尬,便向他告辞。
昨日她都没有这般脸红,但正是这样不深不浅的交流触碰,让楚璠有些难以启齿的害羞推拒。
毕方迟疑抬头:“您要去哪儿呢?”
楚璠怔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昆仑剑:“您的剑在这儿。”
毕方迟疑道:“退寒居吧,他身上枷锁封印虽然散去不少,可也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天魔来势汹汹的,先生要思考应对之策。”
楚瑜搁下笔:“这个怎么样?”
不要走,不要失望,不要不管她。
子微摸着锁骨的手僵了一下。
室内一片沉默。
子微平静道:“这确实是一位兄长应该做的事情。”
想到染血的剑,给他断尾的母亲;想到为了救他,露出妖相,嘶鸣长啸的父亲。
他也再无父母。
他生了尖牙,唇似鲜血,眼眸变成湛色,眉心的红痕逐渐变暗,浑身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诡之意。
楚璠看着那光彩照人的年画娃娃,怔怔开口,目光无神:“阿娘唤我……烂货。”
子微半垂着眼,面色似乎毫无波澜,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姑娘的某种倔强,让他有点生气。
楚璠在哆嗦,脸颊上全是泪水。
他的尾巴都能感受到女孩子的唇里在吐热气。
子微出来时,毕方连忙迎了上去,刚想问楚姑娘在哪儿,便在他怀里看到一个人影。
毕方嘴贱,没过脑子,问了一句:“楚姑娘?”
她呼吸急促,鸳花扎根进经脉,根系接着她的手臂和心脏,枝蔓却远远爬向雪中丛林,茎叶泛着紫红色,如活物一般呼吸起伏。
来者一男一女。
子微哑然,皱眉道:“我们好像没有在谈论一件事。”
子微在她身旁坐下,问:“觉得如何?”
楚璠没察觉端倪,用脚尖划了划雪地,有些踟蹰地说:“那我跟着去炽渊,是不是有些太牵累你们了?”
或许对她来说,这些都是利益交换,这时的柔软、依偎,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没有情感的交流,仅仅是为了救自己的兄长而已。
楚璠年幼也就罢了,整个人还瘦骨伶仃,像个病猫崽子,照宫里的人说,她这样的长相,一看就是没有福气的。
子微站在他面前,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璠一呆。
鸳花恹恹地低垂着,只剩下一点微弱清寒的光。
宴虚还是过于理想化,他做事太过温和良善,与人争斗都要留一线,看不惯当时妖主的残暴风格。
阿兄,疼……
子微长长叹了口气。
毕方终于不再动弹了,他缩起身子,看见方才张狂无度的万鹏鸟眨眼间失去性命,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冰冷。
他得试试。
若阿兄是为了她才落入天魔手里的,她又该怎么原谅自己?
楚璠晕乎乎地被灌了一口血,恍惚地看着他,依然把脑袋往他肩膀上凑,说话时依恋的口吻生动极了。
仙山灵气充裕,灌入她的体内,却像是风漏进破洞,她喉中嘶哑,经脉痛苦不堪,每一处都像被利刃割绞。
她也微微清醒了。
楚璠年幼懵懂,以往都是赖活着,可若旁人再多施舍些善意和关怀,她怎么会不接受、不欢喜。
那个男人先是轻笑,继而开口。
然后又看了看手里黑漆漆的汤药,皱着眉,狠提一股气儿,“咕咚咕咚”灌下去。
楚璠手里提着一只兔子,刚烤好的,表皮焦脆,肉质鲜嫩,昆仑没有什么香草调料,她只撒了点盐巴和孜然。
子微皱了皱眉,双臂下意识收紧,只给他留下个背影,稳稳踏空而上。他径直走向前,低语道:“龙女呢?”
他手里的动作不停歇,长指顺着腰摸下去,揉了揉小肚子:“这里疼?”
毛茸茸的,很粗很长的一根,在她手里格外柔软顺滑,实在是,软到了人的心里。
像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细绒,雪白剔透,一股子松雪的沁香扑面而来,她没忍住,鬼使神差的,在他的耳根处深深嗅了一口。
“父亲帮她躲避追杀的人,隐瞒了妖族的身份,伴她左右。”
毕方为凶兽,生来便带着离火煞气,幼年时他控制不住自己,一出现,便时常带有火灾。那时人妖关系刚刚缓和,族里怕他遭旁人怨怼,便将他送来了昆仑。
轩辕炙愤恨地摇了摇头。
日光筛下的斑驳光影落在上头,画帘轻晃,纸面上的眼睛恍惚缀着光,一下子就有了神采。
他脚步一顿。
因为子微给人的感觉,淡漠超然,总是正确的。
他一进来便看到楚璠伏在床上,肩膀颤抖,额上覆着一层冷汗,小脸惨白,乌瞳无光。
楚璠抓着一条尾巴,用手握紧,不让它乱动。
“不要一直道歉。”子微道,“你不愿意说,我就不会提。”
都说了你那个兄长不是好东西了。
子微甚至想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用尾巴将她绕起来,圈成一个网。
“你记得倒清。”
楚璠点点头,面容依然是淡淡的,突然开口:“吸血和被当成炉鼎,应该是后者更有用些吧。”
子微确实有点烦闷。
之前楚璠对修仙界一无所知,子微便想着,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灵根,不通仙缘,她无计可施,才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呢?”
她开口,想跟阿兄说“对不起,不能陪你了”,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直到一丝丝细嫩的花藤被送进口中,这东西,似乎在心脏里扎根,沿着血管壁攀长,懵懂地圈在手腕上。
他捧着小东西在小妹妹眼前转悠。
为何能如此轻易被他发现,轩辕炙后来想,或许是因为子微从未真的想隐瞒。
楚璠沉重地点了点头,琢磨了会儿下次的时间:“明天?”
璠娘……这种称呼,实在是,暧昧极了。
楚璠继续摇头,却不出声。
楚璠耳根通红:“没……没有。”
楚瑜根本没让她动,甚至捂住她的眼睛,贴近楚璠耳朵,嘶哑得接近无声:“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姑娘。”
或许昨天的事情,对一个女子来说,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的,更何况,那个时候她口中的愿意,也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原因。
这是暗夜,寒星夹杂薄雾,秃鹰在空中盘旋。
他约束妖族,增礼治,修法度。
他还什么都没听清,一道印诀便劈头打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毕方足足站了一炷香,才感到面前传来一阵微风。
楚璠咬住唇,睫毛颤了又颤,神情和目光都暗含恳求。
“道长,您不用为我做那么多,也不必说这么多的。”楚璠扭了扭身子,又后退几分,极为正色,言辞恳切,“您不必多关照我,因为不管怎样,我绝无半分怨言的。”
这怪不了别人。
楚璠拢起袖子,只露出半截指尖,剑被她抱在怀里,似乎眉睫都发寒。
子微听到声音,反而退了一步,缓声道:“罢了。”
子微把手臂撑在桌上,雪发透着薄薄的光,像一轮月影,净如琉璃,却偏偏显出一种慵懒:“身上还疼不疼?”
子微将她整个人按在床上,由上而下俯视她,眼中那圈蓝色的柔光,好像海一般波澜起伏。
她微微愣住,下意识仰头,看见旁边的子微还是合着眼的,便松了一口气。
厚重的威压施下,族中有同辈已经咳出鲜血,轩辕长老强力抵抗,向弟子高声道:“迎战!”
贴在脸上的一条尾巴,冲她摇了摇。
毕方一愣。
习了剑,身上沾上剑意,肯定瞒不过楚瑜的。
天魔早年行事张狂无度,所过之处,无不是万木凋零、万骨枯朽,如今被镇压几百年,却也懂得潜伏于暗处休养生息了。
她有问必答,自然是停住步子,望了一眼前面的子微,又回头悄声说:“你要干什么?”
子微当年闭关隐居时,身边连一个弟子都没有,多少人抢着把子弟送到昆仑,谁能料到竟是排不上号的毕方得了青眼。
“怎么会?”楚璠现在才发觉,子微道长不对劲。
他过了会儿才发现楚璠没跟上来。
她突然掏出了那盏灯笼,掐出一个火诀,光亮顿时变大,像是要炸开。楚璠把它抱在怀里,像一个行走的小橘子,圆滚滚的。
见到子微时,女子面容略带惊讶与欣喜:“原来轩辕族说子微先生出世,竟是真的。”
楚璠潦草地拨开尾巴,揉了揉脸,沉默两息之后,试图努力放松自己,再从玉床悄然下去。她在这里总觉得不自在,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比较好。
又想着子微和静姝在这儿站着,他忍气吞声地接过兔子,跟她挤眉弄眼,小声训道:“你出来干吗,快回屋里去。”
又是沉默,他们二人对视很久,直到子微凤眼稍倾,看着楚璠手上抓着的尾巴,忽地笑了:“软吗?”
那种期盼感,和心里深深的空洞,互相糅杂,反复搅混。
楚璠连忙微拢掌心,让它尽量不掉下去。
原是想要楚璠过去拿,没承想还是要亲自来塞给她。
却依旧不乏质疑的声音。
“闭嘴!”轩辕炙又捂住了他的嘴,焦草的味道漫在毕方鼻尖,“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阻拦别人!”
可没想到,就这样也躲不过。
慢慢地,狐尾移了过来,簇拥着那朵小花,和新开的花枝叠在一起,像是起舞,更似缠绵。
子微略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他拿起昆仑剑,微一抬手,长剑就荡开了一道浩瀚波纹。
子微感觉肩膀上逐渐变得湿润,用手安抚着她的头,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揽在怀里。
楚璠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楚璠呼吸一滞。
楚璠心中一跳,由衷地觉得自己不会聊天,便又沉默了。
他总会想起很多东西。
那时外面阴雨绵绵,又夹杂瘟疫,老鼠在寂静的夜里窸窣窜动,满城都是腐臭的味道,他们躲进破庙里,连脸都不敢露。
他声色坚定,让人不得不信。
他可不会哄姑娘。
楚璠被他摸得痒痒的,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不对劲,沉默了会儿,诚实道:“其实还是有点疼……”
楚璠瞬间就把旁的事情丢在脑后,有些激动地问:“是因为昨日取灵,你的功力恢复速度变快,所以才能加速进度吗?”
静姝仰起脖颈,姿态傲气凌人:“优胜劣汰,成王败寇罢了,楚瑜是出类拔萃,天资卓绝。此番技不如人,我们龙族不会多追究夺宝之事。”
子微俯下身子,朝她的方向靠了过去,轻柔地掰过那细嫩的脖颈,牙尖在血管上要触不触。
轩辕炙心中一紧,正要开口,不料玄蛇速度之快,竟是预谋已久。
突然,玄蛇吐出细舌,紫红舌尖一卷,回首看向轩辕长老所在的方向。
可他确实强大到让人没有反驳的理由。
楚瑜捏着她的脸,触手之处软糯温热,他不舍得松,时间久了,甚至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揣着小灯笼,脑中充斥着巨大的错愕,错愕之余又有一刹那突生的混沌,仿佛那细长的花蕊尖儿,钩子似的,在她心里挠了一挠。
软桃一样,一吃就是满嘴的汁。
“道长……”她的声音多了一份惊愕。
他施法,真气顺着指尖传入她体内,纯度比那口血更胜,如一股股暖流般,瞬间就将她身体里的反噬压制下去,连脖子上的痕迹都消除了。
龙族向来是母系社会,培养一个男人,说出去简直是笑话,毕方显然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就是为了硌硬静姝。
这人真奇怪,一提起那个兄长,情绪就颇为激烈。
龙族生性开放,以母为尊,她身为公主,有无数裙下之臣,每每夺取完男子的元阳,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细软的绒毛有股清冽干净的味道,她猝不及防被挠了一下,打了个小喷嚏,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尾巴绕着玉床慢慢游走,圈住她的腕子,越收越紧。
更何况,自仙妖大战之后,世上已经没了真仙,若有谁可以重登妖主之座,那么,一扫洪荒,君临天下,重新制定法则的——就是妖族。
她直愣愣的,头次大声说话,问的竟是“那会消耗您的灵气吗”。
这声音听着有点冷,楚璠把小脑瓜抬起来,似乎仔细思考了一番,最终道:“他的尾巴也很软……”
尾尖勾着花朵缠绕,绒毛扫过它的蕊,鸳花的花瓣开始一颤一颤地抖,蕴出淡淡的醉红。
她小声问:“更何况,您都已经立了血契,我还要再怀疑什么吗?”
毕方乐了,细“啧”一声:“我说,南海二公主,你以前不都喜欢白面薄皮的吗,怎么,如今又喜新厌旧,换口味儿了?”
子微情不自禁地用手触了触她的耳根,笑道:“我没生气。”
静姝跪在地上,却依然久久不动。
龙女连忙鞠躬,一时情起,眼泪滚落下来,姿态楚楚可怜:“先生不知,天魔一事确实是因我们南海而起。鲛族想要夺权,双方交战起来,镇守天魔的龙珠便被趁乱偷走了。”
玄蛇被他施法缩成一条黑碧色的环,潦草地扔进袍袖里,他再度抬手,却是一道精妙的治愈之术。
毕方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只觉得肩膀上的手很热,那温度似乎要从薄薄的布料透出来,从肩膀渗进内里,烫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那姑娘的样子,子微道长千年元阳,怕是浪费了。
楚璠拼命后退。
“不……”子微轻笑,“我是说白泽。”
那时他们相伴两年,楚璠不过八岁,楚瑜将将十五,四周全是流民,她扶着楚瑜进了一条偏僻的洞巷,第一次解开他的衣衫。
楚瑜把嘴里的血咽进去,指尖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又强忍着,露出一丝安慰的笑:“不疼的。”
高大的身躯退开,视线一下子就敞亮许多。
楚璠第一次正儿八经学剑,要达到人剑共通,还是太难了。
毕方在一旁看着,吓了一跳:“喂,你别在我面前哭啊。”
毕方斩钉截铁:“除轩辕和龙族上层,绝无一丝泄露。”
“我若是叫你璠璠,”他压着她,轻咬着她的脖颈,吐息热热地熏出来,“那……实在是会多想。”
国破之后,楚瑜从尊贵的皇子变成流民,像是从天上跌进泥底,受辱都变成了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拍拍她的肩膀,语气轻缓:“你知道,为何鸳花会认你为主吗?”
不是天魔强行突破,那便只能是南海修士把他给放了出来。
下一刻,静姝紧攥鞭子的手被微微一拢,阿宴站在离她不过两寸的位置,轻声劝道:“公主……”
毕方一个激灵,拍拍脑门:“她走前没告诉您吗?天还未亮时她就出来了,估摸现在正在别院呢,要……要把她也叫过去吗?”
他的手指更加修长尖锐,和长尾一起,牢牢掐着楚璠的腰。
子微强忍欲望,舔弄她的脖颈,洇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直到子微出山。
远处走来一个颀长的人影。
过了很久,外面的雨还在落。
子微沉默不语。
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到了子微长睫下的眼睛,可能因为身处黄昏的柔光下,眼瞳泛着润色,显得没那么冷淡。
油灯未燃,舍内只剩些微薄的月光,还有环绕着的狐尾亮起的淡蓝光泽。
如此任人摆布,如此言听计从,他本应该觉得侥幸。
他眉目深邃,神态清朗,下颌在皎皎月色映照下,显现出一种极浓厚的锋锐,让人不敢直视。
“为什么?”
子微有些讶然,顿了良久,楚璠都隐隐觉得这个问题是否过于冒犯了,她正不安时,耳边传来了他微哑的嗓音。
“道长身体恢复如何?”楚璠又问。
子微略施鞠礼:“龙女远道而来,辛苦。”
只楚璠怕是有些顶不住。
室内很静,两人呼吸轻缓。
“我怎么跟你说的?”他看着那双柔软纤弱的手,声音比以往更清寂。
楚璠握住剑柄,继续按着子微方才所教的剑式挥舞,外衣已经被扔在了地上,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子微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你们这些年来,又懈怠了。”
再者,他上位便实施数道命令,妖族不得滥杀,不得同族相残,不得互食妖丹增强功法,也不许无缘无故和人修死斗。
“你以为把九重鸳花散在人间,就能不做选择,即便她没有死。”轩辕炙顶着巨大的威压,继续道,“可你依旧吸了她的血,取了她的气……子微,不要再怀疑了,你就是天生的妖主!”
“跟你一样。”她小声道,“想要跟阿兄一样……”
她是看到那些疤痕时才明白,楚瑜在那天选了她,是因为看出他们是一类人。她无母,他无父。
楚璠彻底服输,她摇了摇头,虚弱道:“道长,我不明白。”
这可太丢人了。
大多数妖的脸上,都有一种近乎冷漠的沉默。
他绕着妖都飞了整整三圈,突然往下疾冲,在石壁中叼出了一个残存的尸体。
子微心善,教导他清心法术,常年帮他压制离火。
楚璠低头,看着仿佛透明的半只手臂,上面的鸳花枝叶熠熠生辉,依偎一般蹭着子微的手指摩挲。
总觉得像在叫一个小孩子,但她可不就是小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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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和璠,皆是美玉,是君子之佩,玲珑剔透,意义深远。若说出个不好来,也就是易碎罢了。
乞丐们大失所望,骂道:“看着细皮嫩肉的,一点油水都没有。”
楚璠抿紧唇,上前一步,揪了揪毕方的翅膀,蹦出几个字:“别打架。”
她以雪化水,烧热后,把自己泡进了浴桶里,这么长时间了,大腿内侧还是酸胀无比。
倒不是听劝,可前面先生才吩咐过,他如若再冲动,先生肯定又要失望了。毕方想了想,输赢嘛,也不在这一时,犯不着意气用事。
毕方真的觉得她挺好养活的,比族中的女眷好伺候多了,他也不多话,表示自己知道后,便转身化鹤腾空而去。
楚璠再明白不过,这些疤是怎么来的了。
静姝曾经在某人的剑上看过一模一样的穗子。
他踏着雾光,一身广袖深衣,绣着雾青色的云纹,衣衫环佩“叮当”作响。
楚璠听不懂他意思似的,反而直接翻了个身,“呜”了一声,拿后背对着他。
子微低头吻着她的额,迷蒙地“嗯”了一声。
楚璠看着那盘糕点被宫女拿走,目送一会儿,很可惜地点点头。
震惊之余,谁不欢喜?
是鞭子,和她被打时一样的,裹着牛筋的软鞭。
静姝一脸不屑,转过头:“切。”
子微一顿,有些缓慢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绝无半分怨言……”子微重复念了一遍,他咬字有些慢,声音略微沙哑,“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你那个阿兄了。”
楚璠又无声流了一串泪。
“分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昨日……我又没有把您推开。”楚璠喃喃道,“我心里真的没觉得有什么,您怎么就不信呢……”
子微并非纯正剑修,可昆仑剑一入手,剑势一起,整个人便有一种浑厚端庄、铮亮锋锐的气场。
楚璠歪歪头,想到那条多出来的尾巴,道:“应该很好了。”
毕方挥起拳头:“喂!你在先生面前做小伏低,在我们面前就换了一副面孔,呵,这是你上山求人的方式吗?”
突然,狂暴的呼啸声传来,天边扫出一道强横灵气,远处有一个长而曲折的巨影蜿蜒落下,顷刻之间,气氛陡然变化。
楚璠所说的交易、不在意,好像他们之间还算清白,此时过后,还能安然无虑地相处,不用留下什么难掩的痕迹。
子微暗叹,放缓了声音:“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要启程,今夜早睡。”
楚璠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尴尬地垂下了脑袋。
轩辕长老拄着玉杖,颇为不解:“子微啊,你不要名利,不要力量,你又在等什么呢?”
毕方觉得无所谓,耸耸肩:“楚璠姑娘哪有胆子和龙女起冲突。再说了,她软绵绵的,又是个凡人,静姝可高傲了,没脸跟她吵吧。”
楚璠的视线一片血红,却不是自己的血。她害怕,却更难过,她想翻过身替阿兄挨这些打。
她睁着眼睛,呆呆愣了好长时间,慢慢抬起胳膊,摸上少年的脊背,掌下的骨头清劲,瘦而单薄。
以往,鸳花除了让她更适应仙山的灵气之外,更多时候,像个死物。
楚璠挖了一勺,凑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问:“我也喜欢吃这个,其实是喜欢吃甜,特别是心里难受的时候。”
吞咽的声音。
可后来,轩辕炙因为妖主临世,重新回到族群,他本想着继续和宴虚一同处事,可宴虚和他争论良久,最终闹了个不欢而散。
守护结界被漆黑长尾砸了一个口子,轩辕长老快速移动,手中玉杖横举,和鳞片相撞后爆出明亮的弧光。
子微问:“好看吗?”
“给你换一个。”他笑了笑,极力维持平静,温声问,“想要什么名字?花、木、雨、雪这类太飘浮,让我好好想想。”
她的心一点点下沉,呼吸粗重,放在床板的手有些发颤。心腔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在悸动,在翻涌。
“是个有钱人啊!”
毕方忽地记起什么,一拍脑门:“我……我下山一趟!”
“楚璠?”
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子微知道她是魇住了,他明明可以让她清醒过来,却没那么做,反而轻缓地问道:“是谁咬的?”
青隼伸长脖颈,竭尽全力张开巨翅,他双翅和身躯挡住玄蛇的冲刺,翅根已经被尖牙穿透了,竹根色光泽的羽毛被血液淹没,表面像是镀了锈迹。
楚璠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知道。”
他步伐略快,只是和毕方交错的时候,突然问道:“方才,看到她了吗?”
“话虽如此……”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可先生不喜失控,也不会强求于人,应是从没想过用这种法子的。”
楚璠并起手指,指尖颤抖,想擦出火焰,证明自己五行术也可以学好,不料心里越来越着急,指尖刚冒出火苗,风一吹,立马熄了。
果然,那种灼|热的视线越来越深了。
他从前是金枝玉叶、锦绣高贵的皇子,如今在乞丐手下苟延残喘,差点连命都没了。
楚璠看了看四周,想上前把窗户给合上,忽然腰间一紧,一条毛绒雪色长尾圈住她的腰,将她直接卷了过来。
他白日没有出面,就是忙着炼化这个法器。
子微后退一步,语气更冷了些:“明日启程,我会跟在你们身后。龙女,不必如此。”
“那时候,鸳花寄生在我的身体上,突然让我有了可以适应灵气的力量。”楚璠仔细回想,直接说道,“那么十年前,我就已经是个非人非妖的怪物了。”
躺在雪地上的女子没有回话,她睁开眼睛,望向天幕,发丝淌在霜雪之上,眉眼清澈。
原以为自己会挨骂,没想到子微的声音冽冽传过来,只是略冷淡些:“昆仑剑若知道自己沾了你的血,估摸就不让你碰了。”
楚璠霎时一歪身子,清醒之后,甚至有些恍然。
子微最后问:“璠娘……想不想?”
她缩在被子里,仿佛还存在着刚刚的触感。
他出山数日,却轻松打败了祖妖玄蛇,接连击退数个死死盘踞在都域内的恶妖,成为妖史上的一个新传奇。
视线往下落,她蜷起的指头,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是羸弱枯瘦的。
她想退开,又被子微握住了手:“别动,摸摸它……”
毕方站在楚璠身前,略一弯唇,笑眯眯道:“我说龙女,这么多年没见,你越活越回去了啊。”
正好龙族昨日传来消息,已派使者来昆仑,届时倒可以好好问问。
楚璠屏住呼吸,手臂慢慢移动,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摸。
楚璠自暴自弃,几乎快要把头垂到地上。
方才的缱绻柔情一扫而空,屋子里渐渐冷了下来,楚璠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对。
楚璠一脸惘然:“您不是说……一次不够吗?”
两个人的手绞在了一起,楚璠扯了扯和子微捆在一起的胳膊。
“这样的话,你便不止有萤烛之光了。”
周围如同白昼,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听见子微笃定温和的声音,淡淡的,回荡在耳侧。
少年伏案书写,在画纸右侧落下名字,如行云流水,字迹清晰端正。
心神一转,楚瑜落了笔:“那便叫璠吧。”
大妖的尸体被扔在地上,玄蛇目露红光,慢慢挪动身子,冷硬的鳞片刮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楚璠说得很诚恳,毕方却忍不住看向她的颈间。
“这是什么?”
元阳给丢了……
毕方半天憋出两个字:“先生……”
子微好好看了她一会儿,回应道:“大都是人君无能的借口,凡间流传的谣言,问这个干什么?”
他近日一直没有给毕方讲法施咒,见他神志清明,许久没露凶相,便夸赞道:“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楚璠缩着肩膀:“其实他也不许我修习法术的……”
醒了。
最后,子微轻声开口:“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一具庞大的妖尸从他嘴里吐出来,“哐”的一声倒在地上,四肢胡乱摆放,露出森森白骨,胸腔破了个大洞,妖丹隐在其中。
他衣冠稍整,面容如雪,唇色略红,身后雪白狐尾环绕,风一吹,恍如月下琼花,簌簌落落。
既然她开了口,子微也就问了:“为什么?理由呢?”
毕方明显是待了一夜,靠坐在墙角,睫毛上覆有霜雪,看见她出来,立马站直身子:“先生怎么样了?”
子微不相信她连这都不懂。
就像皇城破灭之时,皇后以自刎吸引敌国目光,给了他最后一条后路,楚瑜却非要拖着她这个累赘,晚一步进密道,腹部正中一箭。
小妹妹脸上还挂着泪珠,楚瑜用指腹抹掉,又熟练地拉开桌柜,取来一罐药膏,给她轻轻擦拭。
她坚持:“就想要像的。”
小孩儿和女人很少,不知道为什么就死在了路上。
直到楚璠看着他,目光似乎飘得很远,说了句:“道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正巧这时候,子微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楚璠拿起桌上的桂蜜粥,先是自己尝了一口:“其实阿兄已经不爱吃这个了,我们流亡在外的时候,正临饥荒,差点饿死在半路上……”
毕方仰起的脖子乍然一缩。
道袍,白发,蓝如琉璃的眼睛,霜雪长发散在腰间,他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端在胸前,掌心幽光溶溶。
“双修?”她紧接着问了一句,“那样会消耗您的灵气吗?”
子微姿态端正:“如果南海依旧不敌,四方顶尖修士全部战败,我自会剥去仙骨,以身迎战,重新把天魔江逢封印回炽渊。”
踉跄起身,快步推开门,一大股冷风灌进来,她头脑骤然清醒,看了一眼天色,外面雾蒙蒙的,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明明很好笑的场景,二人之间却流转着沉默,很久的沉默。
多亏那个女人死了。
一路无话,走到诫厅之时,轩辕长老已经在正堂候着了。
这感觉让楚璠沉默,让她惊讶,所以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抬头,子微已经走到眼前:“你来干什么?”
子微没有说话。
静姝听着他温润的嗓音,在一旁想,或许他们这几个人对子微来说都是拖累,其实他最适合一人前行。
楚璠控制不住,快|感几乎霎时便找到了出口,热血翻涌。
静姝颔首,示意黑衣男子站起来。
昆仑有客来,子微让她先行用饭。
休憩片刻,子微道:“回去吧。”
甚至,比普通人更没有节制。
她刚饮了一口粥,唇部饱满柔软,嫣红熟烂,嘴角正巧沾着一粒桂花,说话时舌尖粉|嫩,看起来香甜可口。
他左右为难,场面一时非常困窘。
她止住眼泪,下巴蹭在茸茸的狐尾上,说话带了沙哑的气音:“谢谢道长,麻烦道长了。”
子微用手描了描鸳花的图腾,掌下肌肤细腻,他轻声道:“我那时控制不住妖魄,想把自己永远封印在昆仑山下。”
楚璠原先是跟在他们身后走,突然被一女声唤住,原来是龙女跟在她后面,细声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楚璠被拽得差点倒下去,子微早有预料,弯腰把她捞住。
毕方刚出生,纤弱无比,连扑动翅膀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凉滑的蛇尾绞紧了身子。
疼,真的很疼,阿兄,我好疼。
她垂眸,长睫之下的眼神逐渐冰冷:“蜀山剑修,姓楚名瑜,姑娘可曾见过?”
楚璠怔了一下,仔细琢磨“月快满了”这句话,反应过来后,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开始默默地朝衣襟移动。
他蓝衣清逸,身姿依然挺拔修长,只是细细看去,状态算不上好,额间红痕暗淡,眉目隐有倦色。
楚璠快把脑袋栽进地里了。
笨笨的。
楚璠沉沉睡过去之前,只觉得这个道长念她的名字时,声音真好听。
真是可笑。
咆哮声震耳,巨大的蛇影萦绕在妖都上方,蛇尾漆黑,鳞片反射雪亮的光芒,锋锐到极致。
他语气一转:“但仅是分身,你们也要小心一些,他一手幻术了得,擅长蛊惑人心,引起恶念。”
毕方跟在后头,手里提着烤兔子,上面还嗞嗞冒油,焦黄色鲜香扑鼻,他不免嘴馋,哪料到刚准备咬一口,前面的影子就停了下来。
他的嗓音如寒涧幽泉一般,直直传入楚璠的脑内:“醒了吗?”
静姝略带着些怜惜道:“龙族的不老药,早被天魔抢去了。”
她连忙摆手:“用剑?不,不行,我不能使剑诀的。”
过了很久,直到月上眉梢,她才缓缓睡去。
女子白纱覆面,眼角覆着些许湛蓝鳞片,眼眸深邃,衣饰皆缀珍珠,腰挂长鞭,体态轻盈优雅。男子高大魁梧,一直跟随在她身后。
冰冷的鳞片一点点收紧,毕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似乎要被碾碎,胸腔内的灵气被源源不断吸走,连最后的温度都消失殆尽。
她牢牢盯紧龙女。
他走近了,能看见日光打在她的脸上,镀着一层金边似的,连腮上的绒毛都纤毫毕见,像一团暖融融的云彩。
楚璠小声说:“我以前都不知道,它可以这么漂亮。”
窗没关,往深处看,屏风上隐隐透出两个互相贴近的人影,娇小的那位,似乎一直在动,想把腰往上抬:“是卡住的……”
这都是被辽阔的光影吸引而来的。
它是子微的伴生仙草,却阴错阳差和她有了血肉相连的感觉。
很像旧时的冷宫。
他伸出手,宽袖落在楚璠的掌心,凉而软:“跟我去一个地方。”
楚璠潦草地擦擦眼泪,跟着子微一招一式地练。她处在一群剑修的生长环境之下,对剑道的感悟并不生涩,相反,她完成得很好。
他转身而去,徒留轩辕炙在原地无声摇了摇头。
楚璠终于知道昨夜里为什么会那样了。
纯正的祖妖血脉,又是轩辕神迹,含异兽之精,年纪尚小便如此,以后定然是个张狂无度的大妖。
“疼吗?”他含着疼惜,揉揉她的鼻尖,“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她现在的样子娇憨得很,和平常大不一样,连尾音都带着软意:“你来了后就好点了,但是还是疼,骨头缝里酸酸的。”
楚璠眼里又开始泛酸,这几日的漂泊孤寂沉沉压在心头,几乎找不到出口。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想到这儿,子微有些无奈。
她打破了沉默:“这雪兔小,来了客人,可能不够分。”
湿漉漉的触感,黏稠温热,她抬头一看,满手刺目的血,和外面檐雨的节奏一致,一滴滴往下淌。
可昨日是他先露了妖相,没什么理智地扑到姑娘家身上,再说这些话,不免显得有些虚伪清高。
楚璠抹抹眼泪:“您别走……”
“我没有信过。”楚璠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雪,“我从未觉得阿兄是灾星。”
毕方叉着腰,等到静姝和那个叫阿宴的男人走得不见影子,才转身对着楚璠道:“走吧,去见先生。”
毕方整整衣襟,把翅膀从楚璠的手里捞回来,长长哼了一口气:“如今事态紧急,我不跟你计较。”
楚璠自个儿又细细看了一遍:“阿兄喜欢轸穗,我每年都要帮白泽编一个,技艺应该是不错的。”
楚瑜躺在污血里,满身泥泞,他从尸堆里爬出来,脸上没有一丝神情,血液顺着眼角流下,令人胆寒。
子微睁着湛色的眼睛,侧过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轩辕长老道:“如果连你都要一退再退,那还有谁能担其责?”
子微牵着她往前走,微顿住脚步,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楚璠的额头:“现在知道也不是很迟。”
他久无敌手,可算来算去,声望最盛的,不是凶残的力量,也并非这个妖主的名头,而是因为清正廉明、高洁傲岸的品性。
楚璠一下子愣住,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静姝回身望她,淡淡问道:“他联合鲛人强抢我龙族不老药,你知道吗?”
“那叫你什么?”他嗓音滞闷,像是跌进了一团热酪糕里,软极了。
毕方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怒意,他仿佛也可以麻木不仁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夜间黑暗幽深,妖都弥漫起滔天大雾,黑沉沉透不过一丝光亮,断壁陡峭耸立,残垣上尽是紫红色的血,被黑雾吞噬,泛起沾满锈迹、像是猪肝色的红光。
他没有多安慰,等着楚璠自己缓过来。
她这个时候总是格外乖,舌尖磨蹭,他身上的清香味儿总是很浓,特别是这样交融时,又炽热,又浓烈。
昨日的事情,说到底是他们轩辕之过,长老虽然在诫厅候着等待处置,可他也得来问问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
子微是真的有些看不懂她了。
密室中没有灯烛,黑暗里,唯有明明灭灭的湛蓝清光,像林中萤火,她开始吓了一跳,凑近才发现,原来是子微的尾巴。
楚璠回头,到处找灯笼。
楚璠哭得双眼血红,脸上抹的泥巴被眼泪化开,冲出一道道狼藉惨白的痕迹,她无声嘶喊,口型说的是:“阿兄,阿兄。”
楚璠的手蜷起来,身子有些抖。
浓郁的、湿润的泪水,轻轻坠在唇边,微咸,却冰凉。
静姝生性高傲,幼时南海势大,从没想过会有人拒绝她,可子微拒绝她,又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她神志不清,抱着昆仑,像抱着白泽一样,往常这般对着白泽说话,阿兄就会立马过来。
他满是不安:“璠璠,为何要偷偷去后山练剑,是被欺负了吗?阿兄错了,是阿兄没护好你……”
他笑了笑,把头凑到她的颈间,越靠越近,鼻尖贴着她的脖颈,气息很热,声音沉而喑哑:“楚璠?璠娘……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子微牵着她的手,忍住笑意:“它刚刚开花,你这么嫌弃,鸳花会难过的。”
一阵沉默过后,她悄悄抬头,看见几条雪白狐尾从蓝袍下伸了出来,随意地搭在椅子上,尾尖轻甩。
他刚出生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连毕方自己都这么觉得。
子微没有移动,连视线都没有转移:“你先别走。”
他在她下床的时候便醒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拦。
子微觉得她太瘦了,可能是来昆仑的路上太劳累,吃得少,腰肢纤细,肩背也瘦削,一臂就能抱住。
他先去了退寒居,没见到子微,而后又拿着东西去往楚璠所住的竹舍。
玄蛇发现了子微的秘密。
子微笑了笑,又靠近些许,从袖中拿出一个手绳,红色的线缀上银丝,扭成手环,戴在楚璠的腕上。
“嗯,阿兄,我乖乖听话。”
“没关系。”楚璠心想,他不想说也没事。
他正对着堂前的香烛,深吸了一口袅袅升腾的檀香,叹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只是没想到鸳花生了灵,还认了主。
即便是高贵的天山狐。
他们都是天之骄子,各自占地为王,因为一个契机,二人称兄道弟,把酒共饮,那时候和图书是何等的潇洒自在。
自此一战后,十四州再无仙人,也再无嗜血恶妖。
子微默默想,他们年纪确实相差甚远。
月白穗子在她手里晃晃荡荡,更衬得指如青葱,嫩白莹润,子微只稍瞥两眼,便敛了睫,含笑点头:“好看的。”
他从不与旁人有过多牵扯,天山狐通天命,所有因缘际会,都能巧妙避过。她之前一直觉得,子微是害怕情爱的。
“又来了一个。”轩辕炙眯着眼,施法加强防护罩,“真是急不可耐。”
静姝怒气冲冲,眼里堪可冒火,满脑子想的都是把那只鸟的毛给拔光。
她估摸是把他当成了那位兄长……
周围的妖眼中爆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红光。
楚璠在心里胡乱地想,这个道长有狐狸味儿。
静姝从小崇尚力量,一眼就瞧上了名震天下的子微。
她体内沉疴不少,得慢慢养。
楚瑜低着头,唇角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落在楚璠身上,甚至连她的耳侧、脖颈,都沾满了血沫。
只有在看到楚璠时才会带着点笑意。
她以为自己是故意的,楚瑜心中一沉。
楚璠坐在纱帘后,手握成拳,把头垂下去,肩膀战栗,极力忍耐着哭音,眼泪顺着尖瘦的下巴滴在床上,哭得沉默极了。
子微屈起长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在想什么呢,你兄长?”
楚瑜佯装愠怒,眉毛抬高:“谁说的,你就长这样。”
她露出一个脑袋,伸头看了一眼,瓷白碗里装着些碧粳粥,甜口的,上面撒了点金黄的桂花蜜,看起来暖热又清甜。
楚璠想了想,放下美人纤细的手臂,依言退至他身后:“道长……”
楚璠嗫嚅:“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若心志不坚,必伤其身,噬其苦,劳而无用,难进半分。”
一脚一脚的,不停歇,力道也极重,她数不清楚瑜挨了多少下,只记得他颤抖的身子,还有其他人张狂的笑。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他甚至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和那些俗世的登徒子……很像吗?”
“来给它落个名。”楚瑜揽她入怀,看着那幅小像,放低声音,“妹妹小字叫什么?”
不仅是山海关的妖域,连南海龙族,蓬莱仙岛,都派人来陆续向他请教。
楚璠犯起了迷糊,懵懂地摸脑袋,小声问了句:“不需要了吗?”
这实在是令世人生叹。
像剑穗在轻鸣。
另一只手也摸了过来,轻轻掐住她的腰,往上滑,声音干涩:“还是这里……”
楚璠顿住脚步,侧过身和他对视。
玄蛇直冲着妖族宝座前去。
他们两方合作,更是罕见敌手,不说名震天下,也是称霸一方的大妖。
楚璠已经意识昏昏。
姑娘家被取用了身子,都像她一样平和吗?
地表已经染出白霜,在这种浩大的灵气威压下,所有妖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连抬头都吃力。
醒了。
毕方下意识拦在楚璠身前,身后的羽翅嘲讽一般抖了抖,他弯着唇,笑嘻嘻道:“也不怎么听你的话啊。”
能猜到往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楚璠鼻息间的那股细绒触感挥之不去,心中耻意更多。
她缩在他的怀里,一汪暖玉一样,微微仰头,舌尖细细勾画他的唇舌。子微闭上眼,任由她动作。
子微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不能了。”
楚瑜道:“我的名字,也不好。”
别问了,想要的。
毕方在外头待着,内门设了结界,他没有听到里面的争执,但是看子微的面色,也知道他们谈得并不算融洽。
小姑娘仰着头,眼眶生红,泪蒙蒙的,眉目间隐有怯意。最令人暗叹的是,即便如此,她也没发出一点泣音。
命薄,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那是不是,还能再长一条?”楚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期待。
这么温柔的人,现在,他说自己要做好被屠戮的准备。
子微跨门而出。
衫子斗篷散了一地,屋外狂风暴雪,灯笼被扔在地上,底下的穗子也跟着飘动。
她开始低喘,呜呜咽咽的,因为想憋着,每一声都又轻又细,像是软羽在搔弄着人心,更让男人热血沸腾。
子微俯身上去,手臂从她腰上掠过,温热的掌心握住肩头,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尽管大多数妖仍然支持子微,这些言论也极端刺耳。
楚璠轻轻问,她不觉得害怕,只是好奇:“子微道长,半妖,都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像极了师长,有一股不容忽视的严厉。
子微不喜欢一退再退。
“道长……”浴袍松散,楚璠深吸一口气,稍微一扯,便把衣领松开,露出大片青涩的锁骨,“需要的话,不用这么慢的……”
他银发微荡,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是一撇凉凉的月影。但是他本人很热,身体很热。
毕方看着天边朦胧的紫红苍穹,一点一点被遮住,然后消失,视线黑暗。
连风雪声都震荡不休。
子微刚进门,便看见她光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边肩颈和脑袋,脖颈白生生的,耳根后一片通红。
他额上的红痕耀眼,浅笑道:“一次不够的。”
药膏抹在脸上,又痒又辣,楚璠回过神,怔怔望着他。
女子会承受这个世界最大的恶意。
他瞳孔收缩,不可置信道:“天山九尾狐,你是宴虚吗?”
而正是此时,浓重血雾转眼沉积,像是突然凝固。
他不敢多想,把手上的东西拿出来,示意道:“那姑娘还未辟谷,这是我下山买来的衣服和吃食。”
楚璠眼睫半合,面无表情地继续弄着,好久才把元阳全都清理干净,或许是时间太久,水有些冰,身体也越来越冷,她连忙爬出来,缩进被子里。
子微点点头,伸出手:“给我吧。”
又惊醒了,凄凄夜色下,楚璠脸色惨白,汗水浸透衣衫。
他好说歹说地劝:“我带你去见先生,你到他面前哭嘛。”
楚璠坐在石桌旁,侧对着他,手里拿着些月白丝线,指尖纤细,快速地交缠编织着。
她突然想起,白天他说,一次不够的。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呢,一吹就灭。
楚璠手臂颤抖,呼吸变得急促,眼眶止不住开始泛红:“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
毕方在旁边冒着冷汗,天下谁人不知,南海公主曾求过子微共结道侣,只是被他拒绝,现在场景如此尴尬,这该怎么办?
他拈着最后一根骨头,拿在手里玩:“你以前可不会仗势欺人,以强欺弱啊。”
她不喜欢一眼就被瞧到。
子微将楚璠放至里间,不过片刻便出来,和他们一道商讨些事宜。
毕方身子一顿,羽翅徒劳挣动,这姿态像极了飞蛾最后一次扑翼,一种压抑的、苍白的无力。
她能感知到温热的气息一直扑在颈侧,尖牙按在脉搏上,楚璠没敢动弹,只是悄声问:“道长……还不开始吗?”
这一天都没机会填肚子,又折腾了这么久,她怎么会不饿。可她就是不想起来,楚璠把自己裹成一个球,悲愤道:“道长先走吧。”
楚璠脸上荡开一阵茫然,心里乱得很:“我想再去问问龙女……”
他俯身贴在她耳旁,声音极轻:“还有,我并没有把你当作……炉鼎。昨夜授你的法诀,本是双修秘法,以男女元阴元阳相融,才可成功。”
楚璠的手上恍然还残存着刚才的热度,她受益匪浅,牵了一丝神念,剑尖颤颤起鸣,最终漾起清光,稳稳停靠在空中。
楚璠裹着厚厚的被子,连一丝肌肤都没露出来,子微将她牢牢抱在怀里,生怕被人看到了一样。
轩辕炙隐隐摆出了防御姿态:“阁下究竟是谁?”
如今,轩辕长老长叹一口气:“我一直没想清楚,如果千年前,有人能劝动你的父亲,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它好漂亮。”她的声音含着惊叹。
现在只有八条呢。
这种思想自古就深深扎根在他们脑中。
楚瑜更觉心酸,把小妹妹抱在怀里,摸上了才知道,原来也是有肉的,团子一样的女孩,糯糯的像一坨软酪。
她顺道看了一眼子微,略显迟疑道:“道长……明天再见?”
“无须再言!”子微眸色渐冷,“你长我千岁,我便尊你为前辈,可如今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昆仑的法规。”
修仙之人,所求无非是长生久视,全性葆真。可他区区二十五岁,已达到旁人难以企及的顶点,有着锦绣光辉的坦途。
最后他们都死了。
楚璠一边哭,一边哽咽:“是我不知抬举、愚昧无知,您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让我学剑,我……我竟还拒绝。”
子微揽住她,用狐尾将她一层层裹住,把她藏在身躯下面,叼住她的命脉一般,舌尖探入她的嘴里,尝到甜美的汁液。
那间隙若隐若无的影子,或高或瘦,在黑暗中屏气不息的,都是战争之后活下来的妖。
是疼的,冷热在腹部交替,一阵一阵的,但是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忍。
“千年前,十四州是有仙人的。”子微略略捏紧她的肩膀,低叹道,“那时妖主残暴,仙妖两族势同水火,战争不休,母亲为仙道中人,遭了暗算,身负重伤,无奈闯入昆仑,被父亲救了。”
子微温声失笑,他收剑入鞘,颇为自然地牵过她的右手:“也罢,回去吧。”
温度飞快下降,又迅速蔓延,血雾几近凝固,在空中结成一颗一颗的红色结晶,簌簌落在地上。
“而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名叫子微。”
楚璠挣开他的手,在雪地上走来走去,自顾自念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是乖乖待在你后面什么都没做吗?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毕方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不敢明着说出来,因为楚璠此刻实在是很不对劲。
子微停住了步子,他回首问:“追什么?”
静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娇媚地瞥了他一眼:“我想什么?我在替子微道长可惜啊。”
楚璠摸了摸脖颈,蹙着眉毛,低声劝道:“道长不必浪费真气的。”
子微上前,从背后环着她,轻轻握住了楚璠的手背,些许剑意神念从他的指尖流出,温热的气息渗透进来,楚璠指尖一颤。
给他送了个炉鼎,这人收都不收,竟然还……还与之双修?
弧度优美的下颌,还有微垂的眼睫,切割的光影轻轻晃着,一半明一半暗。
毕方不敢当着他的面啃,把手一背,笑道:“好嘛,我先替您尝尝毒。”
毕方蔫巴得像棵菜,灰溜溜道:“我道歉了……”
这刀带着极为凌厉的煞气,触一下怕是就要入体,楚璠拔剑出鞘,勉强挡了一击,已经被冲击波震得连连后退。
她红着脸把手放上去,尾巴蹭在手背上,软毛被撩得杂乱无序。
子微想,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非要问她讨要一个约定。
她直白得惊人。
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身子一僵。
原来这就是子微道长的剑意,楚璠下意识看向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散出高洁浩瀚的灵气。她实在很难移开视线。
妖族当真经不起语言调戏,这两个又是顶尖的骄傲,一点儿都不肯服软,真是快化作原身咬起来了。
子微稍稍一愣,微笑着勾起嘴角:“他咬了你,还把你当炉鼎,人还很好吗?”
楚璠用手掌包住子微的尾巴尖,茸茸的。
楚璠在屋里慢慢歇着。
不同的,楚璠知道是不同的。
九重鸳花瞬间缠绕生长,藤蔓攀附而起,把二人的手臂包裹在一起,又继续展开洁白柔软的花瓣,鲜活得连叶脉线条都清晰可见。
过了良久,子微回道:“那些都过去了。”
靠得太近,他再低低头,这姿势就要接近亲吻了。
毕方顶顶腮帮子,呵呵一笑:“怎么,要比试一番?”
楚璠缩在他的胸膛上,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落泪。
下一刻,青隼用力将他抛飞,然后利落展开双翅,化为妖身:“所以也应当做好被屠戮的准备。”
她满身是汗,将脸埋在掌心,尾巴又跟着缠过来,楚璠心中一急,直接将脸埋进了大尾巴的绒毛中。
她抓抓头发,把遮眼的发丝拨在耳后:“我相信您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只是用一双眸子望着他,扑闪着睫毛,像一只毛茸茸、颤巍巍的小雀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手足无措。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便吻了上来。
怪不得,每次楚瑜去老皇帝那里请安回来后,她总觉得他更虚弱了,远远地,能听见皇后的呜咽泣音。
楚璠乍然缩了一下身子,他的动作就这么停在原地。
没过多久,他便收了回来,看着楚璠微愣的脸,笑道:“很甜,我很喜欢。”
毕方记得那年,他甚至还未化形,山海关分割阴阳,阴在妖域,阳承人道,两者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妖族自身更是内讧不休。
眼看气氛逐渐凝固,她小声道:“阿兄最讨厌我习剑……”
子微咳嗽几声,忍笑道:“别慌张,你才入道多久呢。况且,你如今虚弱,是因为昨夜里还……”他没说完,顿住了。
手里拎着头颅,血液淅淅沥沥渗入土壤,他艰难地挪着步子。
他背对着光,影子倒映在光秃秃的墙面上,如细长鬼影一般张牙舞爪,“嘭”的一声,剑被扔在地上。
“鸳花已经重新回归,妖魄早晚会吞噬仙骨……”轩辕长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直视他的面容,他突然惊呼道,“你没有完全恢复?甚至还把妖族的……”
轩辕炙慢慢转身,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然后仰头大笑:“是,仙妖大战已经过去,天魔之乱也已经过去,那都是从前了。”
“我不要!”大颗泪珠滚落,毕方悲愤欲绝,“回来!师兄回来!”
子微笑容慢慢敛去:“你夸他人好,只是因为会救我吗?”
楚璠看了一会儿,默默用手指揉了一下细软的毛,小声说:“道长,我能问问您,还会长几条尾巴吗?”
袖子滑落,露出洁白的腕骨,还有内侧的一片花藤,红白交织,像半截枯梅。
这是苏霜最不能接受的,即使他在她面前温雅谦虚、强大内敛。
一阵可疑的沉默过后,毕方闷声道:“她竟问我,吸血或是被当作炉鼎,应该是后者效果更好吧?”
这令他们感到震惊。
子微看了她一眼:“你这副身体,若想要和我们一同去寻找天魔,会很难。”
岂料静姝还没有什么动作,她身后的男人已经提刀迎了上来,快如闪电,诡异的弯刀泛起红光,直直砍向楚璠的腰侧。
他施的咒印,自己最熟悉不过,只要沾一丝魔气,龙珠便会启动大阵,怎可能会被悄然偷走。
狐狸味。
楚璠面色通红,微甩甩手:“您……您快把我给熄了吧。”
“不舒服吗?”子微没有拿开手掌,“很热?”
楚璠微愣,有些犹豫道:“现在吗?”
不过一方是厌恶,另一方是惧怕。
摸上微痒的头顶,发丝清凉,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探出来。他穿衣起身,面无表情地把钻发而出的狐耳给压了回去。
“你竟还留着。”子微觉得有趣。
子微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拒绝?”
她有些好笑道:“阿兄可能是饿怕了,蜀山明明功法无数,他第一个学的竟是辟谷,从此,就再没吃过东西了。”
“嗯?”
她不合时宜地开口:“明天吃烤兔子吧,我厨艺挺好的。”
温和清雅,蔼然可亲,根本不像个妖。
一条狐尾悄然圈住她的手腕,茸茸的长毛摩挲腕侧的图腾,另外几条绕成圈,裹着她的肩背,有些痒,但更多的是暖。
子微看着修长清瘦,实则腰肌窄实,身量宽阔,这么一压下来,更显得气势慑人。
她跟在楚瑜身后,每日抱一个花墩,乖乖爬上去,趴在书桌上,大眼睛滴溜溜转,看着阿兄读书写字。
“我想活着的。”楚璠低低笑了声,嗓音嘶哑,“可阿兄为我搜刮各路天材地宝,今天断了手,明天又断了腿。我当时想,那我还不如死了呢。”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子微清淡的眼眸,那里倒映着雪光和月色,比深渊更沉,比山海更静。
本就离得近,因此身体瑟瑟发抖时,他能感知得很清晰。子微稍微俯身,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抚道:“真的没事的。”
子微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计较和说辞,他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尽心尽力开设学堂,亲力亲为地授道于人,几十年过去,也算桃李满门。
昆仑峰上接天穹,白昼过得很快,四周一片黑沉,唯有小径深处的竹舍里,透出一团赭红色的暖光。
“你为何什么都不问?”子微有些不解。
那姑娘还惨兮兮地等着他呢。
所以子微缓缓拉开楚璠的手,吸走她腕臂上的灵气,缠绕的枝蔓没有了源头支撑,光芒岑寂,叶落凋零。
静姝冷笑一声。
他猛然上升,以闪电般的速度往长老身后冲去,蛇尾荡开人群,层层盘绕,张狂无比:“就让我了结你们轩辕一族的传承!”
两种交错的意念,竟完美融合在一起。
楚璠点点头。
毕方乐得差点笑出来。
不想活着,不如死了。
子微神色不动:“世上难道只剩名利欲望?轩辕长老,你着相了。”
楚璠低头一看,自己浑身都裹着盈盈的蓝泽,像被浇了一层蜜,更像是一颗坠在深林山脉里的星子。
毕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茶楼的人胡侃,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估摸还是和南海内乱一事有关,去了才能知道。
“你……”他好像在笑,又好像生气了,“你从哪儿学来的?”
“您要教我法术啊?”楚璠一开始还挂着笑呢,眼看竹剑递过来,却不敢拿了。
轩辕族承接黄帝一脉,已经追随过两任妖主,自古就是王者的使臣,从不干涉,也并不参与。
最后当然没成。
这离上一次可没过多久吧……
楚璠有些紧张:“啊?”
子微皱了皱眉。
楚璠下意识便开口道:“很软……”
天下崇尚仙道,正派又要诛妖,你说自己没有作恶,好呀,他们哪会听?
这姑娘还小呢。
那些尾巴慢慢游移过来,缠在她的脚腕上——温热的,像今晚他吻过来的唇,干燥柔软,缱绻又温柔,带着清香。
这些尾巴,真的比子微道长本人要热情很多。楚璠用手指摸了摸尾尖的绒毛,眼前虚影一晃,好几条尾巴都蹭了过来。
太弱了,她心里想,自己还是太弱了。
毕方察觉到不对,“咝”了一声,连忙拍一拍手,扇着翅膀飞到她面前:“你快把血擦一擦,哎呀,可浪费了。”
为什么?凭什么?
她说话时,微凉的嘴唇不小心擦过他的喉结,子微一顿,放缓了声音,问:“哪里不明白?”
楚璠觉得这一夜都要睡不好了。
子微头一次觉得女子如此难懂。
楚璠快把袖子绞成碎布,接着听到他说:“过几hetushu.com.com日我们要提前出发,路上定会有阻拦,你要小心一些,做好准备。”
楚璠主动捞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迷迷糊糊道:“哪都疼,骨头疼,身子也疼,被咬的地方也疼……”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仿佛震了三天三夜,直到万鹏王扯出最后一道嘶鸣,他被玄蛇一口咬上脖颈,翎羽哗啦啦掉落,在空中纷扬。
轩辕长老又笑:“那现在,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鸳花依旧来找你了,你要让命运帮你选,结果呢,还不是要做妖?”
毕方回头,只看到自己的师兄,整个身体从中央开始,一寸寸爆出灼眼的光,那光几乎笼罩他的全身。
现在这股香还挥之不去。
他抿住她的耳垂,狐尾继续揉弄她腕上的花瓣,花瓣在颤,她也在抖,将她整个人都融成了一摊水。
来人神情平静,目不斜视,若不是额上的妖纹,还有身上散发的浓烈妖气,他们差点以为这是哪个仙家道士。
可他实在太过病弱,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郎,文雅俊秀,却沉积了一身暮气,大多时候,都没什么精神。
闻言,子微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笑了笑。
不到二十岁的骨龄,还没长开,肌肤柔嫩,面皮也薄,不小心揉得用力点,就会泛出淡淡的红,人也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一个不察,就又变成这副模样了?
消瘦修长的手指,颤颤巍巍抬起来,轻轻擦过她的脸。
子微却笑了:“我必须要登妖主之位吗?”
从未奢望过。
几条长尾从他袍下伸出,其中一条卷起雪地上的兔子,扔在门口。紧接着,子微又把她横抱起来,推开半掩的房门。
玄蛇只是跳梁小丑,大家原本都以为,子微是不会在意的。
她抱着剑,从门缝里冒出了一个头,看了看子微,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
其实照以往,楚璠自个儿哭一哭,没过多久也就罢了,可突然有人念叨着、劝着、哄着,眼泪却像止不住一样,哭得更厉害。
阿兄,天魔,这些事情层层积在楚璠身上,那个时候,她除了接受,还能干什么呢?
玄蛇和青隼已经变成了两座冰雕,他们凝固在战斗时,甚至连青隼的脸上,那内丹爆发时的狰狞表情,依然是生动的。
回去的路上,毕方想,子微道长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楚璠也抬起胳膊,然后用手指触碰楚瑜带紫的眉骨,嗓子像是有一把刀在割:“阿兄。”
他任由鲜血往下淌,慢慢走近,又将她抱在怀里,下颌藏进她瘦削的肩膀,又冷又硬,有汗水,也有眼泪。
子微见到楚璠这么失礼唐突的举动,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侧首,又向前靠了一下,姿态像是某种动物。
楚璠在旁边巴巴地看着:“这是我的了吗?”
少年体魄清瘦,有种病弱的青白,鲜血冒出来,刺目极了,除了这些,还有一道道长条形的疤痕覆在上面,是陈旧的、日积月累的疤痕。
确实,子微当年在妖主之位不过数十春秋,却重新制定了妖族的法则。
楚璠还是不说话,抱着他的尾巴把脸埋进去,连鬓发都湿了。
轩辕炙咬牙:“玄蛇!你若想得妖主之位,难道不要轩辕一派的追随?”
楚璠动都不敢动,挑着话题往外抛:“道长……毕方曾说过妖族体温都温凉,您,好像和旁人都不一样啊?”
静姝愤愤收回银鞭,她呼吸起伏剧烈,显然是到了气头上,朝男人高斥道:“阿宴!我有给你指令伤人吗?”
事实上,他所选择的时机真的不错,元婴后期的强悍修为,在妖域已经算数一数二。更何况两方大妖刚争斗完毕,万鹏王险胜,已经不是最完美的状态。
青隼不断流血的翅根渐渐愈合,这灵力如此充沛,修为最低也是练虚之境,更令人惊疑的是,这个妖所施的咒术,竟有些类似于仙门的卦影。
毕方只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和火焰息息相关,出生便伴有讹火,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燃起野火,凡人说这是灾怪,妖兽也避他三尺。
“你还未筑基,肉体凡胎,再躺着是会得病的。”子微又劝。
直到最后,众人挑挑拣拣地翻找,才发现他们当真一无所有。
他刹住脚步,好不容易站稳,在沉默的氛围中,看了眼兔子,又看着子微的背影,试探道:“先生,您要吃吗?”
她待在楚瑜给她划定的一小方天地里,除了每月被取一些血,几乎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幽然深邃的面孔下,连声音也是温和清朗的。
她从进昆仑那刻开始,就像是把自己给摒弃掉,顺从地接受,毫不犹豫被吸血,从不拒绝,连看到他妖化之时那般骇人场景,都尽量没有显露出自己的害怕。
“嘭!”
他得离火传承之时,曾在妖魄中,窥见妖族战乱的记忆。嗜血、怨念,好像是深深刻在所有妖类脑内的本能。
楚璠捏着他的肩膀,手指用力:“那我也是半妖了。”
看起来凶狠又狰狞。
那个大妖的动作没有停留,他步履轻缓,走到交战的地方,青隼和玄蛇已经被牢牢冻固住。
好像他手中不是剑,不是兵器,是连接苍生的信物,是万物生长的起始。
那边似乎传来了微弱痛苦的挣扎声。
他有些无奈和怅然,可她的目光太过灼灼,如寒夜灯火一般亮,子微顿了片刻,略微点头。
楚璠眼睛红红,忽地站直身子:“我没有哭!”
但是他看起来很清醒,没有什么攻击性,和昨天不太一样。
因为他从不主动在外人面前显露妖形。
子微更加无奈,竟跟她说了一句:“你见过你阿兄跟别的女孩子说话吗?”
子微失笑,尾巴传来丝丝缕缕的快|感,他哄道:“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罢了,璠娘。”
他没有任何顾忌,直接咬上楚璠的脖子,鲜血冒出来,顺着下巴流向胸膛,还有更深的地方。
这副样子,实在是糜烂极了。
小妖都很喜欢他,子微治学严谨,在课教上严厉,但是私下又温柔可亲,待人宽善。
楚璠讶然又惊喜,问道:“这么快?”
反正,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子微听到后,一下子蹙起眉,他目视前方,凛冽的冷风袭来,吹得袍袖翻飞。
“怎么看什么都像吃的。”楚瑜捏了捏她的脸,喂了颗蜜饯,看她馋得狠,就又喂了块糕点。
他盈满了眼泪,内心惶恐不安,稚嫩的声音在颤抖。
她做了皇兄的跟屁虫,整日像个小尾巴一样在楚瑜后面叫阿兄。
就这一瞬的工夫,青隼已经从玄蛇手中夺回了毕方的身子,血液顺着他的指根汩汩流下,每一滴都烫得惊人。
楚璠用胳膊回拥住他,拿舌尖堵着他的嘴,流转了满嘴的松雪香。
她脱力地坐在椅子上,困极了,下巴磕着剑鞘,折枝纹冰冰凉凉的,就那么一下一下轻点,触感非常真实。
可下一次听到他的消息,竟是在仙门。
门随风而开,空荡荡的,传来冷气,轩辕炙没有回头,只是高声笑道:“子微先生,我等你颇久。”
毕方险些撞上去。
以前从来未有过。
“你说,我可以叫你什么呢?”
“给你吃好吃的?”少年看这个不成,挑着桌上奇巧玩具,“磨喝乐、七巧板、小纸扇,这儿还有皮影戏呢。”
轩辕炙长啸一声,荡开的音波如片片刀刃,直冲玄蛇的面门袭来。
子微按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皱眉:“不说?”
自己还是太过急切了。
楚璠怔怔看着,觉得自己就像棵枯萎的草。
楚璠愣了两秒,最终还是虚虚揪上了他的袖角,二人一前一后,一直朝山脉的顶端前进。
“我喜欢灯火。”楚璠踩着自己的影子,小声道,“可我是被灵气讨厌的人,以前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发出萤烛之光。”
可带着秘密和欺骗的爱情,注定走不到最后。
龙女俯身,音调楚楚:“静姝求求先生。”
“桂蜜粥,阿兄最喜欢吃了。”
轩辕炙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要承认自己是妖物。
“比方说衣服用具,或者吃喝什么的……”
子微顿了一瞬,松开手,竟是要转身离去:“在这儿等着。”
闷雷响彻云霄,马蹄踏碎皇宫,路上尸体横陈,连观音土雕像都被哄抢。
昆仑剑柄由霜银浇铸而成,本就不是她能掌控的,这么练了一天,磨得狠烈,指腹连着掌心的肉珠都泛红,隐隐渗血。
她刚沐浴完,身上是澡豆的清香气,混着女儿家独有的味道,蕴含着一股淡淡的甜。她腹部的肉尤为软一些,子微揉捏着那一团儿软脂,问她:“这里真的不疼吗?”
她揪住楚瑜的袖子,一直不松手,他身上的书墨香和药味儿,直蹿进鼻尖,熏得人眼睛酸。
“如果你问多年前,和妖主同归于尽的那个天狐宴虚,”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大概是……我的父亲。”
她蜷成一团,像脆弱的小兽一样,无声哭泣着,砸下来大颗大颗的泪花。
毕方又转回去,凑过去一个脑袋:“你还不走吗?”
她倒是真的……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学,我喜欢剑的,喜欢白泽,喜欢昆仑,长剑短剑我都喜欢。”
他们子夜出发,毕方特意从族中搞来了个飞天船舫,上面附着无数的机关阵法,牢不可破。
楚璠一怔,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想问问您,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和刀一齐落在地上的,是一根骨头。
楚璠阵阵心悸,凉风灌入衣袖,忽然又见画面陡然反转,是蜀山仙岛春光,云雾缭绕。
可后来……后来,难得一场好梦,又很快被撕扯得七零八碎,纷纷杂杂。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唇上。
一夜之间,尾巴变成了八条。
众人不服,他只往天下抛了个轻飘飘的理由,说是和轩辕族有缘。
“有些人,即使她有诸多苦衷,也不能被称作是血亲的。”她轻轻亲了一口尾巴尖,看着它们,有点怜惜道,“而您,不管是血脉还是尾巴,都是没有错的。”
可是,只有青隼会在照料之余,为那颗白雪般的蛋吟唱咒歌,会用羽毛为他搭建温暖的巢穴,然后低声祝福祈愿。
本来就不知到底该怎么面对楚璠,现在更尴尬了,毕方努力站直身子,平视前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
“你下次再遇到白天的事情,就对着它唤我的名字。”子微握住她的手,多看了几息,“这样,我也不用那么担心了。”
“我哪里说自己要走了?”
黑暗中,血肉被疯狂撕扯,炸出一串串暗红雾气,那妖丹被同类吞噬殆尽,抢夺中还伴有尖啸,他们争先恐后,密密麻麻,身躯犹如鬼魅,额上的妖印几乎变成了黑色。
很软。
桂蜜粥放得有些凉,她沿着碗边小含一口,在舌尖滚了一圈,才咽进肚子里,带着微微的甜,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他将楚璠的下巴轻轻掰正,俯身吻上去,把血渡进她嘴里。
九重鸳花瞬间抖擞枝蔓,变得血红无比,甚至带着有些污秽的黑色,纤细狰狞,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的雪地狠狠刺过去。
不过一会儿,住所就到了。
楚璠愣愣地看着他们,她的手背被刀风剐伤,鲜血顺着指尖往下冒,她没意识到痛,只是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发起战争……我阿兄,他怎么了?”
原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轩辕族世代承接的离火。
楚璠看了眼静姝龙女,小声道:“阿兄说过,也不能凶别的女孩子的。”
她垂着头,扯了扯他的宽袍,过了好久才道:“这个太好看了,不像我……”
她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心“扑通扑通”的,悄悄看他的面色,没察觉出这人的不耐,才放下心来。
楚璠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一个个地撸过去,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想哭的,可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子微听懂了,但并没有理会。依然把玩着她的腹肉,在外缘浅浅揉捏,然后往上滑,摸了摸她锁骨上的红痕。
夕光暗淡,月亮悄然升起,朦朦胧胧,外面越来越黑。
他衣衫没全褪,半露着矫健的肌肉纹理,银发如瀑披散,蓝眸中似乎有幽幽火光,山林精魅一般,惑人心智。
他牙关处含着血:“璠璠,别出声。”
“以前这些贵族少爷,不是最喜欢把我们当狗使唤吗?哈哈哈哈,现在还不是要跟我们一样吃虫子,快,快掏掏他的衣服,说不定还有吃的。”
楚璠甚至有些想笑:“您把自己和登徒子论在一起比较,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静姝挥鞭卷上男子的刀,可他速度太猛,银鞭与之滑擦而过,“噌噌”冒出电花,却没有卸去刀身多少力道。
楚璠还是只掉眼泪,捂着脸颊,不怎么说话。
子微顿了会儿,轻声道:“楚璠,你过来。”
“他方才喊我过去,也是怕静姝和你起冲突,没想到果然打起来了。”毕方拧着眉训斥她,“打不过就跑,刀都快架脖子了上你都不带动的,怪不得先生那么操心。”
“怕了你了,别跟我道歉啊。”
楚璠嘴里只有呜咽声,睫毛微湿,像是答不了话。
楚璠和他并排行走,夜幕降临,小路漆黑。
当时他们是怎么说的?在子微为了苍生封印天魔被断一尾、虚弱闭关时,他们聚在洞口声讨,振振有词,一声比一声高涨。
“我千年元阳,本想护你元阴受损之痛,你竟全都弄出来了……”
她比了一个手势:“依然这么矮。”
“阿兄,璠璠疼……”
枯瘦的手张牙舞爪,像饿鬼,人性在此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缂丝轻绸制成的衣物被扯乱,他们更加兴奋,嘶着喉咙低声笑——
黑衣男人弯腰捡起刀,又紧紧握住,突然单膝跪在地上,正对着龙女俯首:“公主,那个楚瑜,明明就是鲛人族发起战争的攻手!”
果然,只有提起这些事情,她才能露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楚璠练了一整天的剑,等到胳膊都直不起来,才回了房间。
毕方微愣了一瞬。
子微回过神,嗓音有些沙哑:“没有。”
还有后来,她凌乱的细微叫声,压抑的呼吸,还有那顺着细长脖颈流下的鲜血,染透了衣衫上的云纹。
子微握紧她的肩膀,慢慢放开她的唇,指尖隔着里衣揉弄,尾尖在她的身边徘徊。
静姝甩开他的手臂,皱眉道:“你别管我!”
楚璠似乎僵住,在子微的注视下,默默把掌心摊开。
轩辕长老抓着毕方的脖颈,族人跟在身后,他们已经准备在此刻逃出妖域。
他声音低哑:“你猜是为什么?”
而道长端坐在正中,身后伸出许多条狐尾,凌厉如长鞭,一下一下拍击墙壁,面容苍白,看起来痛苦非常。
衣衫褴褛、面容灰败的男人们,都窝藏在一个地方,天是暗的,房檐在漏水,贪婪和邪恶开始慢慢滋长。
“什么听话……”他靠得很近,声音沉沉的,稍稍弯腰,直视楚璠的眼瞳,“小小年纪,才入道三天,竟像是有心魔?”
她颇不好意思地想,幸好昆仑山上人烟稀少。
子微早已走了,阿宴看她笑得比花还艳,觉得心烦,闷声开口:“公主,您还想着子微先生呢?”
阿宴把刀往地上重重一戳,以此借力,走到静姝的身后,他脊背微偻,面容偏冷峻,有一道长疤竟然沿着额头贯入眼角。
她曾说过喜欢,变强之后,眼眸里的渴望和热度也是掩藏不住的,现在又频频后退,连拿起一把剑都这么艰难。
现在看来,明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点点头,又听到子微讲:“你喜欢长剑还是短剑?”
子微又为飞舫施了一道隐印,还是有些担心。飞舫并不安全,甚至有些显眼,可南海距这里有万里,没日没夜御剑而行,他们倒无所谓——
楚璠垂下头:“您都知道……”
长老往后一仰,迅速躲开攻击,却恰恰露出了后背。
氛围变得潮热,清透的雪香把楚璠的脑子都熏醉了。楚璠喘着气退出来,唇被磨蹭得湿红,拉出一条津液,长长的一道丝,流在下巴上。
静姝痛改前非,姿态端正了不少,主动说:“天魔素来忌惮先生,为保稳妥,我们可以轮流值守。”
男人提起刀,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他微垂双目,看见楚璠用手摸了摸那几条狐尾,而后抱了两条在怀里,声音温柔:“我幼年在皇城,而后又和阿兄一起随流民逃亡,最后去了蜀山,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浑身是汗,力竭的最后一秒,把竹剑往地上一插,然后整个人后仰,脱力一般瘫倒在雪地上。
玄蛇仰头,张开鲜红巨口:“万鹏鸟已败!我为妖主!众妖听我之令,若谁能抓到轩辕妖兽,灵材巨宝,妖丹血肉,应有尽有!”
子微皱眉:“不要信这个。”
子微伸手盖住她的手背,垂眼问她,直截了当:“瞒得过我吗?”
几乎是同时,子微发出了一声突兀的喘息。
毕方下山一趟,除了给楚璠带些用具吃食,也打探了些消息。
刀尖绽着光,转眼已经离她一步之遥。
静姝琢磨着,舫内的那个姑娘,怕是他的漏算。
楚瑜没法子,略一思忖,在桌前摊开一张纸,画笔涂抹纸张,发出“沙沙”声响。
子微瞧见了这个举动,他轻轻笑了:“还不是时候。”
毕方看着男人不离身的刀,好好打量了一下,饶有兴致道:“这不是南海倾尽资源培养的那位皇天嘛,怎么,二公主不喜欢啊?”
子微捏紧指根,强行压下了自己不合时宜的乱想。
楚璠把视线转在手腕上,直直盯着,扯出一个笑:“我也不明白。”
楚璠呼吸莫名沉重了些,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长老和玄蛇打斗,眼看要落于下风,防护罩已经岌岌可危,族中弟子在和群妖不停缠斗。
最重要的是,昆仑剑上居然系了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穗子。
楚璠摇摇头:“不疼了。”
毕方抓住她的手臂:“你疯了吧,没看那个叫阿宴的恨不得直接杀了你吗?”
他的功力应该恢复了很多。
楚瑜牵起嘴角,几乎是用尽全力,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膀里。
他突然顿住,又问:“那现在呢?”
“离火……”玄蛇露出古怪的笑容,金瞳闪烁,“是我的了。”
楚璠颤了一下:“道长……”
楚璠裹紧被子,把头垂得更低,不知道怎么回,竟说了句:“那谢谢道长不生气。”
妖族就是这样,只有相应的实力,才能得到相应的尊敬。
“不要为了别的男人生气。”他语气低微。
宴虚和人修在一起,他甚至隐藏了自己的妖族身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何等荒诞,何等离经叛道。
轩辕弟子扫了扫众妖的眼神,皆有种蚂蚁爬过脊梁的细密寒意,让人毛骨悚然。
“你抱着它,别人若问起你,便说是我的m.hetushu.com.com侍剑者。”他又把剑递给她,提醒道,“千万别忘了拿。”
子微目露讶色:“练都没练过,怎可直接说不?剑道是万道之本,爆发力极强,也并不是剑修的专属,你以后若想学旁的,也可以继续深造。”
这下彻底醒了。
“他在位期间,不扩张领地也就罢了,甚至处处为人修着想,不许混战夺权,妖族千年征程都被他给毁了!”
楚璠闻声,朝他看了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浅笑道:“剑穗,给昆仑剑做的,道长觉得好看吗?”
子微好像轻笑了一下,他慢慢划破手臂,黑红色的血液顺着皮肤上的梵文流出来,滴落在她的掌心,比常人的黏稠很多。
楚璠觉得他们相缠的呼吸都快要烫起来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阿兄为什么要抢不老药。
月升,他只会更控制不住自己。
“对不起。”子微吻着她的耳垂,握住她的手,一起放在柔软的小腹上,那里微微鼓起一小块。
力气不大,但是拉扯之间,她的下巴已经撞上了子微的胸膛。
他生来具有仙骨,又含着妖族的精魄血脉,应该是世上最完美的化身。怎么会为了这几个小小虫蝇,真的轻易放弃滔天的权势。
狐尾缭绕在二人身侧,顺着床沿轻晃,然后垂落在她身上,姿态暧昧地摩挲着。
楚瑜特意吩咐太医,滋补汤药要熬双份,连吃食也都是夹杂着药膳,一日不停,亲自盯着她灌下去。
她都说了什么呢?她胆大如牛,竟敢说子微道长尾巴软……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名震天下的子微道长,是仙妖之体。可他从不用妖法,为了压抑妖心,甚至不惜封印自己的修为。
楚璠抿了抿唇,小声道:“他救过我很多次,我们是天地间血缘最为紧密的人了。”
子微用手臂稍稍捞住她不停往后仰的肩背:“别再往后躲了……”
楚瑜身上还有未愈合的箭伤,连反抗都不能,他抱着楚璠缩在墙角,死都不松手,那些人踢打的动作便更加放肆。
楚璠却是依然怕的。
毕方笑意更浓:“怎么,百年前先生只选了我侍奉左右,你是不是很生气啊?呀,现在还在为这件事情斤斤计较呢。”
楚璠满脸是泪,心跳剧烈,忽然抱住了他,贴着他的胸膛,小声呢喃:“道长,停下来,求您了。”
子微开始觉得头有些疼了。
楚璠半边身子已经麻掉,她甚至觉得,那獠牙似乎已经扎破了她的侧颈。
子微深深叹了一口气。
楚璠摸了摸昆仑剑上的穗子,低低应声:“哦。”
毕方有些无言,他甚至难以想象,原来如清风明月的子微道长……在这种事情上,竟也和普通男人一样。
毕方放下心来,沉默了会儿,脸上带着些歉意:“我族长老已去领罚了,昨日之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青青紫紫一大片,甚至还有些尖锐牙印,顺着雪白的脖子蔓延,罂粟花似的,一直开到锁骨,不知道内里是什么光景。
“白泽神兽通虚空之能,那柄剑有神兽留影,这样的话,你兄长应该没那么危险。”
他好像很难过,和她一样,心是沉寂的,一直说着对不起,又在道谢谢你。
玄蛇下一刻便朝这个方向腾空而起。
分明没使力气,只是未控制而已。
一阵狂风,其势如雪龙相逼,所过之处风霜弥漫。
皇室亲缘淡漠,楚瑜更甚,无数公主中,他只把她当作妹妹。
“不过是子微的门生,你把自己和先生比,岂不可笑。”
两个人都很安静,没有分开。
楚璠浑身都热,但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放松,做这种事情,好似飘在了云端,能忘记脑子里堵塞的闷意。
全身上下都涌起了别样的餍足感,让人害怕,又让人酥软。
有尾巴伸过来,圈住她的手腕,柔软的长毛在掌心摩挲。
“我还有点事情做。”子微的目光落在窗后灯笼上,又嘱咐说,“你照看着她,让她过会儿来找我,别和静姝起冲突。”
子微吸血的动作顿住,过了好几息,倏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子微闭目凝神,音调淡淡:“你去就是了,莫要多舌。”
他俯下身子,宽大的偏衫突然落下,带着一股惑人的香,轻轻蒙上楚璠的脸。
是……是他先用耳朵凑上来的!
至少楚瑜是这么觉得的。妹妹就该活在他的羽翼下,当他一个人的菟丝花。
他暗叹一声,鬓间玲珑玉忽现,亮起一道皎皎清辉,子微低头,那银芒便缓缓推入楚璠的眉心。
子微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眉心红痕微闪,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不是你说,我们是有因果的吗?”
她腿都是软的,脚步踉跄,几乎是扶着墙走到门口,经过客房时,想了想,又怕昨日之事重现,便将桌上的昆仑剑抱在怀里。
阿宴顿了顿身影,脚步一刹,可他修的法诀极凶极恶,断没有收势的道理,刀身血芒乍起,已经不受控制地到了楚璠眼前。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大多都喜欢闹腾,得不到东西就要哭,她安安静静的,什么都可以干,乖顺得不像话。
真气与灵气不同,难累积,难修炼,楚璠不知道他恢复了多少,总归是不想让他耗费在无用的东西上。
楚瑜除了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更多的时间是看书下棋,偶尔看累了,就对着窗外出神。
他昨日即便再温柔,可那样吸用了楚璠的元阴,就不是一开始说的药引子了,是把她当作最低下的人丹、炉鼎。
楚璠平复呼吸,无声地点了点头。
子微皱了皱眉,淡声道:“有内应,或有歹人。”
“楚璠。”他头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子微回应:“还好。”
“别以为你是轩辕少主就可以随便挑衅本宫。”她长鞭一扬,在空中甩了一个利落的声响,回敬道,“这么多年也没长点本事,是不是连喷火都快落下了?”
“不麻烦。”
子微笼袖而坐,点了点头:“天魔出世才十多天,力量定没有全然恢复,是不敢派本体前来的。”
楚璠被他亲得很舒服,又有一种别样的罪恶感,她浑身软烂,骨头都似被揉碎了,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你知道吗,这才是真正的双修……独一无二的……我们之间的双修。”
“不要乱跑。”
她满足得打瞌睡。
子微面色毫无变化:“不会的。”
她抓着一条尾巴,掌心察觉到一股微弱的蠕动,眼神乱飘,到最后彻底不知道看哪儿,心一横,索性仰起了头。
没有昨夜那种黏腻的感觉,应是睡着后被收拾干净了。只是还是很痛,酸酸胀胀的,几乎快没有知觉。
楚璠在迷糊中以为是阿兄,如实答话:“一个把我当作炉鼎,但是人很好的道长……”
“吱呀”一声轻响,子微推门而入。
清晨,子微醒时床上是空的。他体内的仙骨封印已经渐渐褪去,这段时间会格外嗜睡一些。
被子里好似有人动了一下,半梦半醒的,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听着娇憨可怜。
楚璠突然站直身子,撩起二人身侧垂下的银发,接着又向上探,月光一下子铺开,她看到了子微露出的脸。
魔物群起十四州,甚至比妖族争战时声势更加猛烈。
楚璠“嗯”了一声,有些羞愧道:“好的。”
他步伐很快,将竹剑挂在腰侧,顺手束起长发,耳侧的玲珑玉露出一角,清风吹过,发出“叮当”碰撞声。
他几乎咬牙切齿,语气带有明显的恨意。
反正,他们都是一样的。
楚璠的半边脸都埋在了他的肩上,耳畔传来的声线温柔:“看到了吗?”
毕方跟在他后面,心情难以言喻,回道:“龙女跟她的随从已经在上面等着了。”
他看了眼楚璠的腰侧,突然问:“你的剑呢?”
不想活着,没有生机,旁人来抢他的鸳花,说要救人,他想,那便拿去吧,后来也没有多追究。
她低呼一声,慌乱之际,手里胡乱抓住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会让她有种错觉。
他像是撕开一张薄纸,拆散了玄蛇紧缠在青隼上的尾巴。
很近,她看得非常清楚。
毕方难以理解,他甚至因此产生了怨恨,在这庞大的妖域里,所有妖都成了因为邪恶而蔓生的血茧,生来就代表着罪孽。
只见无数光晕以楚璠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大片大片的蓝白清光,乍泄出浪潮一般的绚丽色彩。
长而雪白的尾巴,一下下绕着她的颈侧摇晃,楚璠鼻子里全都是清香的绒毛,身子热得不行。
他抱着她的腰,不让人躲。
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没有缓过来,视线透着一股朦胧的红。
想要成王的太多了,站在权力顶端,俯瞰享受众人朝拜追随,好像是所有妖的目标和方向。
原以为是个笨妹妹,没想到也是有点防备心在的,龙女静姝轻咳了两声,笑道:“姑娘莫要多想,我只是想问一些东西。”
楚璠好似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可以当自己是个物件,取用也好,吸灵也好,她完全不在乎,也不觉得这是错的。
毕方收了思绪,站直在门外,他心中有些忐忑,敲门的手欲抬不抬,这样连续落了两三回,不多时,门闻风而动,自个儿开了。
龙女不语。放眼十四州内,不论是不周方诸,还是轩辕蜀山,皆有后继能人,只有他们龙族,内乱不休,甚至连地盘都快保不住了。
“已经去世了。”
昆仑剑晕开一道幽邃的弧光,不过三息,便有人踏门而来。
现在的妖族,已经不像从前了。
“非人非妖,孱弱嗜血。”子微弯腰,在她耳旁低语,“这就是半妖。”
玄蛇被他封印在妖都地牢,却死性不改,暗中筹谋,他知道自己修为不济,不敢强行动手,只在妖都暗中查探,煽风点火。
子微笼袖站在一侧,眉眼似有笑意:“你回去吧。”
突然,一只手强硬地按上她的肩膀,涓涓暖流慢慢渗进体内。
打开房门,正好碰到了候在门口的毕方。
楚璠又要哭了,低声道:“道长……”
已经战胜的万鹏王,从黑雾中飞了出来,尖唳冲破妖群,炫耀一般展开了自己华丽巨大的双翅。
他垂目,把毕方送来的衣物和吃食放在桌上,轻咳了一声,道:“姑娘起来吧,得用些东西了。”
手指贴着她的肌肤,指骨长而匀称,这种风流姿态被他做出来,却有一种罕见的端正清雅,像只是跟她问好一样清白简单。
为什么像是习惯了?为什么对这些大妖的狂傲乖张没有丝毫怒意?为什么妖族就应该这样活着?
漆黑的蛇尾层层盘绕而上,青隼被咬住手臂,皮肉绽开,玄蛇又趁机叼着他整个身子,重重摔向身后。
白穗精致,荡在剑身上,一下一下,给神剑添了一丝以往从来未有的灵动鲜活之气。
百年前子微封印天魔之后,以蜀山为基,南海龙族为印,一左一右,相当于双重镇压,非常稳固,本不该这么早被他逃了。
楚璠抱紧了他的腰身,摸到他腰腹处硬邦邦的肌肉,脑子里空荡荡的。
青竹剑是刚削的,材质很差,可被子微一握,马上就涌流出不同寻常的银光,散出斑斓美丽的幽幽蓝火。
子微笑了,他心念一动,一条尾巴伸了过来,尾尖绒毛挠了挠她的鼻子:“你问我呢?”
她拉了拉子微垂落的袖子。
子微看了她一会儿,扫过楚璠腰上的长剑,略一沉心,便转身走了。
几乎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她疼得大汗淋漓,控制不住在床上翻滚起来,“啪”的一下,摔倒在冰凉的石板上。
他没有忍住,问道:“随便一个人这么说,你都会相信吗?”
“时辰不早了,别再多想。”他把腰侧的竹剑递给楚璠,“跟着我练,不懂就问。”
楚璠声音细细小小,含糊不清道:“道长不要叫我璠娘。”
楚璠努力忍住眼泪,眼眶还红着:“对不起。”
床铺不算太大,她略微一动,就能碰到他的身体。有时是腿,有时是胸膛,更多时候是尾巴。
这话刚落,楚璠立马站直,挺起胸,半点疲色都不敢显露。
子微弯腰,扶她起身,倾身捞过落在地板的乌发:“地上凉,先起来。”
楚璠把脸埋进掌心里,嗓子干哑:“不是龙女,也不怪其他人。”
“回去练剑。”她没磨蹭,转身跑得很利落。
看她出神,毛绒长尾尖端一弯,又轻戳在她大腿上。
柔、婉、惠这类都淑美,可是太温顺了,楚瑜私心不想要这些。
子微沉默不语。
“龙女跟你说了什么吗?”子微走近,轻皱着眉,缓声询问,“还是哪里不舒服?”
楚璠和他对视几息,好半晌才缓过来,她鼻音略重,垂下了头,轻声说:“对不起。”
他少时莽撞易怒,不太懂规矩,有次在正厅等了太久,不耐烦,直接进了子微道长闭关的洞府,一下子看到了许多封印的阵法。
子微把脸埋入她的胸口,低低喘着气,宽松的道袍掩在膝处,他眼角匀着一抹薄红,深深看了她一眼。
子微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一起去吧。”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昆仑子微是没有弱点的。
楚璠没理他。
青竹剑颤颤巍巍,流转的微光也断断续续,但至少,已经有了剑意的雏形。
楚璠横起胳膊,昆仑剑银芒倾泻,在她手中“嗡嗡”作响,好似要脱手而去。
子微便又笑了。
“共九尾,幼年断一尾,百年前与天魔大战时,也断一尾。”他咳了一声,缓缓道,“昨日取你元阴,被天魔断掉的一尾,已经长起来了。”
她被当作下一代仙道魁首培养,长辈日日夜夜给她灌输“恶妖”理念,她根本不能容忍自己生出了个半妖。
他讪讪地摸了摸头,神情微妙:“但是,这个人……先生,我不知该不该告诉您,她……她好像根本没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
楚璠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瓮声道:“我不饿……”
楚璠满眼震惊。
玄蛇的头颅突然分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从侧边又伸出一个蛇首,泛着黏腻的水液,刹那间张开血红巨齿,直朝轩辕炙肩上咬去。
谁知,兵刃还未开始交错,“当啷”一声,那男人手里的刀,就被打落了。
轩辕炙强压怒火:“子微!如果天魔来战,你的鸳花散落在外,迟迟未回,那你又打算怎么办?”
他们抱作一团,蜷缩地贴着,几乎连血肉都黏在一块儿。
子微接过剑穗,将它系在剑柄之上,昆仑剑身细长,通体淡蓝,上面纹白珠桂枝,优雅非常。
“所以,如果鸳花在我这里,它就一点都不漂亮了。”子微缓缓贴近她的耳侧,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但是你好像一直都没有被吓到……”
楚璠发出了很细的轻呼声。
“这么能吃……”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还不长肉。”
楚瑜一怔,抹掉她脸上的泪,颇为愧疚:“别怕,阿兄错了。”
雾非常浓厚,楚璠眼前一片朦胧。
她想了想,认认真真回道:“我只相信您的。”
“好好好,你没哭。”
子微忽然打断他:“轩辕长老。”
楚璠随意应着话:“嗯?”
子微一出生便有记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苏霜厌恶愤恨的目光。
走前还不忘狠狠踢楚瑜一脚:“狗东西,浪费俺们时间。”
与皓月争辉,与天地同色。
静姝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特别是那双琥珀淡色的眼睛,细弯的眉目,然后视线又下移,盯住了她腰上的昆仑长剑。
子微伸手抱住了她:“你在害怕些什么?”
他凑得更近,睫毛长而密,微微一压,像是要扫到她的皮肤上。
楚璠怔怔回望他,摇了摇头。
长久的饥饿和黑暗,会让人变成阴森可怖的怪物,两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孩子,是最可欺的对象。
现在还是午后,明黄色的日照破开云层,抖出一束束微弱的光。
良久后,楚璠妥协了。
毕方语气略含怜悯,对她道:“你需要些什么吗?”
他额头渗出了大颗汗珠,牙齿紧咬,没有呼喊,更没有挣扎。
子微靠过去,从她的腮亲到睫上,舔着她的睫毛,语气黏湿,还要问:“想要吗?”
玄蛇桀桀大笑,忍不住狂傲起来:“我已经赢了,为何还要遵从历来的妖族古法,你们轩辕一族袖手旁观太久,如今……”
璧水香砚,澄心堂纸,这些味道比花还要好闻。
“子微道长。”楚璠突然出声。
子微被哽住似的,叹了口气,问:“哪里疼?”
轩辕炙扬了扬手,正要带着弟子高呼:“恭迎妖——”
各式各样的东西被喂进嘴里,灵丹妙药,仙族瑰宝,不管多庞大的力量,到她身上都显得那么徒劳无益。
他的语气倦怠苍凉:“璠璠,要听话,不要再让阿兄担心了。”
“天魔冲破封印,人修虎视眈眈,难道妖族又要像从前那般,东躲西藏,一辈子露不得头面?”
龙女抹了抹泪,有些尴尬道:“确实如此……所以族中派我来,是想恳请子微道长,再次镇压天魔。”
欲望得到了满足,鸳花摆摆枝藤,又柔顺地钻回楚璠的手腕。
这深宫里,很多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子微松开了捏着楚璠肩膀的手,面色沉静。
紧接其后,他又问:“凭什么?”
又说假话,子微目光微斜,眼睛扫过她泛着红痕的手臂。
少年声音滞闷,竟有一股无助的脆弱。
“你身上都打了我的奴印,倒是还来管上本宫了。”静姝扬唇一笑,目露讥色,“你算个什么东西,方才谁让你动了?”
子微很不喜欢她自厌的模样。
譬如,子微分明是个妖,却未显露过本相,一身素衣蓝袍,连日常结印的法术都包含着北斗星、十二辰文的道家形式。
楚璠挠挠头:“好像也没有。”
荣山玄蛇,在黑水以南修炼百年,对妖主之位虎视眈眈良久。
剖了妖丹,再取血液,连筋骨皮肉都可以当作炼器之材,再扣上“奸诈残暴”四字,人修的所作所为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楚璠朝他伸手,声音带着亲近又稚嫩的吟泣,瞬间扑进他的怀里,将眼泪抹在他的衣领上,口齿不清地唤着:“阿兄……阿兄,璠璠疼……”
青隼声音变得浑厚,却也像往常般平静:“毕方,记得要飞去更远的地方。”
楚瑜毕竟是楚国最后的血脉,唯一有资格成为皇储的人,又生得聪慧异常,过目不忘,自是尊贵万分。
在昆仑的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
楚璠仿佛回到十年前刚上蜀山之时,不能接受灵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子割入喉咙,狠狠撕扯肺腑。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保护的那个。
子微正要拿勺喂她,却发现楚璠眼眶突然一红,睫毛瞬间就沾了泪,一粒粒滚下来,鼻尖通红,神色迷茫又空洞。
楚璠愣在原地。
楚瑜不捏脸了,喜欢勾着她的垂绦在指尖绕。
很快,一大堆妖从黑暗中爬出,防护罩的缺口遭到攻和_图_书击,漏洞越来越大,毕方被族中的师兄青隼鸟护在怀里,忍不住抬头。
他永远温文尔雅的父亲,把他藏进洞穴后,几乎是献祭神魂,战了三天三夜,才将妖主头颅绞下。
楚璠后退一步,警惕之意非常明显:“你为何唤我阿兄名姓?”
毕方在心里悄悄想,就像他厌恶自己体内的离火一样,先生应该也讨厌自己的出身血脉,讨厌身体里的妖魄。
子微将脸贴近,靠在她的小腹上:“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子微无奈:“没有凶你。”
“因为我们也曾视他人为蝼蚁。”青隼的声音低沉。
“谁矮了!”毕方气急败坏地瞪大眼睛。
轩辕炙和宴虚,曾经是好友。
子微默了会儿,道:“这东西哪是给你这么用的……”
她身上罩着随手拿的袍子,又宽又大,直到脚踝,袍边蹭着地,在雪上蜿蜒了一整道痕迹。
子微一笑:“做得不错。”
静姝在后面大喊:“阿宴!谁让你动了,给我回来!”
轩辕炙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太羞人了……
“解药鸳花都送给别人了,你当真把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了吗?”
恍惚间,楚瑜掐紧自己的肩膀,眼底是红的,逐字逐句,命令道:“楚璠,睁开眼睛,活着,给我活着。”
子微默默瞥了她一眼:“不全是如此。”
他们展开了巨大的防护罩,族中子弟林立其中,只是沉默,冷冰冰地观察。
那张溅着血的俊朗面孔,眼中空无一物,阴郁诡谲。
她上山是来求人的,不能太放纵,静姝转身走到黑衣男人身边,踢了踢他的小腿:“跟我去屋里。”
他没有杀过人,也被当成是恶妖。
一只抓住光洁剑刃的手,倏然捏紧,指缝瞬间沾满了血,顺着苍白微凸的腕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最近被管着,不能吃腻的,只能略带羡慕地道一句:“好香。”
背后靠着他的胸膛,热度源源不断侵扰,楚璠有点紧张,不过很快,子微就退开了。
子微扶着她,战栗又充实的快|感沿着脊椎攀爬交织,他忍住剧烈的欢愉,去嗅她白而嫩的脖颈。
子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她腕侧的图纹,细嫩花丝由内向外绽开,纯白无瑕,蕊间一点淡蓝色。
那人好像在无奈地笑。
楚璠撑肘起身,望向天幕的视线却没有移开,她突然轻声问:“子微道长,您知道荧惑的传言吗?”
正与邪,究竟如何界定,毕方至今还不知晓。
这让他们疯狂,更让他们兴奋。
楚璠隐隐明白,是谁需要这种东西。
“姑娘家可不能留印子。”他取笑道,“本来就不是很好看了。”
这都是他让宫女搜刮来的,只是楚璠没有动过。
外衣太长,行动之间踩到衣角,楚璠狠狠摔了一跤,她连呼痛都不敢,慌里慌张站起来,又要往前面追。
楚璠当然不知道。
绒毛一寸寸扫过她的肌肤,越勒越紧,把她完完全全禁锢住了。楚璠睁开一双迷蒙的眼,泛着潮热的水汽,就这么望着他。
“道长要不要试试?”
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子微很快放手,又退开一步,保持了一个较为宽松的距离,让她稍稍平静些许。
而昆仑的风雪,会让这些幼弱无知的生命,在这个深夜长逝。
确实如此,昆仑仙人,是应该有他的原则和骄傲。
“除了我,还有很多人。”
楚璠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魂都要没了,抽泣着说了句:“道长,您可以叫我璠璠……”
小姑娘伸出手臂,照着前路雪地。
长老也强行让毕方看着。
可后来,平静的生活有了改变。
轩辕少主毕方刚见世,年幼得像个崽子,对玄蛇来说简直没有一点威胁。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子微眉头越皱越紧。
子微好不容易才听清她说了什么,险些气笑:“他不是个剑修吗,为何要限制你学剑?”
而后摇摇头,叹道:“可不能再吃了,积食。”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楚璠垂着眼睛,语调轻浅:“道长去哪儿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风有点大,扑在脸上带着凛冽寒气,睫毛被冻成根根分明的霜尖儿,楚璠正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阴冷湿暗的房间里,眼瞳里是昏暗的烛火,两个交叠人影映在凄冷的地板上,他们只剩彼此。
“因为那一条,幼年出生时就被母亲斩断,还未有过灵气,不能恢复的。”
从古至今都没有过这样的条例,人妖本就两立,若要和平相处,怎么可能仅凭他的一面之词。
说出来才觉得不对劲。
黑暗森凉,弱肉强食,到处是厮杀和死亡,鲜血浸满每一寸土地,大妖高举统治旗帜,弱小者只能被支配,他们和魔族没什么两样。
子微喉结微滚:“别这么叫我。”
毕方鸟是山中火精所化,天地孕育,所以根本就没有父母。在他还是颗幼蛋之时,就被族中的老老少少轮流照顾。
楚璠抬高手臂,吊着两条尾巴,满脸惺忪迷茫。
只是氛围环境如此,妖族只能走上这样一条路。
子微转过身,低头看向那只兔子,没什么情绪:“既然是她给你的,便自己吃吧。”
万鹏王哈哈长笑:“这是吾赐予你们的血肉,吃了它,和吾共赴盟誓!”
她从小到大,没经历多少善意,不懂为什么会有子微这样的人。对一个有所求、有所图的人,也可以这么好吗?
原来妖主早就知道苏霜产子,潜伏已久,就等着在她虚弱之时一举进攻。妖修屠城之时,血流成河,苏霜负隅顽抗,在死之前,也不肯向爱人投去最后一眼。
楚璠的第一反应,就是道长生气了。
楚璠慌慌张张,神思都是错乱的,她踩到不知哪来的地毯上,不小心崴了脚,跌倒在床榻边上。
她不由得感到恐惧,寒凉的石地,透骨的疼痛,总让她觉得自己还在幼时,被鞭子一遍遍鞭笞着。
楚璠气色渐好,皮肤莹白清润,头发茂密乌黑,缠了两道红色丝绦穗子,风吹微晃,轻盈俏皮。
他出门后,收起狐尾,双手笼于袖中,眼睛微合,睁开时发色便成了墨色,青白衣衫由浅及深,像是水墨画般层层晕开。
“我出关一事,瞒得还好吗?”
玄蛇张开巨口,一嘴森白锐利的尖牙,直冲上前和鹏鸟撕咬在一起。霎时间,天边雷云阵阵,血雨腥风。
楚璠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剑意,锋锐无比,又淡然柔和。
子微站起身,放开她的手:“下次吧。”
快到子时,天色黑得更浓郁,周围也隐隐传来往常不可能存在的、细小的虫泣声。
她偏过脸,感受着子微身上传来的热度,忍了很长时间,才低声道:“您的母亲……”
长老扒开毕方的眼皮,制住他的羽翅,根本不理会他的挣扎动弹,强硬到不容置喙,让他直观这个人间炼狱。
“为什么……”子微压抑嗓音,问她,“你不是说过自己喜欢?”
“他们说,阿兄出生的时候,荧惑守宿,三连一线,是妖象,是灾星。”
雪山浓雾厚重,天色难看,子微带她去了昆仑的最顶峰,这个高台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可以轻易看到星象。
道长,我相信您的。
他选择自爆妖丹来重伤玄蛇。
甚至在天魔来袭之后,趁着子微重伤,联合诸多党羽,策反谋划,强行取得对妖都的控制权。
这才是妖界的守则,这才是最直白坦诚的一切。
“咕咚”,“咕咚”。
她浑身酸痛,摸上了自己的手腕,那股热意从四肢百骸运转,直直流入心腔,楚璠全身闷汗,身体往侧一翻——
“来得还不算晚。”他没有回答轩辕炙的问题,只是叹了一口气,“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手指弓起,在纸页上轻轻一按。他画了一张小像,年画娃娃一般玉雪可爱,眉眼依稀可以看出是楚璠的样子。
小丫头声音脆,一声一声的,清甜热闹。
子微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晦涩,目光一转,终究是开了口。
“想要吗?”
“你兄长会回来的。”子微略皱着眉,绕过肩头,缓缓抱住了她,放轻声音,“我向你保证,好吗?”
花藤浅浅勾勒手腕内侧,又小心翼翼散发着灵气,楚璠在那时,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心声。
子微看楚璠出神,略一弓身,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很迟缓,过了好久还没咬下去,这速度让人焦灼,虽轻缓,却更让楚璠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昨日二人在一起时,她的血液灵气从身上涌出,被子微粗暴地吸入体内时,楚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楚璠轻轻“哦”了一声,抬手指向天空:“那不是我的剑,白泽去找阿兄了。”
毕方目眦欲裂地飞过去,却被轩辕炙捆住了身子,他想冲破,疯狂挣扎,锁链勒在身上剐出道道伤痕,露出白骨,最终却无力地倒在地上。
仅此而已。
楚璠抱着昆仑剑,手臂微缩,越攥越紧。
“真是像你父亲。”
突然,她的头被什么东西抬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走,甚至跑起来,在后面追赶:“道……道长!抱歉,我不是不识好歹,我学,我学!”
“好吧好吧。”毕方撕了块兔腿咬在嘴里,悠悠转身,“看在肉的份儿上。”
“还有,你睁开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毕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怔了好一会儿,又听她重复了一遍:“只要能让道长快一点恢复,都可以的。”
青隼摔倒在地,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向前伸手:“毕方!”
多可惜啊,都不知道该心疼谁了。
“是你的了。”他捏了捏女孩头上圆圆的发髻,“璠璠,以后你的小字,就叫璠璠。”
她想告诉他,直接一点就可以了。
毕方顿时尴尬无比。
她神色认真:“可是他能救你的……”
鲜亮明澈,映得他眉眼通透。
他疯狂挣动翅膀,爪尖在地上剐出血痕:“玄蛇!我把离火给你,放了……”
“滴滴答”,“滴滴答”。
楚璠努力地仰起头,她看不清子微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耳上玉饰闪烁的光亮,很清透。
子微眸间一暗,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狐尾缓缓交缠,顺着她的胳膊小腿缠绕。
男人身材修长,比静姝高了不少,却弓背低头,姿态甚低,连低哑的嗓音都像一头灰扑扑的狼。
悠悠荡在床沿,还有两条绕在她腰身上,毛长而厚实,她这才突然发觉,方才应该就是被它们给闷醒的。
他如此谆谆解释,真的是头一回。
可他真的答应了,辞去妖主之职,久居昆仑,不理世事。他简直是找了个可笑的借口,因为妖族的体系已经重新建立,所以他退得轻轻巧巧。
“那便过来吧,楚璠姑娘。”子微蓝眸深邃,露了雪白的狐耳,耳尖挂着一缕银发,妖冶极了。
子微越过浴桶,扫了一眼,便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我吸食你的血液时,也是这种感觉。”子微体贴地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可以的。”
他们分开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对方。
直到一点冰冷洇在指根,楚瑜倏地看到一滴眼泪,抬了眼,才发现她的侧脸被自己捏到发紫。
“咝”——有点疼,还扯不动。
他坐下来,微垂脖颈,把视线拉到和楚璠同样的高度:“我若知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不定就不会教你剑招了。”
楚璠年纪小,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也有几分憨态可掬。
与楚璠猜想得恰恰相反,子微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眉梢轻挑:“那你多摸摸。”
楚璠不敢再抬头了,她垂首看着光洁的地板,咽了咽喉咙。
楚璠看了看自己不成样的裙摆,点头说:“谢谢,要衣服,吃食的话,我不忌口的,放在房外就好。”
最后,子微将她翻过身子,吻着她的眉心,声音低沉微哑:“璠璠,记得念咒语。”
“成结了……”子微看了她好一会儿,哑声道,“现在还没法儿结束。”
临行前,他又打包了些女儿家爱吃的小东西,一股脑全装进储物袋里。
突然,袍袖又被扯了扯。
龙女瞥了一眼她脖颈上的红痕牙印,垂目哽咽着:“谢谢姑娘。”
楚璠回忆许久,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遭,不禁纳闷:“子微道长似乎总是觉得,我应该是不愿意的、有苦衷的,甚至是在强行忍受的?”
子微俯身吻上去,微微张口,含住了她的唇,包括那粒小桂花,尝了一口的蜜意。
不过是长姐拿来牵制她的人,还处心积虑地讨她欢心,摆出一副受伤神色,让静姝看着就觉得恶心。
少年生涩地哄了很久:“是阿兄错了,往后再也不这样了……”
“轰”的一下,楚璠整张脸都红了。她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连忙道歉:“道长,我……我不是故意的。”
在某些方面,楚璠很能认错,但是她不会改,像是蒙着头一脑袋撞墙上,站起来也不会转弯,拍拍脑门,要继续撞。
每一刻都有许多妖在牺牲,脚下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踩在上面,能感知到那种黏稠的拉扯感。
楚瑜近乎嘶吼:“不许死!璠璠,醒着!”
子微停下演示,在一旁指导:“剑是有意识的,你要思考,自己是为何执剑。先控制真气,游移心脉,再到神庭,用意念和剑交流。”
子微端着碗走到床沿坐下:“那我喂你?”
子微特意提醒了毕方一番,他尚年幼,体内又含离火,心智不坚,最容易被引诱。
子微揽住她的手颤了一下,竟不知是因为她说的话,还是因为她落在尾尖的一个吻。
“以后还会吗?”她嗓音像幼莺,甜中透着一股涩,“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龙族抵挡炽渊的魔物,算一算,也过了十几天了,可都是些小喽啰,连天魔的脸都没见着过。
轩辕炙不由得问:“那你在干什么?说自己伤重隐居,这理由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九尾狐能有什么伤重,你分明是自我压抑,自封修为!”
迷蒙中,看到许多凌乱斑驳的日影,倒映在窗帘上,木雕檐角,恍然有剥落的旧皮。
四周仿佛有薄雾聚集笼罩,温度渐渐变低。
但仅仅是剑式模仿得很好。
子微不想多说,只道:“如今南海龙脉岌岌可危,处罚往后推迟,暂时搁置。待天魔一事过去,你自去云荒清修十年,此事不容置喙。”
楚璠跟着他一起望,外头绿梅开了,一大片的玉砌雪雕中,梅花枝丫虬曲,结满碧色花朵,一瓣瓣绕成团,像撒了白糖的青团子。
他极浅地勾起唇,声色温润,和大多数的妖都不一样,是非常端正的腔调,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且倨傲冷漠的气质。
子微沉默了一下:“那你问我做什么?”
她怕自己赶不上,子微还要取血。
她觉得自己像是那朵花,要被熏化了,也要被揉醉了,连思考都停滞混沌,只能由心道出:“很美。”
她走上前,观察了下子微的脸色,斟酌一番,过去把静姝给扶起来,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子微道长已经答应去平乱了。”
楚璠还是有点虚弱,到了目的地依旧在喘气:“道长,来这里做什么?”
楚璠突然被轻吮颈间,身子不稳,两手抱住了他的肩膀,踉跄间,下巴正好碰着那个竖起来的耳朵,鼻尖触到了柔软的毛。
楚璠吓得瑟瑟发抖,耳畔萦绕着粗重的喘息,她浑身直颤,无声流泪,又被楚瑜用手掌遮住脸。
毕方这时候才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你说她这……人族的姑娘家,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
楚璠默默垂首,小脸晕开一大片胭脂红,耳朵也红透了——她不仅醒了,还什么都记得呢。
“白天的事情也不准备告诉我吗?”子微低声询问。
子微定定地看着她,没有作答。
楚璠回过神来,后退几步,不好意思地“嗯”了一下。
静姝生在母系社会,性格豪爽直白,虽然急躁,却不会刻意为难女子。
毕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感叹道:“这么用功的啊。”
她除了自己的阿兄,好似谁都怕。
楚璠的手僵了片刻。
楚璠现在依旧喃喃:“我乖乖听话……”
她几乎要缺氧,脑中有画面不断回闪。
静姝先是看了男人一眼,又勾起嘴角,“嗤”了一声,回呛道:“毕方鸟,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长个子?”
毕方眼睛复明,见此后退一步,压下心中震惊,鞠躬施礼:“先生……”
楚璠眉梢软红,有一股痒从手腕流遍全身,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默默闭上眼睛,睫根微颤。
真厉害啊,楚璠想。
他垂下头,银发流泻如水,有些散在床铺上,更多的落在她的小腹大腿,铺了满身,又滑又凉。
楚瑜攥着笔,把掌心掐到泛红,强忍着,没有展现出怒态。
楚璠踩着阶梯跑下来,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毕方:“你长得最矮,你吃。”
静姝手指搭在白玉鞭柄上,深深看了她一眼:“鲛人骗了他,龙族的不老药是假的。”
她一点都不觉得冷,掌心湿热,应该不是错觉,两条毛茸茸的长条软物,从她的脚腕划到腰间,微微勒紧,迫使她前倾。
“但是你把那些东西弄出来了……”子微顿了顿,继续道,“我便只能以血替精,让你不再受双修秘法的反噬之苦。”
偏偏这时候,楚璠又出来了。
他在云端绕了一圈,几番思索后,又停下来,兜兜转转,最后敲开子微的竹门。
“让他滚,让他滚!”
他这极刻意的转移话题显然没什么用处和结果。
旁边是一片枯竹林,他凌空折来一枝竹子,削成了一把青剑:“昆仑剑你暂且承受不住,先用这个吧。”
子微往前倾身,他离得很近很近,几乎要贴上来,却没有感受到呼吸的温度。
哪还有时间伤春悲秋。
历来的妖主,不是打打杀杀就是去追逐领地,哪里有子微这样,非但不藏私,还把一身学识教予天下的?
可她困了。
楚璠眼神空空,低喃:“您别让我猜,我猜不到的。”
黑衣男人眉头一皱,手上的刀一拧,竟又有攻击人的势头。
子微听她这么说,不知怎的,被惹得有些想笑。
她有些想笑。
他挡着大半雪末和月光,长发顺着淌下来,垂落成柔软的幕布,音色非常沉静:“楚璠姑娘,月快满了。”
有时候会这样,力气总比普通人大一些,可怪力乱神的东西,会被称作怪胎,这等秘辛,只有母妃和他自己知道。
他走近些,把她脸上的泥擦了擦:“不想学剑就罢了,回去给你找几个称手的兵器,又不是丢了你不管,哭什么呢?”
他俯身照着那个地方吻上去,声音喑哑:“你怎么连这都要管……下次,不要走那么快。”
那些人眼睛里闪着猩红的冷芒,他们疯了一般冲过来,连笑容都是狰狞的。
楚璠猝不及防,他虽然没用全力,但是耳垂肉嫩,也是火辣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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