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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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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四十章 天都惊变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四十章 天都惊变

果见德王立时点头附和,“不错。当急止谣言。”
朝中震惊,众臣的目光都纷纷集中到德王身上,谁都知道,当今皇上以下,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是德王之女晨。本来庆元公主也是行的,但成王早逝,毕竟无所依恃,何况先前一直受女皇垂爱,这一成是不用再考虑了。
“在哪儿?”
“哪!现下女皇亲征匈奴,但军马已到瀛州,却仍连损三城,这就意味着女皇并未得天庇佑,也就是说,女皇并非天命所归。”曾霜喝了口酸梅汤,继续道,“如此一来,当初步下的那招棋就可以大加利用了。”
“大胆逆贼!你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来!”何秉生性刚强耿直,朝野咸知,碧落上下都敬其为人。因此,这两句话骂将出来,众人都不敢作声。“市井之间流传是何等流言?皇上,当今天子,由先皇所立,碧落之君,天命所归!即位几年来,撤平藩乱,肃清海寇,四海咸治,宇内呈祥。如今匈奴患起,皇上不顾身危,御驾亲征,是何等雄豪!如今流言者,竟于置疑女皇之君位!此纵观史海,亦闻所未闻!如此大逆之事,不思将传流言者拘拿治以重罪,反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倒要问你,何谓民之口?尔心当诛!”
“就你热成这样!”萧霓明显清瘦的脸有些冷,语出亦是不耐。
天都剧变,尚书令项平的入狱还只是一个开始。民间忽然间传来了一则谣言,说是女皇,真正被先皇过继入嗣的闻氏二女,早在其六岁时便得恶疾死了。而现在这位,听说是被人偷偷换了的别家的孩子,只因样貌长着七分相象,便趁着萧夫人为着二女恶疾难愈而伤心憔悴之际,暗暗来了个偷梁换柱。如今,那个掉包之人因喝醉了酒,误吐真言,已叫宗人府给拿下了呢!
萧水天坐于一旁只是冷眼旁观,对于这二人,他当时身居南王府下,又岂会不知?应该说这二人正是他通给项平消息的。
记忆中,皇上似乎并不喜欢臣子一个劲地认错,她似乎喜欢听不同的声音,而不是经由揣摩过后的应和。只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慢慢习惯于揣摩了,渐渐地,也失了女皇的重用。
“就是年前就放出的一则谣言:女皇乃是掉包之婴,新近才查证属实。百姓联想起女皇登基以后的一些事,自然就会相信起来。比如器山曾经崩塌一事,比如今年华水、夏江俱起涝情的事,再比如此次连失三城之事,种种事件,只要稍加修饰,便可与天意联系起来。”曾霜张开折扇摇了摇,“还有,臣听闻,夫人与‘巫策天’的少卿白霓裳有些交情,那么假用天意,就更顺手了。”
“呃,项标一说,确有其人,西陵巷亦有老人能证实项老太的确有过一个叫项标的儿子,只是早年失散,只见过幼时模样。如此一来,他……”刑部负责书录的侍郎偷偷觑了眼柳歇的神色,“他的上诉当为属实。而另一桩案子,下官查得那是当年明王手里的案子,明王断的案,案情清晰,凶手已放至边地,那老妇纯属诬告。”
何秉心中微微一动,“快请。”他几乎是立即的,起身便随着家人一起去迎。
“当真?”曾霜心中一喜,“可是,证据呢?”
六月二十,夜极懊闷,项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头似是有什么东西搁着,让人无法静下来。纱窗外是一直叫个不停的蛐蛐与其他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听入烦心的耳朵,格外闹人!
“木清嘉?”
“大人有何吩咐?”
现在回想起来,最让他舒心快意,全身心都充斥了凌云壮志的时候反而是在撤平藩乱那会儿。他出谋划策,一心为公,倒少了这许多顾忌。想来,在众大臣之中,他算是最早的一个,也是知道女皇最多内情的一个,女皇即便在亲政以后,似乎都未曾想要杀他以为灭口,这一点,让项平不得不感佩在心。君有信,臣有义呵……
甪里烟桥抖着唇,眼一闭,所有的酸涩与惊怕俱浮上眼眶,再一睁眼,便带出了一长串的泪珠,叭叭滴在闻谙愕在那儿的手背上。“你们别想!我不会说的!你们打死我好了,我,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说的!”说着,一抽一噎的,还真哭了起来,把两人唬在那儿。
闻君祥张了嘴,半天合不上去。萧霓也怔怔地呆坐在那儿,有些回不过神来。要马上动手本是意气的话,也没想着真能成!这种突来的,就摆在眼前的成功,让他二人俱有些不敢置信起来。
于是,项平,这一位堂堂碧落的尚书令便遭下狱审查。项平做梦也想不到这桩陈年旧事居然还能叫人给知晓了去!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闻氏身边的两个旧识,一个水扬波,一个萧水天。虽说当年的事,论理他们也不应知晓,可是,毕竟共事的日子久,也难保不会探听到什么。他们两个到底……可是,念头才一转,项平就止住了,心头一叹。这二人,虽必有一人出卖了他,但他却不能随意就举出一个人来。他吃不准。事态发展到现在,项平是真有些悔了。他悔自己的醒悟得迟了,根本还来不及做什么,只不过发了一封给乌州的知州秦离的密信,让他仔细那边的都尉。至于其他的,https://www.hetushu.com.com他想到了,却还未来得及做呀!
何秉脸色一变,但转瞬平复下来,“呃,差了多少?”
水扬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错。此二人虽遭贬谪,不过也是一时之事,有闻公在,现二人的官职应该也不低吧。”
“可是,如此仓促之间,只怕易生变故。”萧水天思索着拖延时间的法子。
曾霜悄悄瞧了眼萧霓冰冷的神色,试着问道:“闻公召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啊,那本官就对你解说解说?”他笑着坐了下来。“这条鞭子打的可都是重犯,杀人劫货的小贼还用不起。哪!这么说吧!甪里大人进士出身,想也熟读我朝历史,可知先王手中曾有过一个伏德将军?伏德将军也算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了,一身武艺精湛,但他那年犯下了叛乱罪,也不过挨了一个月的鞭子,就死了。”他瞧着甪里烟桥发青的脸色,不由呵呵一笑,“说得远了,也没意思。就说承建年间的事儿吧。还记四王入都后的那次叛乱吧?其时,可有四位将军俱在此下狱。杜先庭追随西王戍边多年,亦是响当当一位英雄,但后来也还是招供了……呵呵,像甪里大人这样的身子骨,可还是头一遭呢!”
夏夜的蚊虫总是特别多,“嗡嗡”地在耳边飞着,让项平心头极烦,他伸手胡乱挥着,终于忍不住,折了页芭蕉拿在手上扇着。
闻君祥知她近日为着闻诚的事心中难过,只叹了口气,便不再出声。
曾霜忽然间打了个哆嗦,忙借着端茶碗给遮掩过去。他拭了拭额际的汗,心思飞转,沉吟了许久,才猛然间下了个决断。“夫人现在就要动手,也不是不可。”萧霓现在最为注重的大概就是要为闻诚报仇,那现在这个矛头,只是指向女皇,只是要女皇死。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真有个法子。
他稳了稳神,“什么事?”
“那便是拥立德王之女晨为女皇。”
何秉执着笔的手捏得极紧,指节处似是有些泛白,然却未遽下笔,只是望着窗外沉吟。蓦地,家人一声“老爷”让他心中一怔,手微微动了下,一点浓墨便滴上雪白的纸笺。
他从不否认自己爱慕虚名,贪财好权,在他看来,一个只知晓清廉的官员,却未必比得上一个虽贪,却能办上实事的官员。当然,如果二者兼备,当然是朝臣的楷模了,像何秉就是一个。唉!他叹了口气,自己的毛病,他并非不知晓,可是,有时,一个忍不住手,就犯了。
曾霜一笑,“如果正是要拥立他的女儿呢?”
项平抹了把脸,上头是一层薄汗,晶晶地亮在手心里。
何秉一气痛骂,其言刚正忠直,大义凛然,有毅然不倒之声威,叫曾霜心中发苦,顿时只有诺诺称罪,不敢还口辩驳半句。
“何大人,下官有要事需与大人相商。”甪里烟桥并不客套,开门见山。
“关于项平,在下倒是曾听说过一则传闻。”水扬波神色怡然,半带着回忆般地道,“那项平本名刘夷川,曾经还背过一桩人命案子,后来不知怎地,居然私换了户籍,步入仕途。”
那一年,他不过是初仕的士子,来到天都,是想一搏功名,光宗耀祖。可是,有时候,人如果倒霉,便是走平地也会给磕着。他吃了冤枉的官司,是别人陷害,也是致命的陷害。他无力可施,只有等死。然而却在这个时候,伸来了一双稚嫩的手,那个时候,女皇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开始了他并不光宗耀祖,却平步青云的宦途。很难说他不情愿,但确也是没有选择。
“好奸的一招啊!”沈磕仪夺过小秋的扇子自行狂扇着,阅兵台上,在炎炎烈日烘烤下,她差点就热晕过去。一回到妫语的行馆,她立刻就灌下五盏冰镇芙蓉汤,才舒出一口气。“你让那个‘小孔明’大张旗鼓地跑去与撑梨孤涂会谈,明摆着就是让他彻底遭剌刺的猜忌嘛!”到底是玩惯政治的人,简直就是打了人家还让人家道谢嘛!
萧水天原本拎着的一颗心稍稍一放,他以为水扬波知道了项平本家的亲人,那一旦抓来用以威胁,项平就难说了。可是现在,私换户籍,并不是很了不起的大事,而当年一桩人命案,如今人事俱非,也翻不起来。那样,项平顶多就是贬官撤职而已,至少其身保全。
次日朝会的公议上,甪里烟桥率先摆上一本,提的正是户部失粮失银一事,因事关重大,刑部立时就要列案审查。此一举,倒是大出闻氏意料之外,本想着甪里烟桥懦弱怕事,无人提及,便会息事宁人,没想到此番真个儿站了出来。
闻君祥欲待说话,却叫萧霓一把截了过去。“叫你来,是觉着时候差不多了,马上行动!”
“唔。”何秉轻轻颔首,“只是,这笔款子是不能过了他们的目的,只有直接运往瀛州才行。可是留驻那边的水师俱已发往瀛州……啊,木清嘉!”
“是,夫人。”
曾霜还欲再说,但手臂却忽然叫何秉拿住,他回身去看,不由一愣。只见何秉锐目逼人,直欲穿透其脏腑。曾霜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再多的话,此刻半句也吐不出来。
刑狱官愣了半天的神儿好不容易才回过来,不由暗里骂了句“孬种”hetushu.com.com。但往那人身上一打量,倒还真文弱得厉害!手提不起几两重的人,又生得白净细嫩,也颇有几分俊俏,这般模样,衬上那双哭得通红的眼儿,与已被勒出血痕的手腕,看去,还真有几分可怜相。刑狱官心下一软,手中的鞭子稍稍松了松。
“热死了这天!热死了!怎么就那么热!”书房里,已搬来两大盆冰,可就算有两个丫鬟替他打着扇子,闻君祥仍热得直淌汗。
“应该知道了。正是前日,柳大人暗中嘱咐我,要我小心粮草一事,我才彻夜审查了三遍,昨夜还是齐的,但今早我核时,却不对了。我一面差人报与柳大人,一面就来您这儿了。”
“既然民心已然失望,那现在动手也差不了多少!”萧霓朝他俩个突然一瞪,“我要实实在在的东西,一等再等,都拖着几年了,有过什么真格儿的么?你们倒是拿出来给我瞧瞧啊!还是,你根本不行!”最后一句,萧霓说得很重。要知道,他们现在做的可是谋逆的大事,知晓其中机密,本就是件险中又险的事。萧霓现下说他不行,自是让他退出。而这退出,便是灭口的下场。
何秉紧随其后,提出了近日天都谣言四起的局面。“……何某听闻,九门提督高鹄高大人曾着意逮捕流言者,却被有司斥为扰民。国家危急,皇上正亲征作战,天都为碧落国都,岂可民心惶惶,谣言风传?不知二位辅政大人有何高见?”
柳歇暗中恼火,好一个明哲保身之说!拣轻不拣重,显是即怕得罪闻氏,又惧于项平得宠于皇上。一个曾经出现过,且不知面貌的人跳出来状告当朝宰辅,脑子稍稍清晰的,便知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哼!现在还居然真的查出些实据来!“既已查明了真相,就不该还拖着!项大人好歹也是一朝宰辅,只为了私换户籍一事便囚于囹圄,这说出去,朝廷还有什么面子!再者,谣言四起,早日还项大人一个清白,也是要紧!”柳歇身居尚书右丞,与闻谙是为平起平坐,说出来的话,自有其不可轻忽的份量。一语下去,刑部诺诺称是。
闻谙施施然地走进了牢房,略略瞧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轻轻拨弄着摆于牢房中央的火盆中的几条铁棒,饶是有布头缠着柄处,依然觉得烫手极了。他撇了撇嘴,讪讪地丢了,才笑着道:“甪里大人,你可知这鞭子打过什么样的人?”
照理,时间一拖,那一头的粮草就会成问题,但是这事不能明着来,朝中毕竟还有项平、柳歇、何秉在,德王倒是另有心思,可他想着让自己当把杀人的刀,这如何能使?还有,那个平日软软弱弱的甪里烟桥,今番倒脊梁骨硬得很,就是不肯松一口,把江南的赋税盯得死紧。
“举事的确是仓促之间,然与闻公旧部联系,却是早有部署啦!”曾霜“呵呵”一笑,端起凉茶呷了口,“萧兄可能不知道,但水兄应该听说过。当年南王叛乱之时,临时被调任的平州将军李良,以及一并遭贬谪的折衡都尉沙宇,可都曾是闻公旧部,且与左丞大人交厚。”
项平忧心如焚地坐在牢里,急得焦头烂额,却也只能干急。他满地乱走,走了半天,却终于颓然坐倒在冰凉的石床上。他朝着狱卒官冷冷的带着防备的眼看了看,知道这儿都已换上了闻氏的人,心中一阵发凉。
项平像是忽然间理清了烦乱,下了什么决断似的,神色间轻松了不少,摆摆衣袖,便转身回屋。闻氏要想成事,还早得很呢!
“甪里大人。”何秉在乍见这位文弱的尚书,面色不由肃然。眼前的年轻人,虽然处处透着纤弱,但是,他此刻的神色却是冷峻而坚毅的,有着虽九死而犹未悔的决心。
“哦,是……”
“现李良正任桐州将军,而沙宇则为乌州的都尉,统领平、乌、元三州兵马。”曾霜笑得极明朗,“这两处加起来,也不好说啊!稳住天都是足够的了。只是……”曾霜笑容一黯,想到朝中极难摆平的三处,如三根肉刺一般。
“项平怎么忽然间下手有些狠了?”曾霜心中微恼,对于此人,他与闻君祥可没少下功夫,而前段日子,似乎就有那么一线成功的迹象了,怎么忽然间就又退到原处不说,还针对着他们在天都府的安排颇制了些绊儿?
户部粮草一案,闻氏先用了拖,以查案为名,极力拖延运送日期。眼看着已近七月,甪里烟桥咬了牙,不过审辅政大臣之手,便直接发运。此举必然地落入了闻氏的口角,他们正等着她如此行事。当下,闻君祥以甪里烟桥企图湮灭证据为名,将其下狱,并以兹事体大为说,交由闻谙审理。
“如果你的消息正确,那他应该是两者都不会放弃的人吧!”妫语说的话里明显带了些安抚的意味,听来并不真切。
六月十八,天都城里一片躁热,充满了欲雨未雨的压抑,人人的汗都直淌着,只能拚命地喝水。百姓抬头望着这片有些淡灰的天色,云层厚厚地积着,日头虽被遮住,却显得更为懊闷,只想着一直往身上浇井水。
“拥立她?”萧霓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心中顿起不快。
是夜,甪里烟桥便已被铁链缚于地牢刑柱之上。阴森森的刑房,浓重的血腥m.hetushu.com.com味弥漫四周,腐臭的气息薰得甪里烟桥直欲作呕。身处地牢之中,便是夏日炎炎,亦感到一种冰凉沁人心脾,属于死亡的气息!然而,使得甪里烟桥浑身打颤,四肢发软的,还是就在眼前的大汉,彪悍的身形,手持一条粗得有如棍子的鞭子。虽然他只是静静地立着,鞭子也缠绕在他的臂弯上,但甪里烟桥就是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拚命吞咽着口水,死死地盯着。
德王见事已至此,也不宜闹得太僵,便出声当了个和事佬,“何大人消消气,消消气嘛……想必曾大人亦是年轻识浅,未知晓其间厉害,只想着了不可重犯古人之过,倒也不是真个儿有不臣之心。”一面这般劝着,一面马上决断,“立刻着刑部与九门提督捉拿散播谣言者,严惩不贷!”
一时,流言四起,说是当今女皇本非天命所归,因此上天不再庇佑碧落,致使匈奴入侵,旱涝并起。本来不过是怀疑,但传过几日,百姓却都渐渐信了。甚至已有说是妖精转世,吃了原本应当继承皇位的闻二小姐的。
与此同时,由沈磕仪负责督训的一营将士,也已将新型战车研习娴熟。在女皇亲临检阅之后,正式奔赴正吃紧的胡前驻军抵御敌军。
这些,他相信皇上都知道,可她也的确一直睁着眼闭着眼,他倒希望女皇能找机会骂骂他,或者臭骂一顿,他也就醒了。
曾霜见势不对,出列道:“下官以为不确。古语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诸位大人之举,岂非重蹈厉王之旧辙?况且……”
“粮草差了近半,军饷……约有三成。”甪里烟桥语气一顿,又补上一句,“全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似乎一夕之间就缺了,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手脚。”
“怎么说?”
“这得慢慢来,你不能太心急。”闻君祥也正有些发愁,据报原州、羽州一带,因为胡前、常玄成,以及新近带兵去的孙须相阻,攻势已大为减弱。他原想着,只要匈奴的兵马一攻入瀛州,女皇便只得躲去麟州,到时只要麟王能够出兵……或者也不用他麟王,只要将华水以北划给匈奴,那麟王与女皇俱是死路一条。到时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地坐了皇位。可是现在,据报匈奴的兵马一直与守城的军队胶着,而那左贤王连下三城,却被明令撤军。这一来,时间便开始拖了。
“说得是。明日便发难吧!”曾霜暗吐了口气,终于决心放手做了,望向窗外,烈日在花木扶疏间散下斑驳的日光,圈圈点点,一闪一闪地似是人的心,在那里有些紊乱地跳着。
“当年他认了西陵巷的一个老太为娘,也跟着老太的夫家姓,改姓了项。两年前,项老太死了,他不是还去丁忧么?但是,据我所知,那项老太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柳歇见此,马上趁势道:“何大人所说不错,民心不安,非社稷之福。王爷,您以为呢?”他朝德王问了句,知其人处显位,矛头所指,必会避嫌,此一问是为刻意。
“呵呵,曾兄如此聪慧,还找不着这样一个人?”有没有这个人其实也并不重要了吧。
“在下已说服夫人与闻公,先借德王之力,待她手中无恃,便可取而代之了。”
妫语见着小秋递上的药,一气喝完了,才答她,“我们输不起。”
“这么急?”萧水天也是一诧,这么仓促行事,是机也是弊。女皇方面部署一定还差着几手,闻氏若抢了先,也确属老辣。但同样的,这一方也还未部署够啊!甪里烟桥是一处,项平也是一处,何秉是不用想了,那般刚直,必是宁折不弯的。最关键的还在一点,“在天都,我方可没有兵马啊!”
刑狱官暗自拿捏了几分力道,抡起鞭子便“嗖”地一声往甪里烟桥劈去。鞭响的同时,只听得一声惨得人毛发直竖的尖叫之后,声响俱无。两人互看一眼,都心中一惊,只道单就一鞭,便送了人命。闻谙朝刑狱官抬抬脸,示意他上前看看。刑狱官只得小心凑上前,看了半晌,才轻轻舒出一口气,不禁好气又好笑,“大人,他晕过去了。”啧!晕得真干脆,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疼得!他朝肩胛处的鞭伤掠了一眼,血红一条,饶是他下手留了劲儿,也还是皮开肉绽,血肉翻出。这皮肉也真嫩!这样想时,平时凶横残酷惯了的心竟也生出几分怜爱。
“呃,这……”真要说起来,闻君祥到底有些理屈词穷。
家人奉上一盏茶,便退了下去。整个园子静静的,只余下枝头的蝉儿,兀自唱闹不休。甪里烟桥吸了口气,微颤的手端起茶喝了口,这才镇住了心神,尽量持平地道,“何大人,你知道,我只居户部,皇上也只让我办好粮草的事就行,我,我其他的都不知道……”她仍是有些紧张,话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何秉却并未露出不耐的神色。她咽了口口水,方又继续,“他们动了五日后要运出的粮草……军饷上的数目也不对了……何大人,你说怎么办?”最后一句吐出时,隐约带上了哭腔。
“烟桥啊……在天都,如今是我方居弱,然而,正因情势如此危急,我方就更不能示弱以助其强。户部失粮失银一案,咱们还得提,还得纠缠到底!”何秉望着她,忽然起身朝她一跪。
和*图*书沈磕仪朝她看了半晌,忽然问了句,“他难道不会只因为章畔就答应你么?”
曾霜一怔,不禁朝闻君祥看了几眼,只见他满脸尴尬与为难,心中略略猜到几分,“夫人,小人才收到军报,说是匈奴大军压境,皇上虽到了瀛州,但仍是连失三城,瀛州百姓心中均十分失望。只要再过几日,待得皇上民心尽失,闻公的行动将会是顺应天下民心之举了。”
脑中空白无物地坐了半晌,心渐渐静了下来,不知何处,远远地飘来一屡淡淡的荷花香。一时间记忆如同封了泥的老酒,忽然间被取出打开,那些久远的,那些切近的,便如开了坛的酒气,芬芳溢鼻。
就在这一天,瀛州永治,章戈、岳穹与简居道带回了跟羌蒙与突利达成的盟约。二国均感于匈奴的凶横霸道,以及屡次滋扰其边境,掠夺牛羊妇女之举,盟约谈得极为顺利。这一程,甚至还各派了两名使臣前来协助碧落反击匈奴,并相与约合,一起牵制匈奴王师。
沈磕仪沉默,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哼!”萧霓扫了眼闻君祥唉声叹气的模样,心中有些憋火,朝着身侧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曾侍郎给我请来!”
曾霜见他二人如此神情,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气,但面上却是严肃了三分,“但是,夫人,此事还需有个过渡。”
闻君祥朝她看了眼,“这是天大的事!能放开胆子干么?他们不敢开口?只要其中一人敢放个屁,咱们就死定了!”
“大人这是干什么!快请起来!”甪里烟桥一时慌了手脚。
然而曾霜却在此深深地笑了,“兵马一事倒是不用担心了。”他张开折扇轻轻摇着,“闻公的先父毕竟是位征西将军,而且闻公也曾久在军中,必有其亲信部下。光凭这两点,便能一呼而百起了。”
甪里烟桥气都软了,早已答不上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何秉也深知不可能单凭了了几句话便可拉下闻君祥手下的要人,当下也就顺着台阶歇了气。一时朝中众人俱是松了口气。
闻谙的脸黑上几分,忍不住骂道:“你哭也没用!我就打死了你,看你招不招!”他头一撇,朝刑狱官点了下头,便负手立在一边。
萧水天暗暗皱上了眉,事情到此,算是扳回了一成,然而,眼前的小势,却是在逼闻氏加快动作,只怕再紧了些,他们就要调动兵马入都了。届时,便是有再多良朝贤相,手中无兵,也是枉然。
项平闭上眼摇了摇头,依他的才智,自然也知道这信任背后的利用,但是,他也知道,这委的重任背后,却是真真地将生死都将予了自己。这任,这信,重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反复看着,这双手,到底能扭转什么局面呢?
如何将消息通出去呢?沙宇是闻氏旧部,手中握有三州之兵,要慎防啊!不知柳歇能否察觉到兵马一事了,唉!
何秉听出了其间的惊惧,心中也是一凉,他倒是真没料到闻氏的手在户部也动得如此灵活轻松。“柳大人知道此事么?”
“可是,他只是孤身一人,万一……”
沈磕仪一怔,默然半晌,才又嘻嘻一笑,“这一下,那撑梨孤涂一定把你恨得牙痒痒的。”
“甪里烟桥应该不会太成问题吧!”水扬波呷了口茶,“平日一直是唯唯诺诺的性子,见真章时未必能激起什么血性。”
“是。”
“慢慢来!慢慢来!都拖了十一年了!从来都是顾头顾尾的,什么时候能成得了个事!”萧霓将手中的团扇猛地往案上一拍,“怕这个怕那个!不如索性放胆子干上一回!我倒要看看,如果真成了事,那些个人身家性命都兜着,还敢开口!”
“户部的甪里大人求见。”
“夫人请稍安毋躁。”曾霜此刻镇定得很,“德王之女年仅四岁,拥立她,不过是拉拢德王,同时也让德王没有后路地只能依附咱们。而等到除了瀛州的那位,凭闻公在朝中的势力,要取而代之,易如反掌。到时不过一道禅位诏书而已,关键是能尽早地除去最厉害的敌人!”
柳歇瞧着情势大好,便提及了项平一案,“项大人一案查得如何了?”
沈磕仪一笑,“接下来呢?与撑梨孤涂的盟约成了,是不是将会有一场大会战了?”
“请。”何秉手一扬,便引着她往自己的书房行去。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知遇!但他自认不是一个直肠子的人,他求的是稳,如不倒翁般的稳。因此,他时常犹豫而摇摆,这一点自然也就遭到了女皇的反感。这两年来,女皇对他的态度,他不是不清楚。然而到了最终事关大局之时,女皇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了他,委以重任。
“你先听我说完。”何秉手一扬,阻了她的搀扶,“户部失银,闻氏定不会放过你这个尚书,要想尽快了结案情,只怕就会找你下手,到时严刑拷打……”他说着,不由又朝甪里烟桥文弱的身量看去,这样的身子骨,只怕受不起啊。
水扬波也是微微颔首,“不错。而且九门提督高鹄,似是也拉拢不成吧!”
德王动什么心思,如今是一目了然。面对众朝臣的惊异的目光,德王半是愤恨,半是欣喜。对着闻家再次送来的请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收下。如今,他这一脚是再不能不上贼船了。
半刻和_图_书后,曾霜匆匆赶来,一入房门,正欲行礼,却一把叫闻君祥拉着坐在一边。侍女瞧他满头大汗的,早由冰水中绞了块帕子递上,再倒了盏冰镇酸梅汤奉上。
“私换户籍事小,并不能定他很大的罪。”
他招头看着天边的月儿升起,直到西下,直到一滴儿露珠忽然滴入脖颈,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嗟!想那么多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正正经经办几件实事哩!
“夫人肯?”
不知怎地,对于女皇那日在桃塘说得话印象如此深刻。君有信,臣有义呵!皇上是真的抱着这种心态来看待他的么?
“什么过渡?”
甪里烟桥皱了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啊!江南的赋税!大人,江南的赋税不日将起程运往天都,这个或可先动上一动。”
闻君祥想了半晌,仍不明白,“哪招棋?”
“你们出去吧!”闻君祥挥挥手,将闲人俱赶出屋外。
“如今也只有冒一冒险了。”何秉忽然朝甪里烟桥看去,深沉的目光里有一丝欲言又止。
“嗯。只要能扳倒项平,余下的也就没那个能耐来多嘴什么了。”萧水天说着顺话,心中却着实有些担心起来。皇上到底在天都安排下什么没有?似乎走前除了召见何秉,并没有其他什么部署啊。
“匈奴那边的事怎么样了?你倒是回个话啊!”萧霓想起闻诚,心中就梗得慌,继而将这种憋得人欲狂的心痛转成一种怨愤,以及对妫语切齿的仇恨,这一程,就算得不到皇位,她也要妫语死无葬身之所。
妫语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回身看向整个北防的军图,眼前似乎已经铺陈开了那场血战,生死攸关的血战!
“也不一定啊。”妫语浅浅一笑,和沈磕仪在一处说话,似是总能受到她那种乐天轻松的影响,连带地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不少。“他如果真有远见,就应该感谢我。现在是他的一个时机,错过了这次,他不知还要等多久,或许一两年,或许三四年,也或许十来年。”
“只要能够让他离开尚书令这一职,就可以少许多制肘了不是?”
“可是还有何秉。”萧水天甩出一个他们一直规避的名字。“皇上为何会留下何秉?”台谏院寺卿的位子或是一则,而另一则恐怕正是因其耿介忠贞,能为碧落正音之故吧。有他在,碧落就不会失了是非之辨!
……项平,君臣之间并非只一个惧字。君有信,臣有义。你的能耐朕很清楚,朕并非是要你动辄言咎。你可明白?……
是夜,曾霜赶去与水扬波及萧水天议事。主意是出了,但是其间细节,却仍是棘手。曾霜面对着有些任性的闻氏夫妇,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项平忽地坐了起来,身边的妻子兀自睡得正熟,这让他心头又起了些不耐,起身就往屋外走。园子里,方才睡着时吵得慌,现下走出来,却又觉得寂得慌!项平在凉凉的石凳上坐下,月半轮,不过才斜上屋檐,天际的星光倒是淡了许多。
妫语轻轻闭了眼,“你说呢?”
“不错。此人现应在元州盐通为知县,此地正处海港,有船商往来,江南的赋税如能在他这儿被截住,那就有望运抵瀛州了。”
“嗯,办得好,办得好。”何秉轻轻拍了拍她细瘦的肩,甪里烟桥顿觉心中略微一松。“眼下这失了的粮草军饷是追不回来了……但皇上那儿缺不得……”
两人一怔,曾霜更是脸色一白,对于何秉,他素来有一种说不清的孺慕之情。既以他为最高的楷模,但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与其背道而驰。这种矛盾,让他无法布局,他不想伤害何秉。可是何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
萧水天眉色一挑,朝水扬波刮了一眼。
萧水天与水扬波心中却稍微有些猜到,水扬波心头微微一阵迷惘,但是转念一想到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心顿时又有些硬了。“曾兄,夫人给的时间不多了,既然项平收拢不成,那就办吧!再拖一分,便是让他们准备一分。”
这最后一句便真正说服了萧霓,其他一切都可以缓行,但杀了妫语,却最是能解萧霓心头之恨。“好!便依你所言,尽早安排吧!”
之后的天都起了一连串剧变,先是一个自称项标的人状告当朝宰相项平,冒名顶替,私换户籍。随后又有一老妇人自称当年一桩人命案子的家属,说七年前正是一名叫作刘夷川仕子,毒死了她的儿子,当时官府作判,却不知怎地失了凶手,想不到居然更名改姓,还做上了朝中大官。这两件事在天都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刑部虽知其中必有蹊跷,但毕竟举城皆闻,不列案审查是不行了。
听到这话,甪里烟桥算是明白了,心下也由此变得安定了些,“大人,烟桥虽是打小娇生惯养了些,但也并非真没根傲骨。”她微昂起脸,仰望着西北,忽然一笑,很婉约的意味,让何秉不知怎地有些女儿态的错觉,“大人,只要皇上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何惜我一身!”她微笑着扶起何秉,神色间已是一派从容。
“何秉是最高一道槛,先搁一搁吧。”水扬波将自己端了许久的茶盏放下,“项平与柳歇甚至也可以先避过,但是德王呢?除非先拥立他的女儿,否则他会甘心为闻家所驱使?”
何秉望了半晌,坚定地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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