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上穷碧落

作者:姒姜
上穷碧落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章 斧穿曲折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章 斧穿曲折

直到转出皇城三重大门,至乾明门时,妫语方由知云扶着下鸾,转乘辇车。因是武检,故除了几个年老不能骑的,或几个不善弓马的文臣,大多朝臣俱上马随行龙辇之后。因有先祖明训,成王与德王更是无由推拒。
妫语淡淡地一颔首,“是么?”她望向远处没开过口却欲言又止的孙须,她寻思着开口,但又挑眉扫了眼孙预,见其微笑着极轻地点了点头,便直问道,“怀南侯?”
方文看着微明的天际,点头喟叹道:“明主出圣朝,平藩乱,收兵权,除弊政,招新贤,可谓是大刀阔斧。碧落数十年来的臣持君权之局,终于有所打破。”
“谢后上恩典。”
水扬波默立沉思的身形微转,回过头来,见是同部的左侍郎王修远,便拱手一礼,“王大人。”
一瞬时,妫语明黄的衮袍在呼呼寒风中猎猎作响,纤弱的身形却盖不住傲人的气势。极度的恢宏与豪情,使得那微冻得有些发紫的唇边,那朵微笑也绽出绝伦的光彩,远胜已破雾而出的喷薄日光,也远胜远山近川冰雪的隽逸,眩惑了每一双眼睛。好半晌,众将士才仿佛惊醒般单膝跪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饶是有前科摆在面前,朝中仍有冥顽不灵之迂朽老臣倚老卖老,直声嚷嚷“此为祖宗国法,万不可轻动”之语。当然这在举国皆动的改革风气中,已成浪花一朵,随波即逝了。
妫语不动声色地与闻君祥对视一眼,别开。民望、军威,再接下去就是国政了,如果人心站在她这边,那闻君祥与萧霓一动便注定要输。
“众卿平身。”在这片空旷得生寂的校场上,妫语努力想提高自己的声音,但实际上却连对面不远处跪着的胡前与温仲都听得依稀仿佛,更惶论那片黑压压的绵延了半里多的军士。
嗯?其余三人一听此话俱是一愣。水扬波又一笑,“不知三位大人有无注意,这新赋入律,还得由刑部兼大理寺要员来治。”
“嗯,好!众将军纪严明,军容肃整,实乃我碧落之幸,社稷之幸。胡前、温仲,你二人治军有方,赏黄金千两。士卒谨守军纪,苦辛操演,也各增其饷银。”
水扬波看了看久未见动静的宫门,不由将话带上国事,“今年还真是冗繁哪!什么都开了先例。”
至于禁军南北二衙之兵与府兵,早于一月前便潜心以备。毕竟天子幸阅几十年未尝一遇。今为天子亲政初年,幸阅军仪可谓是别有深意之举,断不可出一点差错。
“圣上英明,福泽四海,军威荣盛,是我等生逢其时呀!”黄陈出列先道了声贺,于是后继的官员一个个都逢迎唱颂,直把禁军与府兵说得是无敌之师。
王修远呵呵一笑,发和*图*书福的身子将官服的前摆吊得老高,微显滑稽,“水大人如今可是发达了,怎么还起得如此早?听说太傅大人都有意招大人为婿呀。”语中隐带讥嘲。
妫语朝众人一看,心下已明白了众臣的心意,当然更是听明白了胡前的话中之意。她扫了圈阅台下的众将士,轻笑着站起:“胡将军此言甚和朕心,当此之际,立在台下的,远戍边关的,以及血洒疆场,为国捐躯的每一个将士,都是国之栋梁、碧落之英雄。你们保家国、捍疆土,哪一个不是碧落顶天立地的汉子!”
水扬波在轻点了句话后,并未很留心他们的对话。他只是看着宫门前那硕大拙重的日晷,晷针在其晷面下方投成极斜的一道淡影,已是卯时初刻了。清晨的寒气很重,雾气迷漫整个皇城,连带那两扇平日看来便已威严庄重的宫门越发显得神秘而近于阴森。水扬波心神不知为何抖了抖,隐隐泛上一层不祥的预感,从脊骨深处袭上一阵冷意。一个寒噤,这冷意便钻入整个身子。一时间,水扬波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恐慌,仿似人身上有千万个孔,而冷风便这么钻进钻出,冻住他的血肉。他紧了紧手,掉开盯着宫门的视线,回过脸来。王修远、方文、黄陈三人还说着法令的事,个个脸上都带一层愠色。水扬波勉强自己笑了笑,似是想抛开方才的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只见他浅淡地插入三人的对话:“其实二位大人也不必过于气愤,皇上心中还是极明白的。这招贤不正落到了二位大人的肩上么?只是来春,礼部恐怕是有得忙伙了。”
水扬波眉微微一拧,浅淡间透出一丝愠怒,不过并未彰显。他反是眼梢一扬,似笑非笑地朝王修远睇了回去,“蒙太傅错爱,也蒙公子承让。”他知道王修远曾替自己长子王仑向闻三小姐提过亲却遭婉拒之事。
岳穹与项平一直努力维持着这份平衡,闻家明面上虽是支持新法,但骨子里却并不愿新法有多少革新,故此时抱的是冷眼旁观的态度;而孙家于此时倒是多方相助,一推行下去,处事都极为小心,不用说摄政王孙预,就是刑部尚书楚正廉,中书侍郎章钺也都协从护航,压下许多言论,务求新法顺利推行。
孙须这番话得铿锵有力、宏亮而中气十足,不但台上诸人听得一时静极,就是台下也听得怔忡在那儿。好半晌,在缓过神来后,几名队正、教头不由都怒气上涌,禁军中的一个队正军服的壮汉甚至已跨出一步想要理论,硬是被其校尉拦住才没闹出什么事来。
“皇上谕旨,众将士免礼。”知云运气将话传了出去,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每一只耳朵里。和图书
在“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淡去的雾气里缓缓出现了衣五色袍,乘六闲驳马,执虎皮鞯策马而来的游幸翊卫,之后是或执斧钺,或举旌旗,或擎幡盖由侍卫组成的仪仗。这之后,方时明黄的四角垂着冕旒的鸾舆由十二人合抬着稳稳地走出宫门,身后跟着百名宫娥彩女,侍从仆役。最后殿后的是御林军的庞大队伍。
王修远一见同时走来的二人,一个为礼部尚书方文,一个为侍郎黄陈,俱是闻派中人,当下也不好再逞意气,只是暗瞪了水扬波一眼,与来人打招呼,“方大人,黄大人。”
“不错。皇上一亲政,孙氏便落了势,这几人倒也机灵,又忙着献媚进言投圣上所好。哼!佞臣!”黄陈怒斥一声,但听来,总有些被抢了功劳的嫉妒。
“二位大人俱是前辈,晚辈此礼自是应当。”
妫语朝他微哼一声,紧了紧马缰,一夹马腹,“走。”
及辰半,检阅正式开始。禁军与府兵各置左右二校尉,位相距百步,每校为步队十,骑队一,皆卷槊幡,展刃旗,散立各处以俟军令。角手吹大角一通,诸校皆敛人骑为队;二通,偃旗槊,解幡;三通,旗槊举。此时,左右二校互动击鼓,二校之人遂合噪而进。右校击钲,右校之队静立以待,左校之人进逐至右校之所;左校击钲,左校之队少却,右校进逐至左校之所;右校复击钲,队伍还原,与左校之队众轻相搏击,模战之态,攻守相异。稍待,左右二校皆击钲,于是甲兵收刃,队各还原位。大角手复鸣一通,队众皆卷幡,摄矢,弛弓,将弓入匣;二通,旗槊举,队众前行;三通,左右二校尉回禀其帅,由帅再至君前禀明。
王修远也想说什么,但宫门却在此时打开。几名小太监动作利索地跑了出来,远远地,只见那几个小太监朝百官点了个头,众人便都整了整衣冠,将对襟与翻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痕抚了抚,站到两边,井然有序。东昌门顿时一片肃静,万籁俱寂,连浓雾都似凝住不动了。
隔四日,又一诏:
孙须一听唤,立时上前一步,“臣孙须……”本要出口的话却又因其父孙业成在旁轻扯了扯衣摆而止住。孙须迟疑了会儿,在抬眼看到台下的百千将士时,心又一动。他抿了抿唇,不睬其父,又跨上一步,“臣启皇上,臣观今次操习,虽兵俑强健而井然,然所训模战之态、攻坚守备之间,疑有局促。所习战法也多滞缓,不应敌变。且所训之教头,队正,多为老疾。臣以为当于文试之外,重开武举,以强国之军备。”
“谢万岁。”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后,一片“哗哗”地铠甲撞击声激荡起来。二将将妫语及众大臣迎www.hetushu.com.com了进去。因寨门离阅兵台仍有二里左右的路,妫语及众官员都改骑马而行。
知云见侍卫牵上的御马骠壮雄健,便轻轻走至鞍前,弓下了腰。那边,妫语正接过马鞭转回头时,看见的便是这幕情景,她眉一皱,也不言语,只是大步走到马前,执鞭的手略带意气地一把拽起知云,推在一旁。然后一脚勾住马蹬,明显有些勉强地上马。
孙预在跪迎中微抬了抬头,只见妫语纤瘦的身子端持地撑起一身肃穆,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外,一袭洒线绣百花辇龙纹过肩通袖龙襕袍,虽为厚实,但看那张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鼻尖那一点微红,便知这清晨的寒气她仍是受不住的。孙预注意到她没有带上那只精巧的暖炉。
每岁季冬,禁军南北二衙与天都折冲都尉率五校兵马之在府者,皆有训阅之仪,这是年底最大也是最后一桩军政之事。每年必办,去年因藩乱而停,今年是为补足,本就是重事一件,更何况此番还是碧落女皇亲临到场,训阅之仪尤当办得隆重又隆重了。
地方上更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种种流言四起,虽是支持声浪偏高,但反对之声亦是不可小觑。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一切很快便在十二月的一场圣驾亲临的阅兵纵猎中被一场震惊天都的大案所轻轻盖过。
被推在一旁的知云看着妫语隐住一丝怒意的侧脸,心下是不能不动容了。皇上的怒意他当然瞧见,正因为瞧见,也清楚明白这怒意由何而来,他才有些震动。以女皇孱弱的手劲儿,自是不可能推得开他,她是气他屈身为踩马凳的行径吧?直到看到女皇亲自上马,他才缓过神来,手掌暗运内劲,送她轻巧上马坐定,手还兀自有些轻颤。
经此一案,朝中百官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何谓亲政?这一句话由当初的一纸诏书到如今终于真正烙入心底。那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身体力行,不再是群臣相议决定,女皇盖印的过去了。且不说闻氏绝对是女皇一手倚仗者,就是孙氏,也与女皇关系微妙。在终于认清了自身所处的局势后,朝臣开始认真思索赋敛之革的入手点。
这话说得二人脸色稍霁,方文甚至略带得色了,“此番举试,自是不能和往年相比了。”
气氛一时都有些僵住,孙须梗着气,自认是在理的一方,毫不退让。而胡前身为主帅,自当发话,不然无以镇军心。他本也赞同重开武举,但孙须这话却说得颇不漂亮,更惶论沈复已在旁给他使了个眼色。眼下这情形,他也只有先给驳回去了。“皇上,臣以为侯爷此话稍嫌言过,臣麾下部众虽未敌侯爷部下之猛虎威将,但也是个个武艺不凡,上阵杀敌www.hetushu.com.com,骁勇难敌。侯爷所言之老疾,臣更以为大谬其然,昔者廉颇威猛,何言其老?黄忠年逾七十,然所到即克,战功赫赫,率军取汉中,定军山亲斩夏侯渊,为取汉中的第一功臣。古人至此犹不以为老,臣等敢为古人者先?”
十一月初八,皇上颁下新政,诏令全国:
“启禀皇上,校演已毕,请皇上示下。”
卯初,百官已陆续集于皇城正内东门之东昌门。在候驾之时,也与同僚闲聊一番。
王修远目光一沉正待发话,身旁已传来笑声,“二位大人好早啊。”
方文等人轻吸一口气,俱是明白了其中关节。“难怪了……定是楚正廉与宋辛得这帮老臣倚老卖老上谏的。”
“朕应天顺时,海内更始,天下风声,何得何失?朕加意也。中书左散骑常侍岳卿之言,朕深以为善。天下之治,必当天下之贤共理。自古人心风俗,皆系于政教之得失,系于国脉甚重,然其间消息甚微。朝臣不言,且天下贤士亦多隐于岩穴,岂有司失于敦劝欤?朝廷疏于礼待欤?亦朕寡昧未足致贤,暴虐拒堵臣谏欤?若何贤士大夫、幼学壮行,终甘沉寥没世?天下甫治,朕愿与诸儒讲明治道。凡我君臣,当以忧盛危明之心,不为苟且便安之计,其于民生风俗之细,尤当时时体察,上闻朕听,整纲饬纪,正人心以正风俗,亮工熙绩,莫重于斯,期与天下贤士臣子共交勉之。今感于户部租赋之调,特诏精于算科者,于明年二月州试。四月十二着礼部开明算于五科之另。朕业已新开博学鸿儒科,望各地长吏悉荐野贤,以弼朕求贤之心。”
“呵呵呵,水大人真是太见外了。”二人笑意盈盈,显是水扬波此话给足了二人面子。
穿过朱雀大街折向锦德路,进入苍屏街,再转出南城东门承渠后,围观的百姓也尾随着追出里城,有的赶不上便候在原处,或就推着货摊做点小买卖,或买上几个包子,一碗热呼呼的豆腐脑边吃边与旁人说话;还有的孩子冻得直跺脚,却还是站在客店的门前小阶上,吃着冻柿子不肯走。
辰时初刻,龙舆抵达昭华城校场,空旷的校场因人马的到来而扬起漫天尘沙,与几近于无的雾气相杂,又起一层模糊,再远处的猎场几消失在这尘雾之中。
“水大人。”
“哎哎,水大人身为吏部侍郎,与我二人品阶一致,岂敢当大人此礼?”
等了一阵,宫门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行军声,中间还伴着同样齐整而无杂音的铠甲互相撞击磨擦的声音。接着便有两队各为三十六人的甲兵跑了出来,俱是身着红胖袄,戴锁字甲,腰下还配铁网裙、网裤,足蹬铁网靴。紧接于后的便是骑白色御马的骑兵。
“晚辈见过二位大https://m•hetushu.com•com人。”水扬波轻揖一礼,让方黄二人同时还礼不迭。
这二旨齐下,可谓干净利落,轻描淡写地便将租赋之法永录国典,使之传于后代万世,再无更改。这动作快得让人几乎回不过神来。直到半月后,朝局才出现了微妙的浮动,由中央到地方,渐渐扩开其影响,两种声浪慢慢交汇,渐至白炽。在这十一月的日子里,整个碧落都陷于新法的欣喜与恐慌之中,谏官冒死以谏的上疏由当初的稀声,到现在的源源不绝,而且日有高涨之势。
要说租赋之弊,众人心中多少都是有些数的,这么些年一直无人来提,当然也不是因为漠视,只是革新是要以身为釁的。如果不是那一帮杀头抄家地干了一场,谁敢冒这个险来动这根本上的事?就是女皇初提时也不还阻挠重重?
寨门大开,折冲都尉胡前与禁军统卫温仲齐鸣一炮,之后三军皆跪地口呼万岁,军声震天。妫语扶着知云的手稳稳地下车,听着这近乎地动山摇的呼声,她的耳朵一阵发麻,抬眼望去,黑压压的甲胄一片,在还未透出雾锁尘烟的日光中,显得有些沉寂但严肃。
水扬波淡笑一记,不知是笑黄陈的浅薄,还是笑话锋直指的孙预,“皇上天纵英明,只是这租赋之法不待试行便入律令,以传后世,似是稍嫌武断了些吧。”
这一队阵在出宫门后,也停下行进,分列两侧。再片刻,有一名小太监出来朗声道:“皇上驾到。”于是百官与初时出来的兵士一齐跪地迎候,三呼万岁。
“今藩祸才息,戎机初切,民用不富,又值华水久旱,民生难蓄。体国之根本,惟民惟兵。养兵须藉于租赋,积粟尚烦于力役,民自耕尚不足,尤负重税,朕心实怜。今新令既出,中书门下所奏新定格式律令,已颁下中外。名州郡所在长吏,切务遵行,尽革烦苛,皆除枉滥,不得因缘征发,自务贪求,以负哀矜之旨,愆违钦恤之心。苟有故违,必当重典。今尚别诏刑部与大理寺,立法垂制,明修法令,详刑定科,传之无穷,守而勿失。”
十二月初二,大风,雪霁,山川一清,虽严寒瑟人,但皑皑白雪,朗朗日照,终令人心气为之一振。是日,妫语固是强打精神,整装盛服,就是朝中百官也都细整仪礼。本为卯半才出行伴驾巡幸景海城之东城昭华,除去摄政王执政期曾随摄政王巡检过府兵的大臣,其余人都是彻夜未眠,以备次日当守之礼节。即使,所谓礼节也不过是随驾而立,说些奉承之语。
“唔,单看圣上半月前方下的二诏,罢旧赋税之政,开明算一科,别制博学鸿儒司。这朝廷,的确需要新进人士来一洗前之权臣所肆之弊风。”黄陈说话间朝远处正与楚正廉等人谈说的孙预看了眼。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