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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广福退了下去，一会儿花园的小门外鱼贯行来两队侍女，她们双手平伸，好似托着什么物件一般。众人全都揉了揉眼睛，面露惊奇，因为这些侍女手中托着的半点也不像实物，分明就是晚霞。

还有礼物？那两屋子的东西还不知道怎么拿呢。青瞳暗自咧了一下嘴，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哦？皇叔准备的一定不凡，是什么东西？”

还好大家正惊诧喧哗，才把任平生的声音盖了过去，要不皇上身后只站了这么一个侍卫，还是这种水准，真是太丢脸了。

片刻珠子就送到了，一斗珠子哪一颗拿出来也不比盘中大珠逊色，更难得颗颗圆润、大小如一，相比之下，盘子里的大珠更显光泽晦暗。

青瞳多少来了一点兴致，这几日她见多了晋王府中巧夺天工的饰品，什么金的玉的都是随意摆放，得他点头，这三宝必然不凡，于是问道：“哦？是什么？”

陈广福双手一拍，道：“拿上来！”

青瞳用胳膊肘微微撞了他一下，道：“小声点，是母珠，珍珠他娘，懂了没有？我在典籍中看到过，天下只有四颗母珠，东南西北四海各有一颗。这些珠是南珠，所以被母珠排斥，如果是东珠，那就会贴在母珠上了。还真有此物，我以为是传说呢。”

晋王确实是诚心诚意的，青瞳能感觉到，却之不恭她也只好收下，但这过分的热情让她不免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表示出对任何东西的兴趣。便是这样七八天下来，晋王准备要给她带回京都的东西，已经两间屋子都放不下了。

大家皆看得眼睛发直，陈广福笑道：“王爷家的这些珠子一定是南海ｈetusｈu•ｃｏm•cｏｍ的，听说南珠最是优良，果然不差。”

撤下宴席，青瞳端起一杯茶，道：“皇叔，这些日子多有叨扰，朕以茶代酒，多谢皇叔为大苑所做的一切。”

见任平生两眼死盯着这个奇特的“母猪”看，青瞳伸手将盘子要过来拿起母珠假意把玩，其实是让她身后的家伙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估计大个子新鲜劲过了，才将托盘递回去，略夸了一句，“确是宝物。”

陈广福连忙施礼称是，四周臣子也配合着笑了几声，将气氛推得更加融洽。

晋王叫了一声，“陈大人，呈上来吧。”

陈广福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下巴上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黄胡子，他来到首席前媚笑道：“万岁富有四海，别的物件也不敢呈上，不过有三件宝物却是别处没有的，晋王殿下看了也说尚可，请万岁看看。”晋王也微笑着点点头。

偌大的盘子里只有一颗形状不甚圆滑的珍珠，这珍珠有成年男人大拇指大小，微微泛着白光。对一般人来说，这珠子的确不算坏，但是今日宴席上全是高官，这样大的珠子，谁家没有几十个？盘子倒是好盘子，上好的黑漆漆了很多遍，黑得亮眼。

青瞳一直缺少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开始还为这份关心而感动，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但她又不可能不敷衍晋王。晋王是决心不走争权这条路，所以他送出来的是真金白银，实打实的鼎力相助。而朝廷又实在没什么能让人看得上眼的，所以朝廷给晋王的都是那些听着虽高贵，却没有实权的荣爵和死后的荣耀。青瞳占了这么大的便宜，难道还不和_图_书让人家说个高兴？所以她只好把自己的私事絮絮叨叨说给这个叔叔听。

陈广福假装看不见别人的眼神，他拿过犀牛皮的珍珠斗，将一斗珍珠缓缓倒进黑漆盘子里。珍珠一进盘子，竟然立即围着原来的大珠转动起来，好似铁球遇到磁石一般，过了很久才停下。停下之后全聚在大珠正南方向，地方不够就自动叠了起来，变成高高一堆，只剩大珠留在东边，恰似群星同皓月一般。

见皇上喜欢，陈广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万岁，这是天生的物件，这第二件宝贝可就是人做的了，请万岁瞧瞧。”

左面一队侍女手中好似一匹红绡，但是不管怎么看，它都更像是一条彩虹、一条由各种各样红色组成的光带。这红绡本身应该只有一种红色，但是只要映照在它身上的光线微微变化，都会让它现出不同的红色来，大红、曙红、洋红、朱红、深红、橘红、栗子红、紫红、玫瑰红、桃红，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红色，流光溢彩，绚丽至极。这些侍女的手也像是伸进了霞光里，被染得红得透明。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耽搁间，这队人已经走近很多，可以看见她们手中也托着红绡，这匹绡比起刚才那匹就显得轻薄很多，远没有落霞那么绚丽厚重。其实绡是一样的绡，不过是颜色淡了，才让它显得轻了很多，轻得似乎比空气还轻，轻得如同悬在手上落不下去一般，乍看似乎平平无奇，却越看越有味道。

任平生站在青瞳身后护卫，此刻也把脑袋伸出来，极为吃惊地看着这些活了一般的珍珠，问道：“东海母猪？在哪里，我怎么一条和_图_书猪腿也没看见？”

陈广福这才指着右边一队侍女捧着的东西道：“染了落霞之后还剩下一点染料，臣见池底滤色剩下的浆子虽说轻薄，却也别有一番味道，就命人试着又染了一匹冰绡。浆子色薄，前后染了上百遍，用了一整年才妥，染成之后臣看了竟是还好。”

见绥郡郡守所谓的宝物就是这么一颗珠子，抻着脖子的人全落回座位上。这陈广福在绥郡小地方待久了，想讨好皇帝就找来这么个破玩意儿，眼皮子也忒浅。只有黄希原为人厚道，不忍见他难堪，应付地说了句：“挺好，挺好。”

青瞳笑嘻嘻地道：“送了皇叔就是皇叔的，陈大人，朕可只能领皇叔人情。”

终于等到交割得差不多，应该不会有大乱子出来了，群臣也已经来接她。这些平时在大苑朝堂上才能聚齐的人，又在晋阳附近大小官吏的陪同下游览了几日，面子里子都做好，青瞳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走了。

陈广福的声音传来，“绥郡富户有一块祖传的红曲，染出的红色不同一般，臣命巧匠用上好冰绡历时三年织成两匹长绡，后用珍珠为炭才将这红曲颜色煮在冰绡之上，色成之后晒于城头，观者如潮，莫不以为晚霞。故而，臣为这匹红绡命名‘落霞’。”

青瞳不由赞叹，“名副其实！”

青瞳也是好奇，什么人做出来的东西能和这等稀世珍宝相提并论？她微微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声，“有劳！”

青瞳的舒服日子注定享受不了多久，虽说是亲人，其实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心结打开，晋王竟然很八卦，详细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和-图-书为什么总是气喘，现在吃什么药？为什么还没有选出相王？喜欢什么样的人……很像青瞳早年在甘织宫时的老嬷嬷丁氏。

其实青瞳几乎吃不下东西去。青州失陷、西南告急、南诏叛乱，这些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去。但是为了安定军心民心，她又必须做出淡然悠闲的样子，老百姓看的是官，官看的是她。晋阳是北部最大的商城，道路顺畅消息灵通，她来晋阳是大事，必然广受关注。在晋阳期间，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传出去，所以她越悠闲越满不在乎，其他人也就越心中有底。关中这一路预计要打不短的时间，又要借此震慑东林，士气十分重要。

送别的宴席上，首席自然是青瞳坐了，晋王坐在主位上相陪。席间自然是一片赞扬之声，别说食物精致可口，便是晋王给他们吃窝窝头、喝刷锅水，此刻他们也要说好吃。

京都的文臣们也吃不下，晋阳在他们眼中不啻于狼窝虎穴，个个都是提着脑袋来的。虽说现在的情况比他们料想的好得多，晋王丝毫没有翻脸的意思，看上去还有点舍不得皇帝走，但是这种危险的地方，当然还是越早离开越好。

范归豫脱口惊呼，“这、这难道就是东海母珠？”众人立即喧哗起来。

晋王站起身子，举杯饮下，道：“陛下驾临晋阳，晋阳属地各个郡县官员同感天恩，臣等商议，有几件物件献上，请陛下带回京都，也算臣等的一点心意。”

“是！”绥郡郡守陈广福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施礼。他一个小小郡守本来没有资格出现在宴席上，不过这次客人太多，主人家就晋王一个当然招待不周，于是晋和_图_书王将属地郡县官员都叫来陪席，这个陈广福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露脸机会，老早就开始准备了。

更难受的是，这个叔叔从青瞳对日常生活的叙述中，明显觉得皇帝侄女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对她更加关怀备至。由于晋王的生活远远比青瞳要奢侈，晋王府中好些东西都让青瞳难免多看两眼，但是只要她对什么东西略微称赞或者多看一眼，晋王就会马上要送给她。喝水的玉杯雕刻精致，青瞳喝水时顺手摸了一下，晋王立即命人将整套玉杯拿出来；墙上的一幅字运笔有些像周毅夫，青瞳略看得出神，晋王以为她喜欢字画，打开库房，取了几百幅古画给她；还有整套黄杨木老树根抠出来的桌椅，一连十六扇的翡翠屏风……如果不是青瞳全力阻拦，园子里那座七彩钟乳石的假山，晋王也准备拆了给她。

晋王微微一笑，道：“绥郡以织染闻名，此物在整个晋阳都非常有名，三年前陈大人送了给我，今日拿来奉上，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陈广福笑容不变，对晋王道：“殿下，有没有珠子，借下官一用。”

青瞳见有人托着个小小托盘上来，陈广福接过托盘，隔着桌子恭敬地举起给青瞳看。

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晋王吩咐家人，“拿一斗珠子来。”

如果说刚才的红绡是光、是霞，那么这个就是一缕轻烟、一片薄雾，就如同水墨画中极淡的一笔，不注意几乎看不到。然而这淡淡的嫣红竟能晕开极大的面积，映得侍女们脸颊都是一片懒洋洋的嫣红，这绡轻轻动上一点儿，都能引得一片嫣红优雅地流动良久。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只恐气大了，就吹散这片软红轻雾。