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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作者:沁纸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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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渭城朝雨 第三十九章 那道童

第一卷 渭城朝雨

第三十九章 那道童

须发皆白、年轻时绰号“杀人鬼”的老人,感觉自己的胸膛起伏得像是一个风箱。出了凌厉的两刀之后他觉得手臂微颤,心脏在胸腔搏动得像是要跳出来。
乔王氏微微皱眉,似乎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你日后到了堂上,可不能说这种事。管住你自己的嘴。这次也是李府尹缺了银钱,才看得上那龙王庙。在平日里,他一个府尹,一年就几千两银的进项,哪会为了一间宅子惹这腥臊。”
但在黑暗中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又隐约看见被月光映亮的老人雪白的须发。困乏疲倦的小丫鬟在心里哼了一声,一边匆匆走,一边低声道:“老东西,大半夜吓了姑奶奶一跳。”
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和三个人惊慌奔逃的声音混在一处。乔刘氏叫得大声,乔佳明叫得更大声。但三个人嚎叫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意识到……老人没声儿了。
“啊?”乔佳明眨了眨眼。
就听见乔王氏扶着凉亭红木柱,颤声说:“罢了罢了,先留他一条命吧。绑了送去府尹那里。大郎死了……孟噩,正好。家仆里通外匪,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听说也是个贼盗。李府尹……他不正说要寻个由头么?这不就来了。”
……
从前待在山村里,见的都是村民。如今来到了渭城——这个世界的“魔都”,当然很想看看这里的人是怎样的生活习俗。他前世算是个心理医生,从前就爱看人,到了如今也是一样。
刀刃先斩下了挡在两人之间的白色纱幔,再掠过乔刘氏的手臂,拉开一长道口子。随后……去势忽地一慢。像一条游龙忽然失掉了神通,沉重地折了下去,砍在石桌上。
但这对于李云心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庙里香火渐渐旺盛起来,又可以细水长流,他才好慢慢地适应、习惯,不至于搞得自己像是要爆炸。
怎么对付九公子、白云心m.hetushu.com.com,以及可能存在的危机。在这种时候多看看人,总会有些好想法。
“你走得了!”老人低喝了一声,挥刀斩过去。刀身破空,刀背上的铁环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管他叫什么。嘉欣妹子我还没碰一根手指头呢,他倒是,嗯?那天还打我?看他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就不是好货色。刘老道的徒弟?嘿,我可知道那些腌臜事!什么道童?童子?可不就是给玩儿的?那些说修仙的,哼,哪个不弄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兔子?叫什么来着,叫……嗯……后、后……”
乔佳明眨了好一会儿因为醉酒而惺忪的眼,才意识到手提大刀的老人距离自己只有三步。他吓得一哆嗦,触电般地推开了乔刘氏,便慌头慌脑地想要逃。
人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大概是在每天早上的时候,临街卖豆腐的尹小姐会来上香许愿。“尹小姐”这名字是李云心的叫法——那姑娘则会眼角含笑带羞地瞥着李云心,“哎呀叫我尹雪若啦”。
因此白天的时候他就进入了“刘老道”徒弟的角色,洒扫庭院,理理香烛。和几张熟面孔说一两句话、点点头。然后搬一张板凳坐在前庭的一个角落看着来往的香客发愣——别人看他是在发愣,但他是在冲击自己的禁制,顺便想……
就在这天的清晨,在这位尹姑娘如同往常一般进了香、又照例晃啊晃地走到李云心身边说“早呀小道士”的时候,刘老道皱着一双眉,从前门走了进来。
当下心里就莫名惊惧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的血,抬起手指他,难以置信地惊叫:“杀……杀人了啊?你杀人了啊?”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豪雨中斩落人头的时候。冲天的热血喷洒在脸上,就像眼下一样。血液令皮肤紧绷,微甜的腥气让他警醒。
“…和-图-书…没见过他动手吧?可是一把好手。”
只是他没想到,不等这些大危机到来,却另有一桩麻烦事找上门了。
“刚才大郎走了。你们两个,要去陪他。”他终于踏上台阶,看清了三个人惊恐的脸。
李云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因此再过两天,就真有媒婆上门来问了——他当然是好笑地拒绝了。
“还杀得不够多。”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得很慢,但不是为了故意营造什么压迫感,或者玩弄猫鼠游戏。而是因为“七杀刀”的霸道功力,快要将他的生命力透支了。
白雾如利箭长龙,刺破夜空。
刘老道第二日醒来,昏头昏脑地说自己昨夜见了鬼,但又怕是醉了酒,看花眼了。李云心就干脆对他说确是如此——自己出了门,只看见他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就昏过去。
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说话的。
这样多的事,发生在一街之隔的宅子里,李云心却是七天之后才知道的。
“是啊。老夫……杀人了呀。”须发皆白的老人用这样怪异的语调和嘶哑声音说。
最迟钝的人也察觉了老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乔王氏在这一瞬间终于回想起乔段洪曾经无意间提起过的话。
乔佳明不耐烦地摆摆手:“嘿,妇道人家,总是爱想得多。那刘老道、那小子,都不过是寻常百姓。府尹要想办案,寻个由头拿了人,打上五十杀威棒,铁打的汉子也招了——啰嗦那么多作甚……”
只是看这小道长脸色不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个多灾多病的身子。
小丫鬟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要叫出声。
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发现老人已经倒在地上。额头先磕到桌沿,再磕到石凳,而后落地。口中喷出的血和额头溢出的血将须发染红,看着竟像是死去了。
他怀着迫切的欲望、跛着脚向亭中走。夜风起。亭中烛火和_图_书飘忽不定。刀尖落地,金属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三个人终于转过头。
还会想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孤家寡人的他是怎样看大郎一点点长大、娶妻、生子、独当一面。他是一个残废是家仆,但他觉得大郎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这是因为他最近常常抛头露面。
三天之后,他已经可以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神色如常地走来走去。只是脚步会慢一些,脸色会苍白一些。有些香客偶尔看见了李云心,在惊讶老道什么时候有了个小徒弟的同时,又惊讶他的俊俏。一些女人私底下说刘老道无儿无女,这小道长大概以后要继承他的衣钵。模样还行,又有一处房产,且庙里有进项,是良配。
“……叫杀人鬼啊。你别看孟爷现在这个样子……走投无路来了镖局里……”
“你该说的不是什么童子,而是说,咱们乔家镖局上上下下的人都没了,他跟镖的一老道,和一个少年却毫发无伤。而后回来了,和那老道交好的家仆却先杀了家主,又要杀主母。教府尹大人细细审问了,才好得知原是那刘老道和孟噩见财起意,里通外匪。你都记好了,莫要到时候又一问三不知!”
算白算美,在这条街上,也算富。
只是将手一扬。刀起,头落。继续向前行去。
见到乔嘉欣无面鬼魂之后的第七天清晨。
然后便是他每天试着冲开禁制的痛苦过程。第二日来拜的人稍微多些,第三日渐渐少了。终究是不起眼的一座庙,附近的乡邻知晓了,来了,消息也并不会传得很快。大概还要等些时候,“城里龙王庙显了真灵”这种事情才会逐渐扩散到更多人耳中。
他学会了用已经可以调动的那一点灵力,裹着香火愿力往自己的“雪山”里收。用那愿力在雪山上钻出一个又一个孔,便觉得自己可用的灵气日日增多了。
但他的https://m.hetushu.com.com身体里充满了重新滚烫起来的血。他再次体验到那种放纵的、毁灭的快意。
上一次香一角银子,换算成他那个时代的人民币,就是二百块。他琢磨琢磨——一个姑娘每天早晨甩出去二百块,一个月甩出去六千块,眼睛都不眨一下……算是个什么级别的白富美?
人可的确是很有趣的生物。
这么一来总好过对他解释更多事。
他说着,就借着酒劲儿去够地上的大刀。但毕竟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饮多了酒,加上这刀又重。一拿,竟然没拿起来。
毕竟不是他从前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同在渭城,一年后,城中某处的人才知晓今天的事情也不奇怪。
并且听见沉重的大刀当啷一声落地的声音。
现在他什么都没了。
“老仆里通外匪?啊?”乔佳明瞪圆眼,“谁会信这种事啊?”
但老人已经走到她身边,未停步,也未看她。
感觉自己被掏空。但空虚很快被另一种东西填满……被某些情感压抑的戾气与残暴如暗藏的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乔家的事。
血腥气弥漫在春夜微风里,同酒香肉香脂粉香混在一处。孟噩走到西院的门前,推开了门。浪言浪语和笑声又冲击过来,但现在已经打不倒他。
但这样的姑娘,在小说传奇里,也就是个“豆腐西施”的角色——故事当中最不起眼儿的平凡人物。每每思及此处,他就觉得越发有趣。用自己的眼睛看事情,和用别人的眼睛看事情,的确是不同的。
其实平心而论,尹小姐的确还不错。大概因着名里有个雪字,极白。脖颈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浓密的睫毛在阳光里投在雪白脸颊上的阴影,就好像两只蝴蝶翅膀。她是个纤细娇小的身段。隔着布裙李云心看不到她的腿,但仅看身姿,放在他那个时代大概也是那种要被人追着宠着捧在手心儿里的小尤|物。
m•hetushu•com.com走三步终于看得清那老人了。看到老人脸上的血。
抬头看见李云心,就苦了脸。随后,又好像讨糖吃、却又怕大人拒绝的孩子一样走到李云心面前:“心哥儿,出事了……”
乔佳明这时候才一拍巴掌,浑然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又在酒精的作用下得意起来。先得意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正想呢。哼,原本我也没想要为难那老头。可谁叫那小子——嗯?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孟爷这几年是越见老了。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好脾气。”
然后一缩手,咬牙切齿道:“这老杀才!竟然还没死!反了他了!杀人!”
他缓缓出气。
“就因为难相信,才觉得是真的。蠢。”乔王氏阴沉着脸,看看乔佳明,又看看哭哭啼啼的乔刘氏,“况且这老东西……平日里和谁亲近?你忘啦?”
乔佳明愣了好一会,才推开哭着嚷自己要死去的乔刘氏,拿脚尖踹了踹孟噩。见他没有反应、不像使诈,才走过去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
“唉。”乔王氏叹了口气,“那刘老道啊。两个人平日里不是常会一起饮酒?你不是想要后街那龙王庙?李府尹前日里不是说,没个由头好动手?这便有了呀!”
小丫鬟本是看着乔嘉欣的。但乔嘉欣这晚竟然不吵也不闹,两人就困乏了,又饿。于是她便往厨房走,去弄点吃的。
三息之后,老人轻易地提起那柄十三斤的厚背大环刀,向西院走去。走出几步远,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丫鬟。
杀人鬼孟噩站直了、闭上眼睛。从胸膛里发出沉闷悠长的喘息声。一刻钟之后他猛地睁眼,闷哼。周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挺直了后背的老人仿佛在一瞬间长高了几尺。被他催至巅峰的“七杀刀”在疯狂燃烧他的生命——这部他年轻时偶然得来的、令他闯下名头的霸道功法此刻成了致命的毒、亦是燃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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