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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底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红烛燃尽，余光渐熄，帐内温度见涨。突然房外一男声冷然郑重道：“公子，小姐噩梦，执意要见公子。”

琼妆刚刚一脸的急切渐渐沉淀下去，低首不语。苏晚不再看她，开门便往外走。

“琼妆，”苏晚回头，眉目清冷，“你有事瞒我。”

云宸怔怔地，不动。苏晚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由额头滑至眼角，由脸颊滑到嘴边，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指尖的温暖触到他面上的冰凉，只觉得一点点烧灼自己的心。

苏晚握着云宸的手不自觉地收拢，对上他浓黑如墨的双眼，突然心跳加速。云宸眼中的僵冷，在听过苏晚的话后瞬间融作一团柔色，倾身吻了吻苏晚的额头，拥住她，低笑道：“你不该怒气冲冲地质问我白日那女子么？”

苏晚眼神一闪，一觉刚醒，声音还有些沙哑，“我当时太过生气才会……口不择言。云宸……”

那时她完全无法想象云宸曾经的模样，可现在，她亲眼见识过了。

“嗯。”云宸轻应，声音里有微不可闻的满足，“若若，我终于将她带回来了。”

琼妆忙跟上道：“姑娘，外面日头正高，不宜出门，要不……要不等傍晚的时候？我去问问公子何时会闲一些？或者……”

云宸笑了起来，对着苏晚的嘴亲了一口，“没了命，如何能再见若若？”

院子里湿热的风扑面而来，苏晚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心中砰砰作响。她等不下去了，既然云宸不来找她，她去找他便是。她要弄清楚她想知道的事，他不主动解释，她便主动问他为什么。

云宸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年我带你出逃，落了水，被冲到一片林子附近。那林子很深，白日都密不见光，我带着你想办法走出林子，哪知一走便是半月，好不容易看到点光亮，顺着走过去，竟碰到一头母狼。我与那母狼撕斗，被它抓伤了，差点一口吃掉……好在命还在，只是没了半张脸。”

可那之后，云宸却不来了。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任她自己担忧猜测。

风幽说得对，他着魔了。他定是被人施了什么和_图_书邪术，才会不记得七日前在那间小屋前看到了什么。又是被人施了什么邪术，才会对付家那一幕念念不忘，甚至风幽公主一再催促他回风都他都不想动，他觉得自己一走，便会错失什么。

风幽再耐不住，怒道：“穆旬清！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了？”

苏晚皱了皱眉，不解地瞥了一眼琼妆，“这休息和过夏有何关系？”她平日处事圆滑周到，何时会说出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琼妆只能应道：“那我给姑娘铺床。”

风幽在客栈内，已经待得有些不耐，极尽压抑地对着正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的穆旬清道：“你究竟要何时才肯回风都？你说有隐飒阁的消息，可是查出什么来了？我们已经离开近十日，再不回去，朝中恐怕要躁动了！”

每日对着棋盘，打乱，再拼回原样，试图让自己记起突然被忘记的小小一段记忆。倘若记起来了，困扰自己的谜题定可解开。

园子里矮木丛丛，蝶舞花间。立在丛中的两人只看得到半个身子，男子黑发轻飘，笑容满溢，女子身形娇弱，侧靠在男子肩头只看见一个背影。正午的阳光刚好照在二人身上，不刺眼，分外柔和静美。

“云宸。”苏晚眼一睁，倏地从榻上坐起来，紧紧握着他的手。尽管未看清人的模样，那温度，那气息，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毋庸置疑的。

“姑娘，公子最近有些忙……所以……”琼妆被苏晚那么一问，更加吱唔了。

琼妆小心翼翼地点头。

穆旬清眼神一沉，手上的棋子迅速落盘，黑白相争，撕斗惨烈。

这一声喊，自是将园中二人惊到了。云宸回首只看到苏晚的一抹背影，眼神闪了闪，随即对着身边的女子温柔笑笑，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苏晚突然一动，云宸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抓住。

苏晚靠过去，抱住云宸的脖颈，倚在他胸口。云宸未料到苏晚这一举动，身子猛地抖了抖，掰开苏晚抱着她的手，侧了个身子，垂眸低笑道：“你这算什么？同情？”

琼妆对自家公子的影子自是再熟悉不过，不用多看便知道那是谁，m•hetｕsｈｕ•cｏｍ•ｃoｍ忙抬头看苏晚，只见她面色苍白，双唇的颜色都褪了去，空洞的眼静静看着二人，突然垂下眼皮来，转身便走。她心下一急，忙不迭喊道：“姑娘！”

苏晚翻了个身，看着帐外斑白的墙壁，眸光渐沉。有些事情，若真能如云宸所说，想忘就忘了，当做没发生，就真的没发生，那便好了。

苏晚随手拿了把扇子扇了扇，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才沉静道：“琼妆，你瞒着我的，便是那个女子？”

南方春日总是短暂，月份还早，天气却已经胜似北方的酷暑。大雨过后便是一阵强过一阵的湿热，好在苏晚的房间还算荫凉，不时有清风穿堂而过。

说罢，翻个身披起衣服，未多犹豫便出了房。

云宸的手被她握住，撇过脸，不语。

琼妆话到一半，怎么都说不出下面的话来，找不到安慰苏晚的合适话语，也找不到有信服力的替云宸开罪的话。

苏晚不知自己何时竟被推在榻上，衣服也被除去大半，面上一片灼|热，阻住云宸的手，“云宸，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他淡而无色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眼睛里突地流光溢彩，许是想到什么，整个人都有生气起来，微凉的五指停在苏晚的脸颊，随着她弯起的睫毛，一遍遍地勾画。

苏晚心酸，却是咯咯笑着躲过云宸的手，问道：“那头狼被你杀了？”

屋内月光银纱般披下来，光影闪烁，床头暗黄的烛火时明时暗，拉出榻前那人斜长的影子。云宸缓缓坐在榻边，动作轻柔，垂下的长睫在眼皮投下一层阴影，掩住了黑色眸子里的思绪，却仍看得出那眼睛正看着苏晚侧躺的背影。

苏晚莞尔一笑，“你不是有个妹妹么？可是将她接回来了？”

其实她知道的还多一点点，譬如那位女子自从被公子带回来，便极得公子宠爱，公子几乎不离身边，只要那位姑娘提出的要求，不管是否合理，一一应允。譬如昨日听管家说花重金买了些冰块来保存苹果，这初夏的时节，莫说岭南，即便是风都苹果也是极少的，只因那姑娘开口说想吃，公子便派人不远千里找了来。和图书

琼妆跟着苏晚一路回房，急得冷汗都冒出一些，酝酿着如何安慰她，见她入房倒杯茶一口气喝下去便坐在桌边无语，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她间接隐晦地套过琼妆的话，发现她对云宸的脸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病都是不知道的。只说自家公子不喜生人贴近，身边三尺以内从无外人，连当年的宛轻尘亦不例外。所以琼妆说她是特别的，特别到云宸从无防备地接近，费尽心血地讨好。

夜风清凉，仍是带着些许潮湿吹入屋子。苏晚自正午躺下便未起身。因为之前吩咐过，琼妆不敢唤她，晚膳摆了满桌，入夜还未见她有醒来的征兆，便收了饭菜熄了灯在外间躺下了。

云宸擒住苏晚的腰，一个翻身压上来，假意一口咬在苏晚脖子上，笑道：“它不死，我还能活么？”

穆旬清的身子猛地一震，黑亮的眼盯着风幽。风幽觉得他这眼神怪异，盯得自己太过不自在，侧了个身子避开他。

“可是，你的脸……你知道，我若不弄清楚，见你一次便会在心底问自己一次。”苏晚将脑袋埋在云宸胸口，深深吸了口气，鼻尖尽是云宸身上特有的青草香，混着淡淡的酒香，一嗅即醉。

冰凉的唇吻住苏晚的眼，缓缓移到她的脸颊唇角，攫住芳甜，辗转。

“姑娘……”琼妆的伤还未痊愈，勉强跟在苏晚身后有一声没一声地唤着。苏晚肯去找公子，她自是高兴，若能早些想通，也不会那般为难公子，可此时……

琼妆见状，一咬牙，顾不得身上的伤，加快步子跟了上去。刚到东阁院门处的苏晚却是猛地刹住脚，整个人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琼妆心中一紧，忙上前两步，越过她的肩头正好看到园子里的情景，顿时整个人也愣了愣。

“琼妆，你家公子呢？”苏晚放下手里的筷子，擦了擦嘴角，眯眼看着窗外绿油油的草地。

琼妆候在一边，稍稍抬了抬眼，有些吱唔，“姑娘……姑娘要不先歇着？看这天气，怕是要提前过夏了，姑娘早些将身子养好些，免得……免得夏日过起来不爽利……”

其实她还能知道得再多一点点，可是想起苏晚她ｍ•ｈｅtusｈｕ•cｏm•ｃｏm便反感那女子。苏晚不管怎么被公子宠溺，都未曾提过过分的要求，甚至普通的要求都未主动开口过，相形之下那女子有些恃宠而骄了。如此一想，琼妆便将那女子的消息自动屏蔽掉了。

“琼妆，你先回去，我随便走走而已。”苏晚回头叮嘱琼妆，加快了步子，说是随便走走，去的方向还是云宸所住的东阁。

三日前，她向云宸请示房中情况，他满脸漠然地冷声吩咐，日后七日一报便是。她想，许是这几日苏晚太过强硬，惹恼了公子，他在气头上才会如此。哪知接下来他不入房中一步，更是……

苏晚钻在云宸怀里舒缓地笑，明明二人僵持不过七日，她却觉像是独身一人在漆黑无尽头的小巷子里头一般，度日如年。如今这温暖的怀抱，安适的气氛都有些久违了，苏晚轻叹口气，“云宸，你说说我们以前都发生些什么可好？你说说你做那些事的缘由可好？只要你说的，我都信你。”

苏晚了然地扫了她一眼。自从那日云宸甩门而去，便再没来过。每日饭菜依旧，补药依旧，甚至还多了名白发医者替她拿脉，只是他再不曾出现在这房内。

榻上浓情退却，苏晚红着脸拉住被褥，云宸顿住，在她面上留下一个吻，柔声道：“你先睡。”

苏晚坐正了身子，看着微亮的烛光下云宸苍白的脸，有暗灰色的阴影，有烛光的些许暗黄，她伸出手，忍不住想要触摸。那些什么欺骗的利用的气愤的怨怒的，全部在他这张脸面前，似冬雪触到夏日，倏然融化。

风幽疑惑地看着他，缓缓点头。

云宸叹口气，侧身在苏晚旁边躺下，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低声道：“若若，过去的事你不记得，我亦不想再提，我们只记住今日的好，今日的幸福，守住来日的好，来日的幸福，岂不是更好？那些不快坎坷，你忘了，我便也忘了……”

火焰跳跃，红蜡融化，一滴滴滑落下来，到了烛台层层凝固，倒似淌了谁的血泪一般。云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格外轻浅，半晌，才缓缓抬起手臂，修长的五指轻轻抚上苏晚的长发，插在发间和-图-书一点点捋下来，到了发末，放在手心轻轻揉捏，再撂回枕上。如此循环往复，最后移到她额间，拂开贴在脸上的碎发，露出她的半张脸。

以前琼妆总是羡慕又兴奋地对她说：“公子啊，我以前都不敢正眼看。他不爱笑，周身都是冰冷，可自从姑娘这次回来，我才发现公子……竟也是个普通人……”

关就城门早便打开，封城结束，一无所获。

如今冷静下来，细细想来才发现，她不信幼时阳光般的“小哥哥”会突然变作阴沉诡异的杀手头目，亦不信依她宠她的“小哥哥”会无缘无故地置她的生死于不顾，更不信她与云宸相处的大半年，他都是虚情假意，她要的，不过是个理由，是句解释而已。

“三日。”穆旬清突然开声，淡淡道，“你给我三日时间，三日后，启程回风都。”

苏晚垂下眼睑，想了片刻，又道：“给我说说。”

“那我们出去走走。”苏晚站起身，绕过屏风便往房门处走。

琼妆蹙起眉头，有些为难。苏晚继续道：“你不说，我更是胡思乱想了。”琼妆这才松口气，轻声道：“公子三日前带回那女子，我……我也不知那女子身份，但姑娘放心，我想……我想……”

苏晚倒也未打算听她继续说下去，放下扇子，转个身叹息道：“我困了，先睡一觉，没事莫要吵醒我。”

苏晚唤了他一句，不疾不徐地，眸子里像是清澈的溪水，干净透明，看着他道：“之前是我一时未能反映过来，考虑欠周，又恼怒于你毫不推脱还一句都不肯解释……云宸，你是这世上，与我最最亲近之人，小时候是，如今更是，有什么误会，有什么原因，我二人说清楚可好？”

从她发现云宸的身份到如今，也不过七日时间。七日以来，从歇斯底里地无法接受，到木木然无法理解，到怨愤难平地怒火冲天，直至那夜无意间撕开的脸皮，所有情绪尽数倒塌在一片心疼中。她在地上坐了整夜，想着或许是她反应过于激烈了，过于执拗了，应该静下来与他好好说，好好问才是。

说罢，双唇游移着，渐渐侵占苏晚的意识。

穆旬清盯着棋盘，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