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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恋恋不舍地再看了湖面一眼，“真好看。”

到了房内，瞬时暖了许多，苏晚脱下外衣，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裙。琼妆利落地替她挂好棉衣，端来许多零嘴，几盅甜汤，又抱了几本书过来，最后在苏晚腿上搭了一条薄毯，笑意吟吟，“看这盘子里的，是特地从岭南快马送过来的，大公子说姑娘定然爱吃岭南的小食。汤是雪莲花与冰蜜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得来，雪莲极为难得，一年不出五朵，今年全送在姑娘这里做甜汤了。这毯子可是西域来的贡品，只多出这么一条，大公子怕姑娘冻着，嘱咐我从他房里拿过来的。姑娘瞧，如此，不会饿着，不会渴着，不会闲着，不会冻着了。”

苏晚拢了拢披风，坐了过去，“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你白日还说雪要三日才停，怎么知晓今晚便停了，还会有月光？”

苏晚垂眼，咬了咬唇，低声道：“刚刚那男子……是谁？”

不错，安全感，只有云宸呆在她身边，她仔仔细细看着他的双眼时才会有，转个身，她便开始有了隐隐的惶恐。其实她不是不信云宸，只是不信自己。她不信自己会如此好命，从此被人捧在掌心惬意自在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她知晓他擅伪装，于是禁不住问自己，他对自己，是不是也在伪装？所以她问他，可是真心待她？她看着他的眼睛，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对自己说信他。她想逃，逃开所有疑点惬意地生活，她的命不过几年而已，这几年里傻乎乎地开心地活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琼妆笑道：“姑娘明知真正有心的人是谁，这是在笑话琼妆呢？”

苏晚笑得明媚，点点头，随琼妆往回走。垂首时，她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刚刚，完全无意识地，本能般地，她对琼妆撒谎了。

“过来一样好看。”

“你来了，我便醒了。”苏晚轻笑，坐起和图书来褪下身上的薄毯。

“外面冷，穿上这个会好许多。”云宸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她便往外走。

琼妆小脸粉红，捂嘴一笑，“姑娘莫不是这几日闷着了？天冷，姑娘先随我回房，琼妆再去给姑娘找些有趣的故事书来瞅瞅。”

“若若，你可记得，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

“还有什么？”云宸追问。

云宸的脚步顿了顿，却未停，好似并未听到苏晚的问话，只淡淡道：“你休息好了，晚上我带你出门散心。”

“睁眼瞧瞧。”云宸停下时，苏晚觉得整个身子都快被厉风刮得僵硬了，睁开的眼皮都抖了许久。

“还有呢？”

云宸轻轻走到榻边坐下，伸出手来欲要拨掉苏晚脸上的碎发，修长的手指僵在空中，略动了动，最终缩了回去。

他知晓自己常年体寒，双手从未暖过，若是碰到苏晚的脸，必定将她惊醒，不若就此静静看着她。她的眉很软，细细一条，不高兴时会稍稍拧起来；她不说话时，喜欢垂着眼，静得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大笑时，两眼会弯起来，像天上的月牙，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看的笑，所以他笑时，也会和她一样弯起眼角，像天上的月牙。只是许久未见她那样的笑了，多数时候她只是淡淡地笑，也不知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竟开始怀念。近日来她笑得更多了，可还不够……

苏晚才抬脚走了没两步，便被琼妆唤住，若无其事地转身，对着她怨道：“本想过去吓吓云宸，被你这么一唤，是吓不成了。”

苏晚面色一红，满心的疑惑被急速的心跳冲得一干二净。云宸随手扯了一根枯枝，站起身向湖边走去。

苏晚怔了怔，在脑袋里搜寻了一番，“最好看的……谷中医病时葡萄架上开的花吧。一朵一朵一串一串的，紫色的，我看着那花便能坐上半日，夕阳https://m.hetushu.com.com西下的时候最好看，太阳正好在山坳坳里面露出一半，阳光的颜色也沉了，映得葡萄花的紫色特别鲜亮。”

云宸说着，拍了拍苏晚的脑袋。苏晚略略一笑，神色间还是有些郁郁，抓起刚刚褪下的薄毯，又给自己盖上，“困了，我再睡一觉。”

苏晚拧起眉头，有些犹豫地低喃道：“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苏晚缓笑，缄默不语。

的确，她如今很幸福，云宸将她宠上了天，要什么给什么，费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可越是幸福，那些“相瞒”便使得她心底的不安蒸腾地越发浓重。这幸福，如履薄冰，不知何时冰块破裂沾的一身冰寒，如立树梢，不知何时嫩枝折断摔得满身是伤。

琼妆一听，又捂着嘴笑了，安慰道：“姑娘是多虑了吧？往日大公子是极少过来的，即便过来也只身一人，从未带其他女子，姑娘可是第一人。”

云宸回头，只是神秘地笑笑。

苏晚眯眼笑着，那梦幻般的背影突然转身，手里的枯枝上叉了一条鲜活的鱼，对着她顽皮地笑。

“云宸？”苏晚梦中察觉到一丝凉意，便醒了过来，眨了眨眼，驱散眼前雾气，推开胸口的书，试图坐起来。

“云宸……”苏晚突然出声，声音闷闷的，“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所以她不想问的，一旦问出口，便是怀疑。她想说服自己，云宸待她好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救她的命，对她无微不至，给她所有最好的东西。

她不想问的。

可云宸待她的好，远远出乎意料，令她受宠若惊，她愈发地怀疑，自己何德何能？

季一曾经与她说，若真心待一个人，便需信他。你不信他，何以奢求他亦信你真心待你？

云宸面上表情一滞，眸子里的光暗了暗，恻然笑笑，“那我先出去。”

她始终记得将军府里云宸温煦的笑，是那段暗www.hetushu.com.com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几缕阳光之一。她也始终记得，自己被扔入护城河后徘徊在生死边缘时，是云宸给她温暖，那种绝境中两相依靠，不知不觉地依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从来不想否定。

她亦清楚地记得初见云宸时，他不过是半个不起眼的大夫，内敛而生涩，与如今她所见到的云宸，可说天壤之别。

她惴惴不安地接受云宸待她的好，给她的爱，却觉得这样没有缘由的爱脆弱地像是春天冒头的嫩草，被人轻轻一扯，便连根拔起，让她找不到安全感。

云宸拿来一件披风，看起来竟比满地的雪还白了几分，顺滑的皮毛让人爱不释手。他伸手给苏晚披好，打好结，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容。

“云宸……时常来这里么？”苏晚舀了一勺甜品，入口清凉，滑腻甜软，带着淡淡的莲花香。

雪狐难得，要追捕到更是不易，这披风，也不知要多少只雪狐才可制成整整一件。苏晚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不知云宸要带她去哪里。

苏晚眨眼，再眨眼，这场景，这笑容，与记忆里的某些片段诡异地重合……

苏晚见这场景，已经呆在原地，惊诧地没有言语，直到冰凉的水滴滴在额头才将她惊醒，猛地回头，见云宸不知何时生起了火堆，自己头顶的冰柱因此融化。

寒风刺骨，苏晚的脸被刮得通红。云宸的手始终冰冷，她不由地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搓了起来，“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什么？”

苏晚知道琼妆会错意，也不点醒，再舀了一勺甜汤。琼妆见她无意多说，退在一边缄默不语。

“琼妆有心了。”苏晚淡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惚。

本来连绵的大雪突然停了，天地间一片静谧，从窗口看出去，整片整片的白雪散着幽幽荧光，给漆黑的夜添了不少光亮。

“我带你去看的，必定是世上最美的光景。”ｍ.ｈetusｈｕ•ｃom.ｃom云宸笑说着，干脆将苏晚抱了起来，行起轻功。

云宸浅浅笑着，凑过去亲了亲苏晚弯起的嘴角，“你只管看便是。”

云宸瑟瑟一笑，“怎么醒了？”

云宸顿了顿，又笑道：“这世人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人有相似再正常不过，你莫要多虑，谷主可与你说过，思虑太多，强迫自己去想，会让脑袋变笨的？”

云宸早有准备似地坐在自己的披风上，笑容里似要溢出蜜糖来，拍了拍左侧，让苏晚过去。

云宸含着笑坐回她身边，苏晚仍是怔怔地看着他。他放下枯枝，双手揽过她的身子。她嗅到他身上的青草味道，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他让她埋在他胸口，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手轻缓有序地捋着她脑后的长发。她闭上眼，心中安稳而温暖。他紧紧抱着她，双唇游移到她耳边，低迷而魅惑的声音，“你问我为何待你好……”

苏晚的脸蹭在柔软的毛毯上，很暖和，半睁的眼缓缓闭上。

他们在一处湖边，比后院的湖大了许多，旁边还有许多个小湖，错落有致。湖面没有结冰，波光粼粼。湖边茂密的金黄色芦苇徐徐晃动，沾染了白色的雪。湖边是高高矮矮地树，光秃秃地树丫上积了雪，结出的冰凌晶莹透彻，一根根挂下来，折射出月亮的清辉。

云宸伸手，想要揽过她。苏晚的身子却是一僵，随之脸上的笑容也敛了敛。云宸问道：“怎么了？”

苏晚随他踏步在雪地里，深深浅浅的一步步前行。

云宸微微一怔，笑道：“当然是给我打下手的人，外面又有些急事，他便只身过来汇报，以免耽搁了。”

云宸回来时苏晚已经侧卧在榻上睡着了，半开的书搁在胸口，几根发丝贴在脸上，微微浮动，密长的睫毛扇子般盖下来，嘴角微微勾起，睡得安静而美好。

可今日遇见那男子，又将她藏在心底的一点小心思勾了起来和_图_书。云宸有意无意地隐藏实力，深不可测的多层性格，再来这一个看似眼熟的人，她几乎可以笃定，云宸有事相瞒。

“三年前。”琼妆声音软软的。

“还有……”苏晚抿嘴笑了笑，想说云宸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的，笑起来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不仅形状像，透出来的光也像，那光会闪，会突然亮到刺眼，可黯淡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得心疼。

琼妆悄无声息地行了一个礼，眼里噙着掩不住的艳羡，默默退下。

苏晚想问他要干什么，手滑过他的衣角未抓到，便也作罢，撑着脑袋看他的背影融在那一片五光十色中，突然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最美的光景她爱的人，就在不远处与她同在。有人说醉生梦死，若是这样的梦，“梦死”的话，也是不要紧的吧……

“姑娘……”

在谷中医病时，她曾经无数次无法遏制地想到在将军府的日子，整个人便如秋叶般没了生命力。可见到云宸，他会明媚灿烂地笑，会拿她打趣，会想法子逗着她也笑……那个时候她便觉得将军府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些单单看去，是普通的冬景而已。可组合在一起，似蓝似绿的湖面，形状各异的冰凌，随风而动的芦苇，洒出清辉的圆月，光线在湖面与冰凌之间巧妙地折射，再加上夜间泛起的淡淡薄雾，是令天地变色的美。

“你说说，你见过最好看的东西是什么？”云宸回头笑问，白色的气呼出来显得透亮的眼里水雾氤氲。

苏晚抿嘴笑笑，随手翻了本书，翻了几页也未看进去，干脆阖上，拿了甜汤在手边，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随口道：“琼妆，你几时来的这里？”

寒风刮面，苏晚紧闭着眼，将脑袋埋在云宸胸口。

苏晚动了动，却是将脑袋埋得更深。云宸看她背对着自己，眼神渐沉，眸子黑得透不出光亮，窒人呼吸般。他慢慢撇开眼，打开房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