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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以为，大概是穆旬清给她用的那些药开始慢慢起作用了，潜伏在脑中的记忆开始复苏。尽管还不完整，甚至连片段都没有，只是一个个的画面，但她相信再过不久，她就能记起一切的。

“苏姑娘。”云宸笑着，声音仍是清润，“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公主与穆将军大礼之时，我奉公主之命，请苏姑娘喝杯喜酒。”

香甜的酒气充溢在牢房内，苏晚看着酒面泛起的微光，咽了咽口水，将信将疑地抬手接酒。

无日无月，天牢里终日暗沉无光。苏晚辨不出日夜，亦辨不出在这里呆了多久。每日有人送来饭食她便吃下，牢里的哀嚎和呻 吟声弱了她便睡下。起初她还想着或许会有人来审她，随意用用刑什么的，哪知自己像是被人遗忘在这个角落，无人问津。

“苏姑娘请！”云宸扶起酒杯，修长的手指平稳有力，举在苏晚身前。

“苏晚”这一生，只有两个人给过温暖：一个是穆色；一个，便是他云宸。

这次没再听到狱卒的咒骂声，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苏晚不由地伸出脑袋想看看何人来此会是如此安静，刚触到外面照进来的阳光，眯了眯眼，便看到云宸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走过来。

苏晚自知躲不过，闭了闭眼稳住心神，伸手接过酒杯，对着云宸笑笑，轻声道：“谢谢……”

风国民俗，成婚之时三拜，一为天地，二为高堂，三为夫妻互拜，礼成之后方算结为夫妇同甘共苦生死不弃。

穆色在门外想要听到里面的动静，就差把耳朵从门缝里钻进去了，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和_图_书门上。尹天刚开门，他便狼狈地摔了个脚朝天。

云宸却突然连连咳嗽起来，带着拿住酒杯的双手也微微颤抖。刚刚溢在杯口的酒洒了出来，溅落在地上瞬间冒着泡，腾起白雾似的水汽，酒香更浓。

窗口处这时才出现一个人影，身材修长，身姿矫健，一个翻身便到了屋内跪在地上。来人正是尹天。

“你明知没有解药，她会死！”穆旬清脸上冷得看不出任何表情，低声逼问道，“凡事皆已如你所愿，你还想如何？”

“将军……”尹天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穆旬清猛地转身，手上的红绸落地，另一只手扣住风幽的左手，倾身到她耳边，极力压抑地声音低沉问道：“你，把宛宛弄到哪里去了？”

穆义四十来岁的模样，很是清瘦，一对八字胡抖了抖，大力咳嗽了两声。观礼人不敢出声，便也随着穆义的模样，轻轻咳嗽。

尹天惊诧，不解道：“将军，事后定会被公主发现，那……”

穆旬清神色一凛，抽开手臂，不再与她多说，众目睽睽之下提着步子往外厅外走。

苏晚心中有些明白了，那酒，该是给她的吧。而且，不是简单的酒吧？

阴冷的天牢里突然刮入徐徐的暖风，带着春天阳光的气息，到了鼻尖痒痒的。苏晚猛地睁眼，又有人进来了！

“你以为她会容忍宛宛一直活着？”穆旬清瞥着窗外，一滴雨水正好从柳枝尖头滑落，折射出夕阳七色的光，“她知道大婚之前我会找人盯着，自是不会动手。大婚当日即便出事我也抽不出身来救她，礼成之前一定会有和_图_书动作。你提前换她出来，到时木已成舟，我再与她理论。”

尹天抬头，双唇微动，却未出声，显然是用唇语对穆旬清说了句什么。

穆旬清突然笑起来，带着满满地自嘲，抬头看着窗外拂动的柳枝，淡淡道：“尹天，大婚那日你入宫，找人换走宛宛。”

穆旬清与风幽公主大婚将至，将军府已经默默地挂上红绸，各处贴上大红的“囍”字，却因看不见将军的笑颜，无人敢喧哗，便显得这喜庆里多了几分惨淡。

穆家将军府内喜乐震天，来往官员贵族络绎不绝。一群群喜鹊停在屋檐上叽叽喳喳，被屋檐下各种寒暄道喜声掩盖。

这日穆色好不容易逮到穆旬清呆在书房里，进进出出各大官员之后书房也安静许多。他琢磨着大哥应该是忙完了，便犹犹豫豫地往房门前靠近。

接着她便醒了，看着暗黑的四面墙壁，无论身子还是心底都一片冰凉。

行礼之时，将军府外骤然响起春雷般的鞭炮声。一冲入天的烟花在天空轰然散开，尽管春阳正盛，仍是美得炫目。风都城内瞬时高扬起恭贺声，数万百姓对着将军府的方向齐声欢呼。喜乐声一曲响过一曲，屋檐上的喜鹊展翅飞散，在风都上空盘旋。

“苏姑娘请！”云宸好似什么都未看见，又把酒杯举近了些，脸上仍是挂着轻柔的笑。

风幽公主一身凤冠霞帔，明艳堪比苍穹骄阳，周身贵气难掩，生生比常人多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气势。穆旬清身着红色喜福，面色柔润，携公主行礼。

这消息一经传出，百姓们惊诧过后，纷纷对m.hetushu.com.com风幽公主屈尊降贵贴近民心的行径赞口不绝，今日更是大批涌在将军府外齐声道贺。

大红的盖头盖住风幽的脸，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显然浑身一滞，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穆旬清放了话，穆色的小脸瞬间明丽起来，也不多问了，乐道：“那……那我先出去了，大哥你忙……”

“将军！兵防已按将军所布置暗中调动。今早遣去云国递帖的杨大人回报，邀使臣参加婚礼一时未引起怀疑。押在大牢里的云国随从也未有异动。苏……”尹天拱手弯腰沉声汇报，突地顿住，不安地扫了一眼穆旬清，见他面色不改，继续道，“苏姑娘在牢中一切安好，公主未用私刑，嘱属下通知将军，待大婚之日，便放苏姑娘出狱。”

喜娘正欲开口唱“一拜天地”，艳红的唇张到一半，瞥见新郎面色突地变作煞白，刚刚柔腻的眼里迸射出寒气，生生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她顺了顺气，做了个深呼吸，大唱道：“一拜天地！”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怕死，可真到了生命尽头，心中好似被挖了许多个破洞，空荡荡的让人没由来的惊慌。突然觉得呼吸到沾染着阳光的空气，都是一种奢侈。

一声落地，风幽公主已经弯腰下拜，穆旬清却是僵直在原地盯着窗口一动不动。

苏晚面色一白，两手颤抖着缩回去。

穆色本还着急，想要弄清楚出了什么事，可眼见穆旬清一脸严肃，忙碌地进出，在府中用膳的时间都没有，便不敢上前多问。

风幽公主显然察觉到什么，身子僵了僵，却仍是弯着。hetusｈu.ｃｏｍ.com

尹天心下了然，眉头却是纠结得更紧，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将军，早已忘了自己的初衷……

云宸眼里噙着的微光闪了闪，眼角弯起，看着苏晚仰面将酒尽数倒入喉中。

今日风国唯一公主出嫁，排场自是非同寻常。早在几个月前众人就翘首企盼，这该是几十年来最为隆重的一场皇家婚礼。可出乎意料的是，风幽公主在大婚前几日主动提出斤减婚礼仪式，以普通百姓的礼仪为参照嫁入将军府。

书房门被带上，穆旬清松开的眉头又慢慢打了结。放在桌上的手缓缓移开，手下是一副画，画中女子明眸皓齿，淡淡地笑，悠远干净，像云露深处的雾。

穆家主母十年前病逝，穆老将军未再立正式，剩下几门偏房小妾登不上大雅之堂。穆老将军又病卧床榻，此次婚礼便由穆旬清的舅舅，当朝宰相穆义夫妇主持。

云宸到了她所在的牢房前，有狱卒替他开门，接着退下。那名宫女跟在后面，低着脑袋看不清模样，随云宸一并入内。

云宸说着，蹲下身子，将托盘放在地上。他身后的宫女点了蜡烛，微闪的烛光映得酒色微黄，不过瞬间便盛满酒杯。

各种各样的梦，冰冷如寒雪，温暖如粉桃，惊恐如暗夜，爱恋如烈火。她看见各式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对她哭对她笑。梦的终结处，永远是一抹血红，渐渐渗透蔓延至整个梦境，似凶猛野兽的血盆大口将她所有眷念的爱恋的反感的厌恶的，悉数吞尽。

他身后跟了名宫女，低着脑袋紧步慎行。他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壶酒，那酒壶看起来很剔透和*图*书，似乎能看见半盏酒在湖中晃晃荡荡。

书房内穆旬清一脸疲惫，几日下来已消瘦许多，眸子里的光亮却未有减弱，反倒愈加犀利。

谢他在将军府里为她看病替她开药；谢他陪她在天牢的那一夜；谢他惦记着自己身上的疤痕；谢他在岭南一路的照顾……

这几日的梦开始愈发频繁。

穆旬清的身子猛地顿住。满堂静谧，数千目光刹那聚集在他身上。

风幽反手拉住穆旬清的手臂，冷笑道：“我就是想让她死，那又如何？”

说着便跑出了门外，大哥的话，他向来相信的。

身着喜福的二人并排而立，男子气宇轩昂俊勇无匹，女子身姿妖娆气度逼人。穆义夫妇笑意连连，甚是满意看着二人，等着代穆老将军受上一礼，冲冲喜气。穆旬清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瞥向大厅窗口。

穆旬清好似早料到他在门外，轻轻瞥了一眼，挥手道：“出去吧，你宛姐姐不会有事。”

“穆旬清！”风幽大喝，声音尖锐。她一手拉下艳红的盖头，掩住眉目的珠帘被她扯断，一颗颗掉落滚了一地，随即滚落的是眼里的泪，“你要走？”

少了苏晚的将军府仍是一片安静，春光愈盛，繁花似锦，却生生少了许多蓬勃之气。穆绵自与穆旬清争吵便未再归家，府中陆续遣人去寻，几日未果。云国时辰遇刺一事被锁得严严实实，将军府中只知那容貌被毁却甚得照顾的女子突然消失，也无人敢多打听去处。

“大哥……”穆色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将衣服理顺，羞愧地站在一边。

穆旬清低眉敛目，看着书桌上的什么，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